╭*||▂▂ ▂▂||*╮    ╰||| o o |||╯     ||╰╭--╮ˋ╭--╮╯|| ╔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┄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┅┄┄┅┄╗ 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浅沫】整理 │ │ │ │ 附.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│ ╚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┄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┅┄┄┅┄╝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红楼之尔等凡人 作者:苍白少女 文案 迷糊仙君,穿越贾琮, 尔等凡人,统统退散! 从琮仙君夺舍成为琮哥儿,他人生的第一步,就是…… 内容标签:宫廷侯爵 仙侠修真 红楼梦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贾琮 ┃ 配角:红楼众 ┃ 其它: 晋江金牌编辑评价: 纵横仙界的琮仙君落难身陨,灵魂夺舍成为荣国府的琮三爷,开始他在红楼世界的修炼之旅。但为什么总有奇怪的人跑到他面前求虐?!尔等凡人,为何如此想不开?作者行文流畅,描写生动。贾琮在红楼世界一路打脸横行,前有蠢萌蠢萌的傻爹赦大老爷插科打诨,后有越活越小的老皇帝神助攻,情节爽快有趣,非常具有感染力,读起来畅快淋漓! ==================   ☆、楔子   “交出灵宝,饶你不死!”   “不必再做徒劳的挣扎了,琮仙君。你好生将灵宝交出来,我等保证不伤你魂魄,你还有机会转世重修。如若不然,定要将你抽魂炼魄,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。”   “琮仙君,你还是将灵宝交出来,这样大家就还是朋友,何苦闹成如今这样,实在是太伤感情。”   ……   各种各样的叫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,被堵在断仙崖绝顶的琮仙君微微一笑,手中长剑轻甩,缓缓闭上眼睛。只见他身上的雪白长衫染血,一头黑瀑样的青丝散乱,却让人无法感觉到一丝狼狈。他身体依旧如标枪般笔直挺立,神态依然那么洒脱随意,俨然仍是那位名动九天的绝世仙君。   只是不管琮仙君自己,还是围攻的仙人们都知道,他已经身受重伤——致命的重伤。这是他的敌人们付出了惨痛代价换来的,一路上那无数残破的尸体和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便是明证。   此地名为断仙崖,顾名思义此崖可断仙,乃是仙界三大绝地之一。琮仙君是在被追杀三年之后,才终于逃进这处绝地。到了此时,他终于无路可走,也不用再走了。这里,本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埋骨之地。   长达三年的追杀,琮仙君明白自己早已油尽灯枯,此遭怕是无法幸免了。只不过,他现在虽是没了牙的老虎,但是虎死不倒架,他死之前少不得要这许多人为他陪葬。   显然,围攻众人也知道他的厉害,谁都不想做那个倒霉的垫背。是以他们很有默契地只围着琮仙君叫嚣,却没一个自告奋勇地冲上去。琮仙君已经必死,没必要再搭上自己的性命,为他人做嫁衣。   琮仙君也知今日必死,他身后一步便是断仙的深渊,而面前……他面前,有曾经的死敌,也有曾经的朋友,更有曾经的弟子,而更多的却是素昧平生。   他们之所以联合起来追杀于他,乃因为仙界传说,他身上有一件先天灵宝,得之便可突破至仙帝境界,能够一统仙界。要知道,仙界已经千万年都无人突破仙帝了。   其实这传言并未说对,他得到的并不是先天灵宝,而是一件先天至宝——混沌珠。一件……十分鸡肋的至宝。   混沌珠自诞生起,已经有无数会元,却仍未孕育完全。里面虽然充满混沌之气,却因为功法的关系完全无法吸收。自开天辟地之后,混沌之气消无,修炼功法也随之演化。   是以,琮仙君得到混沌珠已有千年,一直都只能拿来当做储物和砸人之用。   但,即便作用再鸡肋,混沌珠毕竟是先天至宝。更何况,此珠已与他魂魄相融,若要剥离出来,除非他魂飞魄散。琮仙君自问,他做不到可以舍己为人。   至于,他有先天灵宝的消息是从何泄露的……   琮仙君缓缓睁开眼睛,目光如水般流淌,淌过每一个敌人的脸。这里面,足有二十五位仙君,近百位金仙。用来为他陪葬,勉强够了!   也许是察觉他眼神不对,一人大吼道:“不好,他要同归于尽。大家一起动手,先杀了他再议其他。”此人曾经是琮仙君挚友,最是了解他的为人。他虽叫人动手,自己却不着痕迹地在退后。   “晚了!”琮仙君长啸一声,体内本命元婴瞬间消散,化作浑厚仙元充斥全身。只见他一头如瀑青丝飞扬,嘴角高高地翘起,身周被九柄仙剑环绕。这九柄仙剑,每一柄都是极品仙器,柄柄威力惊人。   信手一指,一柄仙剑便化作万道剑光,剑光又凝结在一处,然后在人群中炸开。极品仙器自爆,威力堪比雷劫,能当场灭杀仙君。况且并非一柄极品仙器,不等这柄仙剑自爆的余波平息,琮仙君毫不犹豫地引爆其余八柄。   此举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,他们没想到追杀琮仙君这么久,他仍留着这样的底牌,登时就死伤惨重。不过琮仙君的境况也不好过,先不说他催化了本命元婴,即便此役能活下来,日后也会落入凡尘。光是仙剑自爆的伤害,就已经让他鲜血不要钱样喷出。   惨叫声不绝于耳中,琮仙君又是一口淡金色的鲜血喷出,旋即仰天长笑起来。谁都没能想到,到了这等地步,琮仙君竟然还有如此的战斗力。本以为是只瓮中之鳖,却忽然变成了豺狼虎豹,他们也是失算。此时能够站着的,只剩下几位仙君,也是个个带伤。   仙剑已经全都自爆,琮仙君浑身浴血,手上掐动法诀,口中念念有词。   待一切都暂时平静下来之后,他冷冽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幸存者,嘴角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,“不知道,你们还记不记得一句话。”   不等有人回答,他便自问自答道:“琮仙君报仇,从不过夜。你们很好,追杀我三年都还没死,让这句话蒙尘了。你们说,你们该不该死。”   说到这里,他仰头看着天上的两弯残月,喃喃道:“时辰差不多,该结束了。”   随着他话音一落,地面上忽然亮起冲天血光,飞快地形成一座大型阵法,将所有人都禁锢在内。幸存者们俱是悚然一惊,一个个奋力挣扎起来。他们已经明白琮仙君的打算了,这是真的要让他们陪葬啊。   琮仙君终于支持不住,跌坐在地上笑着道:“此阵名为九绝陷仙阵,需以我血脉及九剑剑灵为祭才能开启。而一经开启,非仙帝不得破。好了,都不要再无谓挣扎了,本君赐你们陪葬,也是你们的荣幸。”   断仙崖之所以是断仙崖,并非它只是一处高崖,而是每隔十日,崖底就会产生一道飓风,凡是崖上的一切,都会被这风毫不留情地卷走。但凡是被风卷走的仙人,不管他是何等修为,就在不曾在仙界出现过。   追杀者们原本算得清楚,离下一次旋风出现还有多日,他们完全可以在杀死琮仙君,夺取灵宝之后,再从容退去。但现在被困在这里,岂不是……   愤怒的咒骂声充斥于耳,琮仙君坐在地上却怡然自得。他甚至还托着下巴,饶有趣味地看他们发怒、挣扎、哀求、颤抖……   仿佛只是一眨眼间,黑洞洞的风卷从崖底呼啸而至,只是转瞬间就将所有人吞噬。离深渊近在咫尺的琮仙君乃是首当其冲。   他并不挣扎大张开手臂,任由这黑风将自己卷起,侵蚀自己的肉身。身体很快便千疮百孔,就连灵魂也在跟着呻吟。   终于要死了啊……自他踏上修炼之路,凡一万四千余年,从一区区凡人,到叱咤九天的绝世仙君。他这一生已无牵挂,却还有遗憾。遗憾终究是遗憾,他现在已经无能为力去弥补。只希望,只希望来生……   罢了,罢了,以他如今魂魄受损的速度,恐怕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,哪还有什么来生。   琮仙君失去意识的时候,肉身已经化作乌有,只剩下残破的魂魄被一团灰蒙蒙的气团包裹,正是混沌珠在自动护主。只是,断仙崖飓风的威力惊人,混沌珠一边护着琮仙君魂魄,一边左冲右突也无法脱身。   无奈,它只好收回大部分护着那魂魄的力量,奋起全力朝着到缝隙一头扎了进去。因着保护力量的削弱,琮仙君的魂魄受损越发严重,被混沌珠带走时,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。   ……   经此追杀琮仙君一役,仙界前后共有超过四十位仙君陨落,其余玄仙、金仙不计其数。如此惨重的损失,让仙界各方势力纷纷沉寂下来,而魔界却蠢蠢欲动。不久之后,仙魔两界便爆发大战。   这一战直打得天昏地暗,仙魔两界虚空崩裂,各大势力被灭,亿万高手陨落,无数传承断绝……虽然仙魔两界都认识到这样打下去不行,但仇恨已经深种,不将一方彻底消灭,战争就不会结束。   千万年后,肆虐在仙魔两界的战火终于熄灭。并非他们愿意停下,而是两界空间已到了承受的极限,他们随着崩溃的两界同归于尽了。   自此,下界再感应不到上界,世间修炼之人没了飞升途径,修炼之道也跟着迅速败落。渐渐的,便是一方小修都敢自封仙人、仙子,笼络着一些孤魂野鬼、精怪妖修称王称霸起来。   在这漫长的战争岁月之中,混沌珠一直带着琮仙君的残魂四处游荡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琮仙君的残魂越发黯淡,若是再找不到合适的身体夺舍,怕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。   ☆、第001回 夺舍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狭小的识海里,琮仙君问对面的小男孩儿。在他魂飞魄散之前,混沌珠终于找到适合的目标,他正在夺舍之中。   小男孩儿眨巴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,手指还噙在小嘴里,吭吭哧哧地回答道:“我叫琮哥儿,嗯……不对,是贾琮。哥哥你叫什么?”   “我也叫琮。琮哥儿,你可有什么愿望?”琮仙君笑了笑,摸摸小男孩儿乱翘的软毛。一万四千岁的老不死,被四岁的小娃儿称作哥哥,仙君大人很开心。夺舍意味着因果,他需要了却这孩子的执念。   “什么叫愿望?”琮哥儿自觉地用发顶蹭蹭琮仙君的手,满是懵懂地问。他本来病着,难受得很,后来这个哥哥来了之后,他就不难受了。他喜欢这个哥哥!   “那你喜欢什么?”琮仙君失笑,跟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说愿望,也难怪他听不懂。   “喜欢的啊……琮哥儿喜欢好多好多啊,桂花糕、杏仁露、枣泥饼、千层糕……哥哥,你要给琮哥儿吃么?”提到喜欢的东西,小男孩儿眼睛亮晶晶的,吸着口水扒拉着手指数着。   琮仙君无奈摇头,深觉无法面对小男孩儿希冀的目光,“哥哥没有这些,对不起。除了吃的,你有没有其他喜欢的?”不知道仙丹仙果他会不会喜欢。   “哦,”失望地瘪瘪嘴,小男孩儿也不哭闹,似乎习惯了这样失望,“别的啊……我还喜欢我爹爹啊。刘妈妈说,我爹爹是个大将军,很厉害很厉害哦。”   说起自己爹爹的时候,小男孩儿比说好吃的还开心,整张小脸儿都生动起来,好像会发光一样,可见他有多么自豪,多么骄傲。   但旋即小小的人儿就又黯淡下来,皱巴着包子脸,小声儿地嘟囔,“可是琮哥儿总是不乖,爹爹不喜欢琮哥儿,他都没有抱过琮哥儿。”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,小肩膀都耷拉着。   “想要父亲的疼爱么?”琮仙君点点头,孩子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。他又忍不住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,安慰道:“不是你的错,哥哥会教导你爹爹的。”重音很清晰,就在‘教导’上面。   “那,那爹爹以后会喜欢琮哥儿了么?”眯着大眼在仙君手心蹭啊蹭,小男孩儿很容易被取悦,咯咯笑得很开心,似乎被爹爹喜欢是天大的喜事。   “嗯,很疼爱很疼爱。”敢不疼,呵!经历过无数阴谋和背叛之后,第一眼看到这样一个懵懂的小东西,真是很治愈心灵。混沌珠算是办了件好事!   小男孩儿很兴奋,举着两只小拳头连蹦带跳,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。蹭到琮仙君身边,怯怯地拽着他的衣角,“哥哥,你骗我的对不对?琮哥儿快死了,再也见不到爹爹了,对不对?”   琮仙君有些语塞,他本为夺舍而来,只待这孩子咽气,他便要借体重生。日后的琮哥儿还是琮哥儿,却不再是这孩子了。他无法做到欺骗,所以只好闭口无语,默默地摩挲着小男孩儿的发顶。   大眼睛红通通的,瞪得圆滚滚的不让金豆豆掉下来,小男孩儿仰着脸看琮仙君,“没关系的,哥哥。琮哥儿不生气,琮哥儿就是舍不得……舍不得爹爹。他、他还没抱过琮哥儿……”说到最后,声音已经哽咽。   琮仙君不知道这孩子的爹是什么样,但已经没了好印象。多招人疼的孩子啊,竟然都不得他怜爱,根本不配当爹,必须要好好教育。   用袖子抹掉不争气的金豆豆,小男孩儿咧开嘴笑,声音里满是祈求,“琮哥儿该走了,哥哥你抱一抱琮哥儿,好不好?除了刘妈妈,没有人抱过琮哥儿呢。”   被那双微肿的大眼注视着,琮仙君情不自禁地点点头,小心翼翼地把小男孩儿抱起来,手臂拖着他的小屁股,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,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。   “嘻嘻,哥哥的身体硬邦邦的,没有刘妈妈的软呢。”小男孩儿开心地挑毛病,又怕他哥哥生气,忙又安慰道:“不过哥哥很有力气啊,刘妈妈都快抱不动琮哥儿了。”   琮仙君被他逗笑,无奈地摇摇头,“罢了,你既遇见我,也是咱们两个的缘分。”说着手指轻点自己眉心,手中已多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灵玉。   “琮哥儿,现在我将你魂魄封入此玉,带来日我修炼有成,必为你重塑肉身,与一场造化于你。”顺便,给你找个千依百顺的爹。   回答琮仙君的,是小男孩儿一张嘴圆圆眼圆圆的懵懂小脸儿。哥哥原来是变戏法的,会变出好漂亮的玉,好厉害。   琮仙君失笑,也不指望这孩子能听懂,左右来日他定不会亏待了这孩子。灵玉悬空贴在小男孩儿眉心,琮仙君的手指在其上点点画画,带出一道道诡秘的光芒。片刻之后,小男孩儿陷入沉眠的魂魄蜷成一团,飞快地射入灵玉之中。   将灵玉握在手心,琮仙君低叹一声。他修道万多年,最讲究问心无愧,从不曾亏欠于人。这一次,却对这孩子起了愧疚之意,也不知是福是祸。   ……   荣国府大房的琮哥儿,已经病了小半个月了,那一日大夫都留了话,教准备后事吧。阖府上下也没把这当成个大事,一个不得宠的庶子罢了,还是个夭折的,连祖坟都进不了,没就没了吧。   除了从小照顾他的奶娘刘妈妈,再也没谁为这孩子的病情操心,擎等着他咽了气,寻个地方埋了便是。即便是有人提起,也不过假惺惺地叹一句,这是个没福气的。   可偏偏这琮哥儿是个不省心的,硬拖着一口气,就是不说痛快地没。屋子里的下人们早就散了心,都在打点着日后的前程,除了一个刘妈妈忙前忙后的,竟连个得用的都没有。   这日,刘妈妈去跟管家讨药,留了个小丫头守着哥儿。可她才一出了院门,小丫头就跟着溜了,只留下琮哥儿一个昏睡在床上。是以也没人知道,床上这小小的娃儿断过气,又缓过来的事。   琮仙君缓缓地睁开眼,入目的是雨过天青色半旧的床帐,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茫。是了,这是那孩子的房间,他现在已经是琮哥儿贾琮了。   在床上挣扎了两下,却没能坐起来,看来这身体病得不轻。贾琮神识扫过身体的每一寸,不由得摇头叹息,小小年纪身体便恶毒郁积,果然是早夭之相。   不过这对修士来说不是大事儿,一颗洗髓丹下去,这区区的凡间之毒便统统排除。但问题是……贾琮没有洗髓丹。   洗髓丹并不珍贵,乃是常见的低阶丹药,作用也只是洗精伐髓排毒固本,是给未修炼过的人打基础用的。可也正是因为它等阶太低,贾琮当年堂堂一仙君哪里会有存货。   他倒是有更高级的,手里捏着的这颗就是,还是颗仙丹呢。可好药是好药,却不敢就这样吃了。药力太强,真就这样吞下去,怕不是治病排毒,而是直接爆体而亡了。   虽然,用舔的十分丢脸,但此时也没旁的办法,谁让他爬不起来呢。探出小舌头,在仙丹上稍触即离,生怕超过一点点,便是个有死无生的下场。   仙丹到底是仙丹,只是轻轻的一舔,一道热流便轰然间流遍全身。贾琮闷哼一声,猛地一咬牙才没呻吟出声,小手紧紧攥住身下的被单。药力还是强了些,筋脉快被撑爆了。   半刻钟功夫,体内的热流才平息下来,睁开眼看看身上粘着的毒素杂质,像是刚在泥坑里打个滚儿出来。贾琮心中满意,抬抬胳膊踢踢腿儿,已经有了力气。   一骨碌爬起来,瞅着身上的黑泥不像样子,实在有损仙君的威严。下了床找了半天也没见水,连个茶壶都不曾见,贾琮皱着小眉头出了门。   到了外面一看就乐了,院子里一口大缸,比他的个子还高,他现在就是个小豆丁,还没量尺高。手脚并用地爬到缸沿儿上,里面是满满的清水,正好拿来洗澡。不过……为什么洗澡水要放在院子里呢?   好吧,琮哥儿并不知道,这缸水并非为了洗澡配的,而是防备着走水呢。   “噗通”一声跳进大缸里,贾琮被冻得打了个激灵,赶紧手忙脚乱地搓泥。往常他总是不染尘埃的,即便脏了也是一个咒术下去便干干净净了。洗澡,不是熟练工。   他正在缸里扑腾着,外面刘妈妈回来了,一眼就看见自家哥儿在水缸里沉沉浮浮,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,凄厉地叫一声“哥儿——”,拼了命地跑过来将他捞出,抱在怀里就嚎啕起来。   仙君大人傻眼了,这是怎么了?!   ☆、第002回 寻灵   刘妈妈抹着眼泪把贾琮抱回屋里,看看哥儿冻白的小脸儿,眼泪掉得更凶了。她虽只是个奶娘,却真是把贾琮当成亲生的在养,如今见他那么重的病,还被人扔进缸里冻着,心里就跟刀割样疼。   贾琮原先都病得人事不省了,见他在缸里挣扎,她只当是有人使坏,要害了她的哥儿。这几日她也听见些歪话,说什么哥儿不该拖着这一口气,若是赶到年下没了不吉利,闹得全家都跟着膈应。这是……嫌哥儿活得长了呢。   她一边哭着给哥儿换衣裳,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。这家子说起来也是世家大族,竟然连这样小小的一个孩子都容不下么?!不管怎么说,琮哥儿那也是大老爷的亲生骨肉,即便是庶出的,也不该被如此糟践啊。病了没人管不说,竟还嫌他去得不够快,要扔缸里溺死不成?!   一万四千年了,贾琮一直认为自己脸皮够厚,可此时仍忍不住恼得红了脸。拜托,下界的女人们都这样放肆么,怎么可以对本君动手动脚!啊——她竟然还敢脱本君的衣裳,连裤子也敢扒,这太、太……   贾琮也说不出太什么了,只是抓住贴身的小裤子,死活不让刘妈妈往下扒。他堂堂仙君,怎么能、能光嘟嘟的呢?!琮哥儿那孩子光嘟嘟的透着可爱,可他若是光了……那画面他不敢想。仙君大人浑然就忘了,自己如今就是三寸丁儿。   “哥儿听话,咱们赶紧脱了这湿衣裳,不然待会儿病得更重了,可怎么好啊。”刘妈妈着急得不行,又是哄又是拽地,终是将贾琮扒了个精光。将个光孩儿塞进被子里裹严实,摸了摸他额头见没发热,方才松了口气,将人又搂进怀里掉泪。   琮哥儿病得长了,连药都来的不及时,她方才去寻赖大家的寻药,却被推搪敷衍了一通,空忙活一场什么也没要来。刘妈妈悲从中来,只打算着若哥儿真去了,她也就跟着去了,免得哥儿一个儿孤苦。   “你哭什么?本……爷要穿衣裳,拿衣裳来。”贾琮的一张小脸儿,已经红到了脖子下,钻在被子里就露个眼睛出来。他实在羞愧难当,不愿意叫人看见此时的窘状,堂堂仙君被个凡人女子扒了个光,他想去魂飞魄散。   “哥儿,你、你好了?”刘妈妈正伤心,忽见她家哥儿说话清清楚楚的,忙惊喜万状地把人从怀里拉出来,上上下下地好一顿揉搓,见他果然气色好了许多,精神头也有些了,不由得又掉下泪来。只这回,乃是喜极而泣。   咋又哭了呢?仙君很发愁,这是被点了哭穴了?想当年,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任性,倒叫他一时手足无措,“不许哭,本、爷会对你好的,让你长命百岁,放心吧。”   “噗——”一句话说得,让刘妈妈破涕为笑,抱住贾琮不撒手,“我的哥儿啊,你病这一遭,可要了刘妈妈的命,如今可算是好了。你且等着,妈妈回了人,还得请个大夫瞧瞧才好。”   说罢,又将人儿塞进被子里,忙不迭地跑去找人请大夫。待她好说歹说请来了大夫,又是大半天儿过去,诊脉之后果然贾琮已无大碍,连那大夫也很是诧异。这本来都一脚埋土的人了,怎么就好了呢?不过贾家这样的人家,他也只猜是世家藏有好药罢了。   病好了的第二日,刘妈妈便催他去给老太太、太太们请安,“哥儿,既是好了,还是要每日里请安去。多在老太太、太太跟前儿露个面,说不得就得了喜爱呢。”   “不去。”贾琮只管慢条斯理地用饭,心中十分烦恼这肉身凡胎,一日三餐都少不得,实在是浪费时间。得空的时候,还是要赶紧将辟谷丹炼出来,不然日后闭个关都难。   从贾琮来说,如今整个贾家跟他有关联的,只有生身之父贾赦一个,旁的都是些不必在意理会的。而贾赦,一是因为这身体与贾赦乃直系血缘,这是一份因果,不得不报偿;二就是琮哥儿那孩子一点愿望了,他总是要帮着成全的。   至于去给那些人跪拜请安?呵,也不怕折了她们的阳寿。   “哥儿,这可不行。太太本就是个爱挑理的,哥儿若是再不殷勤些,怕是日子会更难过些。”刘妈妈愁得不行,大太太是个刻薄的,若哥儿再不在她跟前常晃晃,怕是连哥儿那两层的月银都给忘记了。   “你很难过么?为什么?”贾琮到底来得时候短,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,眨巴着眼问道。他总觉得,自己跟这女人犯冲,总叫他窘迫尴尬得很。比如,她总爱抱着他动手动脚。   刘妈妈叹口气,又把她家哥儿抱着,道:“哪里是我难过,妈妈这是心疼哥儿呢。哥儿也是这府上的正经儿孙,却过得连那体面些的奴才都不如。瞧瞧这病了一场,越发瘦得越发不像了,无人问津不说,连个补品都要不来。”说着,就摸摸贾琮那巴掌大的脸儿,心疼之色溢于言表。   看看,又来了!动不动就被埋胸什么的……   贾琮推开她手,手脚并用地挣扎出来,板着小脸儿道:“妈妈以后要尊重些儿,爷已经长大了,不得再这样动手动脚,明白么?!”他只当自己说得严肃认真,却不知他那脸儿有多嫩,板板着装成个小大人儿时,能笑死个人。   “是、是、是,呵呵……”刘妈妈就好笑得很,强忍着也没能忍住。只是,她笑过这一阵,仍旧劝贾琮去请安,这到底是礼数,失了礼不好。   贾琮哪里肯应,把个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,他只道:“爷当是什么事,不过是些金银俗物罢了,你既觉得缺那个,爷自去给你寻来些便是。”他当是什么难事,些许俗物罢了,有什么好愁的,还值得他去给人屈膝。   “你个小人儿,哪里弄去,且好好呆着吧。”刘妈妈叹口气,点点他的小额头,“罢了罢了,不去便不去吧,妈妈仍旧给你报了病。”想想那几位主子的风格,想来也不会在意她们哥儿,不去便不去吧。好坏,左右都是这个样子了。   贾琮病了快死,府上的人都没当回事;如今他病好了,府上人仍旧不当回事,左右不多他那一口饭。如此贾琮便在这荣国府里安稳下来,每日里只是打坐修炼,以求早早脱了这肉身凡胎。   只有一宗儿,这具身体资质只是一般,远没有当年琮仙君天生道体那么惊才绝艳。当初混沌珠选了他,全因这体质有些特殊,于温养魂魄上有些神效,专为琮仙君残魂选的他。   如此过了两个月,在不惜灵石等物之下,便踏入炼气二层,能够使些个小法术。有了这个修为,贾琮才算松口气。身为一个修士,没有功力在身,总是觉得没安全感的,不管是不是身处危险境地。   “咦?”就在贾琮突破的当儿,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灵气,不由得轻咦了一声。他到这府上来也有些日子,往日并没觉得,此时想来是修为突破的缘故。当下,他便不由得下了蒲团,循着那灵气找了去。   混沌珠中,适合他此时用的东西并不太多,难得遇到一件低等灵物,说不得对他有些用处。他小小一个人儿,又正赶上今日府里有客来,只见他循着那灵气,穿堂过院的走了一路,竟没个人发觉多了个他。   荣国府老太太的荣庆堂里正热闹着,他家已故姑太太的女儿来了,正是贾母的亲外孙女。这外孙女名叫林黛玉,正跟贾母的亲孙子贾宝玉厮见,俩人颇有一见如故的意思。   贾琮摸进去的时候,正赶着贾宝玉问林黛玉“可有玉没有”,一听林黛玉说没有,便使性儿地将那玉摔出来,口口声声地道“不要它了”等语。他这一摔,唬得满屋子的人又是哄他,又是找玉的。   “这玩意儿,你既不要了,那爷便收了。”贾琮见他摔了那玉,正是他要找的东西,随手将之接在手里。仔细打量了一番,却是一块安神玉,不由得有些泄气。这东西在凡人看来不凡,可于他却没什么用处。   不过也不能白跑一趟,且收着吧。等明儿他刻上个阵法儿,于刘妈妈戴着,功能安神助眠,让她多睡会儿,省得醒了就找他啰嗦。   贾琮这一句话,把这上房里所有人都惊住,一时间都愣在那儿,连二玉也不例外。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托着玉的小孩儿,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什么时候竟多了人在这儿?还有,这孩子胆子也太大,竟敢贪宝玉那块玉,这是不要命了么?不怕老太太剥了他的皮?   “大胆,还不快那玉放下。孽障,那是什么东西,也是你配碰的。快,把那命根子好生拿过来,别叫它磕着碰着了。”贾母头发花白,脸上皱纹好似菊花一样,此时一拍几案,大声怒喝着。   ☆、第003回 路遇   贾琮托着这玉打量,看着上面的那些字迹,小眉头皱得死紧。区区一块安神玉,也敢妄称通灵宝玉,这让真正通了灵的那位情何以堪啊!不过,日后返回仙界倒是能用这玩意儿去消遣于他。   “还不跪下!”贾母的一嗓子没能惊动贾琮,却把旁人吓得不轻。她方才也是认了半晌,才在鸳鸯的提醒下认出来,这小孽障是大房的那个庶子,登时便更怒不可遏起来。区区的一个孽胎庶子,也敢肖想她宝玉的命根子,真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。   她怒她的,贾琮根本就不理会于她,只直勾勾地盯着贾宝玉等答案。他是修行之人,话从来不敢乱说的,不然说不定就结下了什么因果,应了什么报应。是以便没想到,这贾宝玉是个口是心非的。   他不要摔了的玉,旁人要捡了去,他该怎么办?   贾宝玉愣在那儿不知所措,只因他从来也没遇见过这样的。向来都是他摔了玉,然后老太太、太太、姐姐、妹妹和丫鬟们都慌成一片,然后围着他又哄又劝,再把玉完完整整地给他挂上。他很喜欢这种互动模式,喜欢被她们搂在怀里又亲又哄,这让他感觉浑身舒畅。   这把戏贾宝玉一直玩得很开心,从来也没出过差错,如今猛不丁多了个不配合的意外,一下子就让他不知道怎么演下去了。他只好尴尬地在哪里嚅嗫,眼睛不停地去看老太太她们,满满都是委屈。   想要大方地说谁爱要谁要吧,他又哪里舍得。那可是他从胎胞里带来的,普天下就再没人有这个了。若是没了那块玉,不说老太太她们,便是老爷也要打断他腿的。   可若是让他张嘴要回来……多丢脸啊!他都说不要了,哪还张得开这口?况且,新来的林妹妹还看着呢,他可丢不起这人。好在,有老太太在,定会为他解决好这事。   贾宝玉年纪还小,也许还不知道什么叫抱大腿,但真抱起大腿来已经很顺溜了。他深知只要有老太太在,什么都不用他操心,什么都会为他安排好,什么想要的都会堆在他面前任他采撷。   林黛玉初来乍到,没想就能看到这样一出戏,小姑娘惊讶地连哭都忘了,看得目瞪口呆的。母亲不是说,外祖家是很有规矩的世家大族么?怎么就是这样的规矩?有她这个外客在就是如此,那平时该是个什么样子?   临来前,她父亲对外祖家多有推崇,更是没少夸奖二舅舅一家,尤其是这个衔玉而诞的表哥,说他如何不凡,如何聪慧。可此时看来……初见面就给她难堪,呵呵!   再有就是大舅舅家的这个小表弟,实在是没规矩得很。进门不见通报,见了长辈也不行礼,张嘴就跟人要东西,被祖母呵斥了也毫无反应……他难道就没人教养么?   看来,她要跟父亲去封信了,要请父亲好好考虑,外祖家……似乎不是个久处之地。   要说,还是三春之一的探春最有眼色,她年纪比林黛玉还小些,反应却很快。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便小跑着来到贾琮跟前。这可是个在老太太跟前表现的机会,她得抓住了。   她一手去抢那块玉,一手去点贾琮的额头,嘴里还数落道:“琮哥儿癔症了不成,怎地越大越不懂事了呢。这玉可不是凡物,岂是谁都能要的,快不还给二哥哥,再给老太太和二哥哥赔罪。”   贾琮皱着眉一闪身,险些晃小姑娘一个大马趴不说,还斜着眼瞪她。这有她什么事,要她冒出来说话,难道是想吸引本仙君的注意?   “你这人,口不对心,难成大器。”贾琮一皱眉,看出来面前这‘红包’的口是心非,轻哼一声,随手把那块玉扔回去,拍拍巴掌就往外走。   “摔着没有,快拿过来给我看看。”贾母被那大大咧咧的动作唬得不轻,猛地站起来抢声问道。待那块通灵宝玉好好地到了她手里,她自己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才将之捂在胸口松了口气。   一抬头,正好看见贾琮快要离开的背影,登时火又燃起来,怒瞪着一双老眼,喝道:“还不快把他按住,取了板子来打。这是什么东西,也是他想要就要,想摔就摔的?快按住了给我打!”   旁边人见贾母动了真气,丫鬟婆子们忙围了上去,一个个伸手去擒贾琮。这可是立功的时候,此时不身先士卒还待何时啊?况且,这哥儿不过是大房不得宠的庶子,得罪了他日后也不用怕的。   贾琮此时都已经走到门口了,见门被两个丫鬟挡住,身后还有人伸手来抓他,眉毛就跳了跳。他堂堂仙君,即便现在落了难,尤其是这群凡人蝼蚁们能碰的?!   当然,刘妈妈总是爱扒他衣裳,还喜欢对他抱来抱去的,但刘妈妈那是谁?!他能允许刘妈妈对他动手动脚,那也是看在她真心对琮哥儿,照顾了那孩子这几年的份上。   短粗的手指随意地晃了晃,一群丫鬟婆子就乱了起来,不是你踩了我的脚,就是她撞了你的腰,要不就是我揪住了她的头发……总之,一屋子的人,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寸丁儿样的小人儿,背着小胳膊畅通无阻地走出了上房,身后是纠缠着倒成一片的丫鬟婆子。   将身后的混乱和叫嚣都抛在脑后,贾琮原本想回自己的院子,走到半道时改了主意,他要出门看看去。上回答应了刘妈妈,要弄些金银俗物来的,这么长时间都没兑现,让仙君大人有些汗颜。   他不认识路,荣国府的占地也不小,走错了好几回才摸到了个角门处。看守角门的是两个下人只觉得眼前花了一瞬,回过神来却没发现有何异常,便没将之放在心上。而贾琮,就趁着那一花眼的瞬间,大摇大摆地出了门。   京城的大街还是很热闹的,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,让贾琮有些恍惚。他已经有多少岁月不曾混迹在人群之中了,是一千年……还是一万年?似乎,从他踏上修行之路后,就再也没有这样的闲情了。修炼、追杀和被追杀,就是那一万四千年生命的主题。   心中的怅然一闪而过,贾琮很快就琢磨起别的事。虽说,金银乃是俗物,从不被他看在眼里,可他手边确实是一点没有。仙君大人面临着,怎么赚到人生第一桶金的课题。   以往在仙界,贾琮赚灵石很容易,他擅长炼丹炼器,随手扔点仙丹仙器到拍卖会去,就有大把大把的灵石等着收。如今到了凡人世界,仙君大人就有点抓瞎了。他也想卖颗丹药,可谁知这些凡人识不识货啊。   他个子小小的,在洗髓丹和真气的调养下,整个人圆圆润润地雪白一团,别提多招人了。这时候又正发愁,小眉毛小眼睛皱成一团,让十个人看了,倒有十个想过去捏一把。   “袋子,你说那娃娃是不是想吃糖葫芦了?”一须发花白的老者就看得有趣,站在一边轻捻着胡须,目不转睛地看着贾琮。他这个年纪的老人,正是最待见可爱小孩儿的时候。   贾琮愁眉苦脸地,下意识地就将手指塞进嘴里啃,这是琮哥儿留给他的小毛病,正在克服当中。他孤零零地站在街上,目光放空处正对着个扛着垛卖冰糖葫芦的,一群小孩儿在围着要吃。看在旁人眼中,自然就认为他也想吃了。   “老爷英明,老奴看着该是想吃。看这孩子的打扮,家中应该是富贵的,身边却没跟着人,怕是自己偷跑出来了。”老者身边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无须老仆,笑眯眯地回道。   “呵呵,看样子是个淘气的。走,咱们逗逗他去。”老者点点头,颇有兴味地道。他家中规矩大,自己又素来都很威严,孙辈们跟他都不亲近,这让老者十分郁闷。此时看见个有趣儿的娃娃,他便忍不住想去逗一逗。   “嗯?”贾琮正琢磨着怎么赚银子,忽然一串红通通的东西便递到了他眼前,不由得抬头去看。只见是一白胡子老头儿,正笑眯眯地微弯了腰看他。   “吃吧,爷爷请你的。”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过来,清澈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,让老者心中愉悦。他看人喜欢直视对方眼睛,对眼睛清澈的人就会天然地有些好感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贾琮以前没见过这个,好奇地接过来打量,还用指尖轻轻地碰碰,发现粘粘的。他前世所在的地方没有这种吃食,应该是这方世界独有的吧。   “冰糖葫芦,没吃过么?”老者有些诧异,但旋即就释怀了。大户人家的小孩子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,见不到这种民间的小吃也是正常。不过,看来这孩子在家里似乎并不得宠。家中若是有个慈爱的父亲,或者友悌的兄长,这种小东西早该用来哄他了。   “没吃过。”贾琮摇摇头,琮哥儿的记忆里也没有这种东西,这让他又给琮哥儿他爹记上一笔。   ☆、第004回 仙丹   “哈哈哈……”老者看着贾琮被山里红酸得皱起小眉头,那小模样让他不禁大笑起来。他回头吩咐了老仆一声,道:“把这一垛子都买下来,等回去了给少爷姑娘们。”   老仆轻快地应了一声,转身去跟卖糖葫芦的交涉,再一招手,就有个不起眼的汉子将垛子接过去,往肩上一扛走了。他自己又转回来跟在老者身后,笑眯眯地撒么贾琮。   主子本就是心中烦闷,这才出门散散心的。他本还想着寻些什么乐子才好,却没想到让这么个娃娃把问题解决了。能让主子开心,他就觉得这孩子不错,很不错。   糖葫芦外面是甜甜的糖壳子,贾琮喜甜便放心地咬下去,谁知道里面竟然是能酸掉牙的果子,登时就皱起了小脸儿。这是个陷阱!   “呵呵,不喜欢吃酸的么?走,爷爷带你寻些喝的去。”老者忍不住捏了那包子脸一把,竟一弯腰把贾琮抱在臂弯里,率先向一处茶楼走去。   手里举着糖葫芦,贾琮愣了一下。他现在虽然只有炼气二层的实力,但也不是这些凡人能随便靠近的。方才他还没注意这个,这会儿怎么都被人抱起来了,才有所反映呢?!   他的小眉头皱得更紧,将真气在体内运转一遍,没有发现问题。那就是说……问题是出在这老头子的身上。贾琮蹭蹭地转过身子,定睛去看这个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老头子。   贾琮并不懂得相面之术,但普通的望气法门还是懂一点的,一看之下心中便有些明白了。这老头子身周隐有紫气环绕,应是人间帝王之命。只是,他的紫气黯淡无光,怕是已不在帝位了。   修士忌以己身能力干扰凡间轨迹,天道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做。所以只要是紫气加身的人间帝王,修士的手段根本无法用在他们身上。   当然,也并不是每一位人间帝王都能紫气加身。这跟王朝气运有关,也跟人间帝王本身的作为有关。据贾琮所知,本朝开国不到五十年,正是气运鼎盛的时候。   老仆跟在老者身后抽了抽嘴角,感觉主子就跟拐子拐孩子似的,也不问问人是谁家的孩子,有没有大人跟着,抱起来就走。这要是赶巧儿被人家里的看见了,也不知道会不会挨揍。   “娃娃,你叫什么名字,怎么独自在街上跑?你知不知道,现在街上很多拐子的,到时候把你拐了去,卖到乱七八糟的地方,可是要吃大苦头的啊。”老者抱着这娃娃就不想放了,在雅间里落座之后也不放下,干脆让他坐在自己腿上。   其实也不怪老者如此忘形,实在是修士周身会自动吸引灵气,让靠近他的人也觉得舒畅。老者本就有沉疴在身,如今不过抱了贾琮一会儿,就觉得身子轻快了些许。   呵,能拐本仙君的拐子……   “我叫琮哥儿,出来赚银子的。”对于自己现在这个坐人腿上的状态,贾琮十分不满,挣扎着要下来。一个男人坐在另一个男人的大腿上,能看吗!   老者一听就更笑个不住了,稳住他挣动的小身子,伸手轻刮他鼻头,戏谑道:“你还会赚银子啊?来,跟爷爷说说,你打算怎么赚银子?赚到银子了没有啊?”   唉,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就是不顶事。   说到赚银子,贾琮不自觉地又想啃指头,还好狠狠地压了下来。他也没兴趣啃糖葫芦的糖壳子了,愁眉苦脸地叹气,“唉,银子不好赚啊。”   “哈哈哈……咳咳……”这一回,老者直接被他逗得笑岔了气,咳了半晌才缓过来,可再一看他的模样,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。这娃娃太逗了,真想抱回宫去啊!   老仆在边上很担心,主子的身子不好,太医言道要忌大喜大怒,这么笑下去可怎么得了。他站在老者背后轻轻拍抚,劝道:“老爷,您缓一缓,缓一缓,先喝口茶……”   “你在嘲笑我!”贾琮不乐意了,笑个屁啊笑,不理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!本君不就是不知道怎么赚凡人的银子么,就能把你高兴成这样?!   “没有,呵呵……爷爷就是喜欢你,太喜欢你了,呵呵。”老者见他有恼羞成怒的意思,怕真把这娃娃惹哭了,连忙摇摇头道。他好容易止住了笑声,却仍勾着嘴角问道:“你家是哪里的,怎么让你个小娃娃出来赚银子?”   凡人表达感情真是太直接了!有多久没人跟仙君大人如此表白了,贾琮不由得暗自点头,这老头子虽然老了一点,但还是很有眼色的。   “我有用。”贾琮没有自报家门,哼哼着回他一句,低头专心地啃糖壳子。   把啃掉壳子的糖葫芦放到一边,他旋即又发愁起来。人间帝王的人情不好还,别看他只收了人家一根小零食而已,可还起来就不是这么简单了。怎么办呢?   老者见了也不介意,等他吃好了就取了热帕子,亲自给他擦了手,又递给他一盏玫瑰花露。他的动作并不熟练,擦手时擦红了贾琮的手,递花露时还洒出了少许,但却做得很认真。然后,他还将点心碟子往贾琮手边推了推,让他能拿的方便。   那老仆在一旁看着,眼眶就不由红起来。主子别看是高高在上的天下至尊,可他心里的辛苦寂寞谁又知道。辛苦操劳了一辈子,身边却连个贴心的晚辈也无,只得在个偶遇的小娃娃身上找些寄托。只因……没有利益牵扯。   完蛋了,人情越欠越多啊!仙君大人一边默默地在心里掐算怎么还才好,一边却忍不住将点心们尝了个遍。按说,他一活了一万四千年的仙君,不该把持不住这口腹之yu,可他就是忍不住怎么办?!   而且,这个世界的食物真的很好吃啊。虽然都是没有灵气的凡物,可味道却比仙界的强出十万八千里去。仙人们为什么大都辟谷,就是因为食物难吃啊!   “你有病,看在你请我吃东西的份上,我会帮你治病作为回报的。”反正,上次被他舔过的那颗仙丹还留着,等会儿给老头子舔一舔就行了。添完之后,百病皆消啊!   这孩子怎么知道他有病的?老者诧异地挑眉,掐了怀里娃娃的嫩脸一把,神色不由得郑重了一些。不过旋即就放松下来,他这次出来本是临时起意,若这样还被人抓住机会接近,他也认了。何况,还是个吃东西像小松鼠一样的娃娃。   “琮儿这么厉害,你还有治病啊。说说,你打算怎么给爷爷治病?”老者点点贾琮鼓起来的腮帮子,好笑地问道。他的病就连多少御医太医都没辙,这娃娃还真是大言不惭啊。   “用这个。”嘴里填着香甜的点心,贾琮摸摸索索地抠出一粒丹药来,递给老头子让他看。他也不担心老头子会吞下去,这种人间帝王都是惜命的,他们才不会随便吃来历不明的东西。   “这是什么,糖豆儿?”老者定睛看过去,一只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小手,白嫩嫩胖嘟嘟的,上面是一粒玉色的小圆球,看上去真的很像小孩儿吃的糖豆儿。   老仆也笑了,他原还担心这娃娃是不是什么有心人安排的,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。大概是娃娃方才见主子咳嗽,才会说有病的话。至于这治病之说也好理解,许是大人拿糖来哄孩子的话,被这孩子听了又学来说吧。   被小瞧了,怎么办?!仙君大人挑挑眉,若还是琮仙君那张超凡脱俗的脸,自然是仙味盎然,出尘无双。可配上他如今的这张小脸儿……笑果也很出众。   “不准笑!”贾琮被笑得发恼,气得小脸儿通红。用指甲在丹药上轻轻一刮,就将手指塞进老头子的嘴里。他本来还打算跟老头子解释一番的,现在让就让这老家伙去笑吧!   老者只觉得嘴里一甜,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。他的老仆本来也笑呵呵的,此时勃然色变,一个箭步上前将贾琮的手拽下来,斥道:“放肆!”   能进到主子口中的食物,那都是经过多少道手检查的,即便是在这家茶楼,也有暗卫仔细检验过的。如今他一个疏忽,竟然让主子沾了不明之物,实在该死。   贾琮趁着老者愣神儿功夫,一挺腰从他腿上蹦下来,冷冷地乜斜那老仆一眼,“不识货就闭嘴!你们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,不然怕是要丢丑了。”后面一句是向老头子说的,说完就捡了两块喜欢的点心,打算带回去给刘妈妈。   他出来的时间不短,再不回去刘妈妈就该着急了。她一着急……就爱搂着本君动手动脚。所以,本君才不是想着她,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罢了。   “琮儿,跟爷爷说说,你刚刚给爷爷吃的是什么?为什么会出丑呢?”老者见老仆就要对贾琮动手,不动声色地摆摆手,他拉住贾琮的手擦干净,又让人给他包些点心带走。   “自然是好东西。它发作起来会浑身绞痛,就像是全身上下从里到外,都被人打碎了碾成粉末,然后又重新捏在一起。其中的痛苦,简直就是让人生不如死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”   服用仙丹,就是这样酸爽!   这是……被个娃娃吓唬了?!老者觉得有意思,心中并没有太当真。不过为以防万一,他还是哄道:“你那颗糖、药丸能不能送给爷爷,爷爷拿去研究研究。”   “不行。”贾琮拒绝地很利索,但看老头子黯淡下来的眼神,解释道:“这药药力太强,你只能吃那一点点,再多的话就会出事。”比如被炸成血沫什么的。   “好了,我该回去了。”茶楼的人送来包好的干果点心,足有贾琮半个身体那么大,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提在手上,摆摆手跟老头子告别,“听话,你也快点回去吧。”   “主子,这……”老仆很痛心疾首,主子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东西,那混账娃娃又说的云山雾绕的,他哪里放心得下,“还是将他扣下吧。”   “用不着,你主子我本也没几天命了。不过,这娃娃倒是不简单,派个人跟上去,看看是谁家的。”老者淡然地起身,临出门之前又吩咐道:“另外……命太医院全体待命,等朕回去诊脉。”   看来,他也不是完全放心啊。   老者带着老仆赶回宫去了,还没走到一半,药力便开始发作了。真的就像那娃娃说得那样,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疼痛,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没有放过。即便以老者这样的心智,也不由得呻吟出声。   “主子,主子,这……”老仆被吓得要命,急忙抱住主子抽搐的身体,扯着嗓子大喊:“快,再快一些。你们,去将吴御医带来;你们,去抓那娃娃,一定要把他抓住。快——”     ☆、第005回 立威   还完了人情,贾琮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,拎着点心往回走。除了茶楼就发现身后跟了人,但这难不倒他,不过三晃两晃地便已经将人甩开,徒留下一明一暗两个侍卫四处撒么,却只能无功而返。   贾琮出门的时候没惊动人,回来的时候自然也一样。进了自己院子的时候,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,刘妈妈和两个丫鬟都不在。贾琮下意识地神识一扫,寻找刘妈妈的下落。无奈他此时修为尚低,神识范围内并无刘妈妈的身影,不得不又出了院子找人。   刚出院子就被人拦住了,一个妇人带着两个丫鬟,离着老远就嚷道:“哟,琮哥儿还知道回来啊?你们,快请了三爷,老太太和老爷、太太们还等着他呢。”说着就支使两个丫鬟上来抓他。   这妇人被人唤作王善保家的,乃是邢夫人的心腹陪嫁,此时看贾琮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。方才这哥儿到老太太那里闹了一场,他倒是甩手地跑走了,害得她家太太被老太太当着那么些人就好一通骂,连累的整个大房都丢人。若非她家太太是个心宽的,怕是就羞愤得活不成了。   果然,贱婢生的就是不成个样!   “不去。”贾琮扫了向自己伸过来的四只手一眼,黑着脸嗔一声。还没完没了了是吧?没事见什么见,当本君那么闲,是谁想见就能见的?!   刘妈妈没找着,他心情不太好。本是兴冲冲地拎了点心回来,结果却扑了个空,仙君大人挺泄气的,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。再一个,他对什么老太太、太太的不感兴趣,根本不耐烦跟她们打缠。若单是琮哥儿他爹的话,他倒还有心情应付一二。   王善保家的气笑了,在这个府里,老太太要见的人,谁还敢说个“不”字?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庶子了,就是大老爷——多混不吝个人,那都不敢跟老太太呛声啊。   呵,谁让一个“孝”字大过天呢!   她心中鄙夷,却偏偏看见两个丫鬟都怯怯地停了手,不由指桑骂槐道:“你们两个小贱蹄子,还不快点请了三少爷,还等什么呢?笨手笨脚的能干成什么,仔细等会儿老太太、太太揭了你们的皮。”   听了她的话,两个丫鬟不由得暗自叫苦。她们也不知是怎的,方才琮三爷一眼扫过来,小小一个人儿的那眼神儿,愣是让她们动都不敢动,到现在手脚都是僵的呢,实在是有心无力啊。   王善保家的不管,旋即又转过来睇着贾琮,嗤笑道:“琮哥儿,你也别为难我们,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去吧,也省得受皮肉之苦。老太太发的话,你若是敢不听,看看这府里谁饶得了你。况且,你那ru母已经在荣庆堂代你受过了,你就不看看去?”   她心中已经笃定,贾琮此番闯下这样的大祸,得罪了老太太的心肝肝儿,还敢肖想那上天赐的宝贝灵玉,下场定是好不了了。说不得……不知何时就该夭折了,她很不必再顾忌什么主仆本分。更何况,这就是个祖母不疼爹爹不爱的小冻猫子,她本来也没看在眼里过。   刘妈妈?贾琮皱眉,略一转念便明白了,刘妈妈该是受了他的连累。这事倒是他欠考虑了,让她一个女人替自己受过,也不知道吃没吃亏。这是他的疏忽,还得速速补救才是。   “带路。”最好,刘妈妈还没吃大亏,不然……修士不能肆意屠戮凡人,但偶尔练功的时没弄好砸死一两个过路的,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。   “哼,横什么横,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儿听话。”王善保家的很得意,冷笑一声,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消停,“早这么乖巧不就得了,哥儿啊,我教你个乖,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,别动不动就肖想不该自己的东西。还有,你是个庶出的,太太不求你有多出息,但好歹要知道孝道,不然……”   “你既然喜欢张嘴,那就不用闭上了。”贾琮本就心烦气躁,又听她在耳边嗡嗡个没完,颇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指,让王善保家的利索地停住了嘴。   不停嘴也不行了,下巴都掉了,她已失去了耍嘴的硬件。王善保家的起先听了贾琮的话,是想发怒的,但只觉得下巴一痛,她就成了人造哑巴,登时就傻在那儿。   耳朵清净了,贾琮脚不点地地赶往荣庆堂。一进垂花门,就见一个婆子挡在他面前,先是行了个礼,然后板着脸道:“老太君有命,令贾琮跪着进去。”她是奉老太太的命,是以说话很不客气。   “滚开。”贾琮根本不加理会,口中叱一声,脚下微微一动,无形地劲气便将那婆子撞飞出去。他这一脚并未留情,婆子一口血喷出来,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。   垂花门里的众丫鬟婆子登时就是一滞,谁都没想到贾琮竟会如此嚣张,连老太太的人都敢打。这荣国府里,不是向来长辈身边的猫儿狗儿都高人一等的么?   大房一向不起眼儿的小少爷,竟然如此凶狠,看婆子那血吐的,一时竟没人敢去拦他。贾琮冷着小脸儿闯到上房门前,一眼便看见刘妈妈跪在院子里,膝下是血淋淋的一片。   她是跪在碎瓷片上!   刘妈妈一见贾琮,忙一把抱住他,想要按着他也跪下,口中哄道:“哥儿,快给老太太磕头赔罪,请求老太太原谅,从轻发落。”又慌忙向着门内叩首,头磕得声声带响,求道:“求老太太赎罪,琮哥儿年纪还小不懂事,求您饶他这一回吧。求老太太……”   上房的帘子是掀开的,贾母在正中主位上正襟危坐,面沉似水;荣府两房的老爷太太分列左右而坐,身后站着他们的儿子、媳妇等,唯有贾宝玉依偎在贾母身边。好一派三堂会审的气势!   可惜,这一切都没被贾琮看在眼里,连眼尾都不曾施舍一个。他伸出小手安抚地拍拍刘妈妈,随意指了两个婆子下令,“好生把刘妈妈送回去,请大夫。”   这话一出来,除了惊惧交加的刘妈妈,满院子的人都要被他气乐了。这到底是个孩子啊,嘛事儿不懂啊!这是什么地方,岂是他一个犯错的小子能发话的?这院子里的下人们,又岂是他能指挥得动得?!   王熙凤向来瞧不上这些庶出的男丁,尤其是贾琮日后说不定还要跟她男人分家产,对他更是看不上。此时见他犯傻,忍不住就想开口嘲讽,却猛地被惊住,一肚子的怪话全憋在嗓子眼里,差点没噎着了。   你道是怎么回事,竟能把这泼皮破落户吓着?   却原来,贾琮见支使不动人,他也不动气,只略弹弹手指。他这边轻轻松松,那俩冲他撇嘴的婆子算是倒了霉,惨叫着倒下,再也站不起来。众人惊吓之余去看的时候,就见这两人膝盖上均有个血洞,能不叫唤么!   “不听话?”贾琮冷冷地扫过院子里的下人,问道:“你们听不听?”   他年方四岁,说起话来还是奶声奶气的童音,却听得所有人都汗毛倒竖。两个倒霉被他点名的婆子,脸色惨白的扑到在地,不敢言语。她们是老太太的人,若是听了琮三爷的令,怕是死路一条了;可若是不停……前两个还在地上惨嚎,她们也怕啊。   “反了,反了,反了……老大,你看看,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,看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?!这还是当着我的面,这还是当着你们的面,他就敢、就敢……”贾母起先也被吓了一跳,却被宝玉的惊叫声惊醒,愤怒地冲着贾赦吼。然后捂着胸口,一副要被气死了的样子。   她也确实快被气死了!她嫁进贾家几十年了,就算是做重孙媳妇的时候,也没有被气成这样过啊。自从她做了老太君,就是这府里高高在上的大家长、权力核心,如今竟被个看不上的小兔崽子踩了脸,她肺都要气炸了!   贾赦还是孝顺老娘的,他也气得不轻,忍不住摔了茶杯,吼道:“畜生,还不立刻滚进来给老太太跪下。来人,请家法,请家法!”他在这府上的日子本就不好过,这小混蛋还给他添乱,当初他生下来时就该掐死。   鸳鸯看了看贾母的神色,才悄声吩咐人去请家法。她心中暗道,看老太太、大老爷气成这样,这一顿板子下去,琮哥儿怕是命都要保不住啊。不过,她可不同情他,自己要作死,谁还能拦着不成?!   有了贾母和贾赦的表演,其他人纷纷事不关己地安坐着。虽然方才贾琮给了他们惊吓,但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,还真能反了天不成!   可惜,他就是反了天!   见这两个仍旧不听话,贾琮仍是弹了弹手指,这回两个婆子血洞不光是在腿上了,连两肩也被洞穿。他咧开小嘴一笑,“接下来,可就不是胳膊腿儿了。你们两个,听不听话?”   第三对被他点名的婆子白了脸,看看地上四个人的惨状,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,哆哆嗦嗦地来到刘妈妈身边,轻手轻脚地把她抬起来。刘妈妈方才连痛带吓昏过去了,这会儿被搬动又疼醒,她顾不得自己的伤,急切地唤着贾琮的名字。   “不用担心,我们回去。”贾琮抓住她的手,安抚道。   “混账东西,你还敢跑,你、你们还不给我拦住他——”上面有贾母虎视眈眈的压力,又被儿子如此不放在眼中,贾赦气得不轻,就朝贾琮冲过去。   仙君大人很生气,猛地转过身来瞪着贾赦,目光中满是冷冽。这家伙就是琮哥儿心心念念的父亲,真的好想给他一巴掌啊!   贾琮真的挥出了一巴掌,不过看在贾赦是这身体亲爹的份上,巴掌没有落在他身上,落在了上房门口的一根立柱上。他只是轻飘飘的挥手,那根尺粗的立柱竟轰然断裂,倒在了赦大老爷的脚尖前。   险险……没落在他脚上!     ☆、第006回 后续   “以后都要听话,知道么,不然……”贾琮目光扫过已经被这变故吓傻的众人,咧着小嘴儿呲了呲牙,“形同此柱。”   留下狠话后,甩胳膊就走。走到一半时,他又停下,审视地打量贾赦一眼,皱着眉道:“你等我有空的。”   赦大老爷此时正对脚尖前的断柱心有余悸,猛然间听到他说这话,心里就是一咯噔,两泡眼泪差点没下来。为了不丢了当爹的面子,很是色厉内荏地问:“你,你想干什么?老……我可是你爹啊!亲的!”揍亲爹是要造天谴的!   呜呜呜~好害怕!凶残儿子要约我,怎么办?他会不会打我,看他那小巴掌轻飘飘的,拍到柱子身上都……目光在断成几截的柱子上一触即离,默默地把脚尖往后缩缩,再缩缩。实木的柱子都这么不堪一击,这万一拍到自己脆弱的小身板儿上,那可就……   啊啊啊啊啊——求不约!   贾赦长到这岁数,已经没心没肺几十年了,只要自己的日子好过,他什么都不在意,什么都不操心。对自己的三个儿女也不上心,他就只管射了,旁的啥都不管,爱生不生,爱活不活,长成了算走运,夭折了是倒霉。   今儿却真是被小儿子吓着了,等贾琮都走得没影儿了,他的小心肝儿还在飞速地狂奔,想要从他嗓子眼儿跳出来。原本被违逆的狂怒早就烟消云散,剩下的全是被那句话吓出来的不知所措。那话里……算账的意味实在是太浓了。   贾琮没理他,只给他留下一个矮墩墩的小背影。等刘妈妈的伤好了,他一定要去跟贾赦好好谈一谈,探讨一下他应该怎么做个疼爱儿子的好爹。如敢不从,哼哼!   整个荣庆堂因这个变故静得死寂,所有人都跟被点了穴似的,从主子到下人都大气不敢出,就连身上被穿了血洞的四个婆子都没敢叫出声。好半晌,才有人惊叫出声,整个上房才又动了起来。   上房里的主子们脸色都很难看,一个个面面相觑的,说不出话来。贾琮在他们的印象里,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四岁小娃娃,不得宠的大房的不得宠的庶子,别说他们这些做主子的了,就连主子身边得脸的奴才都不把他放在眼里。   更何况,这回他惹到了宝玉,触怒了老太太,下场会多惨都可以预期。果然,方才大老爷要动家法,老太太根本就没拦一拦的意思。若是一顿板子打下来,呵呵……   他一个体弱的小孩儿,就算不当场丧命,也得伤到筋骨;若是挨了打之后再不好好医治,一命呜呼了也是正常。没办法,这老太太的心就是这么狠,只要是触犯了她的,她才不管是不是亲孙子呢,只管往死里整。   可方才他们看见了什么?!   本来手拿把攥的贾琮,忽然就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了。不说别的,就光那挥挥手就戳人血洞的本事,就那随手就拍断柱子的本事,他们真是担心会被用在自己身上。于是,所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贾母,习惯性地请她来解决。   贾母这会儿的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,她捂着砰砰跳的心口,脸色受到惊吓后的青白。她也没想到贾琮小小年纪就这样厉害,如今想起来就觉得后怕。万一那小兔崽子心黑手狠的,把这手用在自己身上,这可就……还好,这次她是撺掇着老大去抛头露面的。   这事儿啊,还是得让老大出头才行。贾母定了定心神,将怀里的宝玉搂得更紧了些,让他整个挡在自己前面。她略一沉吟,沉声道:“老大,他今日在我这里闹这一场,可见是不把我当长辈看了。常言道:养不教,父之过。这事,你得有个章程才行。”   大老爷还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之中,根本就没听见贾母说什么。贾母见他不说话,心中不由暗恼,这就是个没眼色的,竟然都不知道顺着她的话往下说。   “贾琮这个孙子,我是不敢再认的了。日后这府上也没有什么琮三爷,你是要把他就这样撵出去,还是要送到庄子上、庙里我都不管。只一样,我再不想看见那畜生,你能不能做到,老大?”贾母心里发狠,不就是有点子武力么,还真当整治不了你了?!   “老二家的,琏儿媳妇,你们吩咐下去,从现在开始,把那畜生的一应份例都停了,什么都不许给他。还有那个刘妈妈,把她的身契找出来,命人牙子领了去,给我拣那最差地方卖。身为奴才却让主子恫吓长辈,这样的奴才咱家也不敢用。”   王夫人此时已经缓过劲儿来了,重又端起那张木然的菩萨脸,讷讷地答应着。贾琮是什么结局她根本不关心,反正都是老太太跟大房的事,她只琢磨着等会儿回去了,定要好好叮嘱宝玉一番,可得离着贾琮远一些。万一宝玉被他戳一下拍一下什么的,她可上哪儿哭去啊。   “老太太,我瞧着这事有点蹊跷啊。”王熙凤三两步来到贾母身边,脸上仍是惊魂未卜的神情,道:“琮哥儿才有多大,怎么就会有这样的本事?况且他前阵子病了一场,差点都救不回来了,会不会是……被什么东西上了身,撞了邪?”   最后的话,她说的声音很小,但贾母还是听得清清楚楚,心中暗自点头。她早已有所怀疑,只是这种神鬼之事不好说,她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。正好有这个凤丫头,果然是深得她心的。   “神鬼之事,不可胡说。”贾母轻斥了一声,又道:“不过,今日这事确实是有些古怪,你说的也不得不防。这样吧,琏儿,你赶紧到报国寺去,请大师们来做法事;还有,也到玉虚观去一趟,找那法力高深的请;对了,还有宝玉那个寄名的干娘,说是也有些门道,把她也请来。”   贾琏赶忙躬身应是,见贾母催得急,便急急忙忙地办事去了。他头上虽有个同知的官位,可未能补了实缺,一直在这府上充当着外管家的角色。一个大男人整日里纠缠于些家务琐事之中,有时候还得做些跑腿儿的活儿,他自己其实也心有不甘,可奈何形势比人强,只能徒自叹息。   今儿贾琮这一闹,还真把他也吓得不轻。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庶弟,贾琏没什么深刻印象,连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。两人嫡庶有别,年纪又差得太多,他并不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。   可谁承想,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庶子,竟然有如此本事,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。事实上,此时的贾琏心中是有些澎湃的。他被老太太,被二房,被宝玉,被王熙凤压制得太久了,太郁闷了,如今见他们吃瘪受惊,憋不住地就想要心花怒放。   本来是兴师动众地要三堂会审,给胆敢痴心妄想、忤逆长辈的孽障一个教训的,到头来竟是这样一个尴尬的收场。贾母的面子十分下不来,安排了后续之后,便恹恹地将人都打发了,只留下贾宝玉在身边逗乐。   哼!除了她的宝玉,这些个也都是不让人省心的,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方才的是呢。在自己家里,丢了这么大的人,贾母怎么想这气都顺不过来。就连贾宝玉腻歪在身边凑趣卖萌,也觉得没有往日那么讨她喜欢了。   不管贾母如何生闷气,刘妈妈被顺顺当当地被抬回了贾琮的小院子。两个抬人的婆子将刘妈妈安置好,听得贾琮一声“走吧”,便跟被鬼撵着似的跑走了。在这位小爷身边,实在是太危险了,谁知道他那小指头,什么时候就会戳到自己身上啊。   “哥儿……唉,这可怎么好啊。”刘妈妈顾不得腿上的伤势,拉着贾琮欲言又止。她看着自家小不隆咚的主子,眼泪就下来了。   她到这府上也才三四年,可对这府上的事情也知道一些。今日琮哥儿这么忤逆了老太太,日后定然是没好日子过的。虽然,她不知道为何琮哥儿有了这么厉害的本事,可在这深宅大院里,不是有本事就能生存的。况且,琮哥儿还这么小,如何能保全自己啊。   再者说,她还是这府上的下人,有身契的管制,她连带着琮哥儿跑都不行。如今,她就怕老太太让人把她领走,她倒是不怕受些磋磨,可到时候琮哥儿可怎么办?这府上虽都是他的亲人,可却都是又不如无的亲人啊。   贾琮倒没有她的忧心忡忡,手指头在她身上腿上戳戳点点,不过这回不是戳血洞,而是点穴止血止疼的。刘妈妈的伤势并不严重,不过是连惊带吓又失血过多罢了。不过,还是得寻个大夫包扎一下才好。他手上倒是有好药,却不适合刘妈妈。   “别哭,一会儿就不疼了。”贾琮见她哭得伤心,只道是太疼了,迟疑了一下,便踮着脚拍拍刘妈妈的后背安慰道。不踮脚不行啊,他如今的海拔让人惨不忍睹。   看着他仍在懵懂中的小脸儿,刘妈妈更是悲从中来,一把抱住他失声痛哭,哭得既是她的小主子,也是她自己。我可怜的哥儿,咱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!!!   贾琮被她抱得身子一僵,眉心狠狠地跳了跳。真是的,随随便便就对本君搂搂抱抱,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!   ☆、第007回 皇宫   当天晚上,已经到了戌时都没有晚饭送来。   刘妈妈中午就被叫去荣庆堂跪着,自然没有人给她饭吃,这会儿已经饿得不知道饿了。好在贾琮带回来不少的点心零嘴,多少能够垫一垫。她又疼又饿又累,早早地就睡了过去。   贾琮虽然已经炼气二层,可里辟谷还早得很,到点儿肚子就饿了。没人送饭来,他也不生气,溜达着小短腿儿,闻着味儿就去了大厨房。   这个时辰,厨房的大灶已经停了,只留下几处小灶为备宵夜用。大厨们也基本上都回去歇了,只留下一个带着几个帮厨当值,防着主子们忽然要吃食。此时,他们正聚在一起赌牌。   “给我准备些吃的。”   软嫩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,几个人皆诧异地望过去,然后齐齐打了个寒颤。荣国府的下人之间,是没有秘密的,今日尽管下了封口令,荣庆堂发生的事情还是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。   大房那个不起眼儿的琮三爷,其实是个凶残血腥的大恶人。这样让人震惊的事情,在荣国府的下人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。   而此时,传闻的主角出现在自己的面前,怎不让这几人胆战心惊。   “是、是,三……三爷,这就给您做去。”大厨愣了会儿之后,腾地就站起来,着急忙慌地要去灶台操家伙做饭,却被人不着痕迹地扯了下衣角。   拽他的是站在身后的一个帮厨,看他跟自己猛使眼色,大厨才想起来,老太太不准厨房给琮三爷吃的。   大厨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,一咬牙摔开那只手,对贾琮赔着笑脸,“三爷,您想吃什么,小人给您做去。”   是得罪掌握府内生杀大权的老太太,还是得罪随时会戳人血洞、拍断柱子的琮三爷,这是个大问题,关乎生存状态的大问题。但大厨只是衡量了一瞬,便做出了决定。   他是这府上聘来的,并没有卖身给荣国府,得罪了老太太不要紧,大不了明儿就请辞,不跟这儿干了;可若是得罪了眼前这位小爷……他不想身上带着几个血洞滚蛋。   “做些易克化的。”贾琮对他的态度比较满意,冲他点点头之后,便径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。   他琢磨着,改日得去药房看一看,有没有炼制辟谷丹的药材。凡人就是这点不好,每天到点儿就得吃饭,不然就会饥肠辘辘,十分不好受。   几个帮厨都是荣国府的下人,原本想去报信儿的,却被他往门口一坐,愣是不敢往那儿凑了。   ……   这一天,荣国府闹得鸡犬不宁,皇宫里也被折腾得不轻。   贾琮今日在街上偶遇的老者,乃是年初才禅位于当今的太上皇。   太上皇如今六十有八,去年万寿节当日,在庆典上一头栽倒,接着就是缠绵病榻多月。他年幼登基,一生皆在帝位上殚精竭虑,身体早已油尽灯枯。   当御医给出剩余寿命不足一年的诊断时,经过几番深思熟虑之后,终于决定禅位给儿子老四宇文祜。   虽然身体不太好,可太上皇是个闲不住的,只要条件允许,他就喜欢出宫到处走走。往日总是没有时间,可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,他希望能好好看看自己治理下的国家,但因为身体原因,也只能在京城将就将就了。   今日也是这样,却没想到碰上了个有趣的娃娃,逗他开怀一乐的同时,也给他带来了刻骨难忘的痛苦。   等马车回到紫禁城的时候,老者已经痛得快没有意识了,青白的手指无力地抓着身边老仆的胳膊。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,他能信任的只有身边这个人,就连他的亲儿子们都不行。   马车并没有在宫门口停顿,一路飞驰向乾清宫而去。不知是真孝顺,还是为了做出姿态,当今继位之后仍请太上皇居于乾清宫,自己则住在旁边的养心殿。   初冬十月的天气里,老者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,灰色浑浊的汗水打湿了厚重的衣袍,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异味。伴随着汗水的,是潮水一般抽髓刮骨的疼痛。   老仆急得都快哭了,他脸色已经惨白,看上去比怀中老者还要难看,有水光在眼眶里闪烁。一边紧紧抱住老主人颤抖的瘦弱身躯安抚,一边连连怒吼着车夫加快速度,一边又叫嚷着御医怎么还不来。   “主子,您忍一忍,吴御医来了。”一看见被侍卫塞进马车的御医,便被他拎到老者跟前,急切地道:“快给太上皇看看,到底怎么回事?快!”   吴御医的年纪比太上皇都大,因医术实在出众,至今还没有告老。他是一路被侍卫扛着过来的,又被连塞带扔地弄进马车里,一口气都差点喘不上来。   可看老仆惊慌的样子,他也不敢怠慢,咽了口唾沫尽量平稳心绪,开始为太上皇把脉。半晌后,吴御医轻咦了一声,用帕子沾了一些太上皇的汗水,凑到鼻下轻嗅。   看他这磨磨唧唧的也不说话,老仆急得不行,大声问道:“主子怎么样?严不严重?有没有什么法子医治?你……你倒是说话啊!”   “目前看来倒是无妨,脉象上倒比往日还要好上一些,若是能经得住,太上皇说不定能够痊愈。只是……戴权,你怎么能给太上皇乱吃东西?这药虽然十分对症,但药性也太猛了,太上皇的身子已经被掏空,吃这样的虎狼之药,也不知是福是祸呢。”   老御医跟老仆的关系不错,趁着马车还没停下,拉着他小声说道。这事吧,若是太上皇好了,那就万事大吉,可若是不好……这老货可逃不了一死。   “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,主子难受成这样,要你有什么用。”老仆根本不关心自己是个什么下场,他关注的只有主子的身体。   御医正打算回话,马车已经停下来,只听外面有个低沉微哑的声音道:“父皇怎么样了?”随着这问话,马车的门被打开了,一个身穿帝王常服的身影走上前来。   御医连忙下来磕头行礼,老仆则在马车上行礼。来人正是登基不到一年的当今圣上宇文祜。他本在处理朝政,听人回报太上皇发病,便急忙赶到乾清宫门口迎接。   当今并不停留,对两人摆摆手示意免礼,直接自己爬上马车,握住他爹的手,仔细打量父亲的脸色。见老者身上汗流不止,身体因疼痛蜷曲颤抖着,不由得皱了眉。   “可以移动么?”见吴御医回可以,便招手让太监抬着软榻过来,亲手将老者抱下马车,小心翼翼地放在软榻上。   太上皇的寝宫里,已经等着一屋子的御医、太医了,挨个上前来为老者诊脉。每一个把完脉之后都沉默不语,然后就在那儿面面相觑,最后便是将殷切的目光头上吴老御医。   “到底什么情况?”当今坐在太上皇床边,时不时地为他抹去面上渗出的汗水。见御医们半晌没有结论,不由沉声喝问。   吴御医暗暗乜斜乜斜身边没义气的同僚们,斟酌一番说辞之后,道:“回禀皇上,太上皇的脉象来看,身体正在好转。方才臣验看了太上皇流出的汗水,颜色灰暗浑浊,闻之有淡淡腥气,像是身体在排毒。只是,太上皇的身体有些弱,如此下去怕是……”挺不过去。   他话中的未竟之意,当今听明白了,心情有些沉重。他顾不上去追问为何会如此,沉吟了一下,道:“既如此,你等快去拟了方子来。”   当今继位方半年有余,朝中虽然看似平稳,兄弟们也都老老实实的,但那是有太上皇爹在上面镇着。他如今虽也渐渐掌握权柄,可尚还需要时间,太上皇爹还不能驾崩。   他都可以想象得到,若是父皇因这个意外去了,那些兄弟们会怎么跳出来蹦跶。本就还没坐稳的皇位,指定会波澜骤起。   太医院几位医术高深的御医再碰头,小声商议着如何配伍用药。除了这之外,整个寝殿里是一片静寂,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行动见都不见一丝声响,大气都不出似的。   “啊……快、快,朕要……更衣……”此时,倒在龙床上的太上皇猛地坐起来,吓了众人一跳。不过他不管旁人什么反应,一手撑着身子,一手捂着肚子就要下床。   方才还虚弱得一塌糊涂的老爹,忽然变得活蹦乱跳着去上厕所,当今即便已经是四十往上的认了,也被惊得一愣。   还是伺候的老仆反应快,连忙抢上前一步,把太上皇半抱起来,飞快去往净房跑去。身后反应过来的一群人赶紧跟上,呼呼啦啦滴追上去一大片,大有围观太上皇出恭的架势。   ☆、第008回 触动   对太上皇的身体,不光是当今十分关注,旁的王爷们也是一样。老皇帝还没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,寝殿外面已经等着一排求见的王爷们了。   今上对自己的那群兄弟们十分不耐烦,一个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,着急上火的时候,恨不能把他们全部塞回老头子的肚子里。   是以他便在寝殿里安坐,浑然没有去跟兄弟们叙话的意思,也不管那一群有没有意见。谁让他现在是皇上呢,有意见也得憋着。   老皇帝一连跑了四五趟净房,后来干脆在里面带着不出来了——他已经拉得腿软。直到半个时辰之后,肚子才没了那一泻千里的冲动,这时的他不光是脚软,整个身体都软得面条一样了。   被老仆不假人手地打理好之后,又被他抱出来安放在龙床上,老皇帝惬意地喟叹了一声。   如释重负啊!   这就是他此时的状态,身体像是卸下了千斤的枷锁,一下子让他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。若不是手脚还是没有力气,他都想跑到御花园蹦跶一圈。   “父皇到底如何了?”今上沉着脸问道。就在方才,他差点都以为老头子要不行了,可此时看老头子面色红润的样子,莫不是回光返照?   一等老皇帝安置好,自然有御医上前诊脉,然后便是又一次面面相觑。最后还是把吴御医推出来回话,“回禀皇上,太上皇的脉象沉稳有力,已经没有大碍了。只是之前久病,身体尚需要调养。”   这个答案,并不是今上想要的,是以让他的心情颇有些复杂。身为当今皇帝,跟健康的太上皇之间,其实是一种天然的对立关系。他虽然不希望老头子现在就一命呜呼,可也不想看到一尊身康体健的太上皇镇在头顶。   不过这样的想法却是不敢当着老爹的面表露,今上面做大喜之态,拉着太上皇很是表达了一番欣喜之情。另外,又好生劝慰太上皇,虽然已经痊愈了,但还是不能操劳,没听御医说还需要好生调养嘛。   老皇帝心中有事,却是没心思跟这小子虚与委蛇,“朕既然已经没有大碍了,皇帝就回去吧。朕听说西北有一府三县遭了雪灾,就免了他们今明两年的钱粮税款吧,也算是为朕祈福。”   今上的笑容略微一顿,又在被人看出前恢复原样,“是,儿臣这就去办。父皇身在病中,还能关怀偏远地方的民生,实乃百姓之幸。儿臣定当妥善安排,让父皇的仁爱传遍天下。”   他这是被敲打了啊!   西北遭了雪灾这事,他也不过是来乾清宫之前才知道,老头子得到消息竟比他还早,这让今上心中不免有些挫败。他一点都不喜欢姜是老的辣,他只爱青出于蓝,但现在看上去,他离青出于蓝还远得很。   打发了皇帝儿子,外面还等着一群王爷儿子,老皇帝叹一口气。得了,该见还是见见,也得让他们知道,老子还活得好好的,都给老子老实点。   神色莫名地看着王爷儿子们离去的背影,当初生那么多干什么,一个个都是讨债鬼,他上辈子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。瞥一眼身边寸步不离的老仆,老皇帝心里终于有了些安慰。   还好,他终归也不是一个人。   “袋子,那娃娃是哪家的?”老皇帝现在也知道,娃娃给他吃的还真是好东西,而不是什么糖豆儿。稀里糊涂地就被个三寸丁儿救了一命,老皇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。   “老奴没用,没有能跟上那孩子。”老仆显得十分惭愧,低着头小声回话。他调教出来的暗卫已经很久没犯过这种错了,竟然连个小孩子都跟不住,要他们有什么用。   “恩,那娃娃该是有些特别的,没能跟住也在意料之中。”老皇帝并不觉得意外,能拿出那仙丹的娃娃,怎么可能是普通娃娃,跟丢了是正常的。   他沉吟片刻,命人取了笔墨来,在纸上点点画画。不一会儿,一副贾琮的小相就出现在纸上,栩栩如生。老皇帝端详了片刻,又稍作修改之后,道:“命人暗中去探访,莫要惊动旁人。”   “主子放心,老奴已经有个大概的范围,不出三日定将他带到主子的面前。”老仆似乎胸有成竹,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那孩子身上的布料老奴看着眼熟,回来后才想起来,那是十几年前茜香国的贡品,您曾经赐下过一些,这些在内府都有记录,老奴已经命人按这个查访了。”   “哦?这么说,那娃娃还是出身勋贵之家?”老皇帝回忆了半晌,却也没想起十几年前的事,只好作罢,“找到人也别惊动他,再吓着人家孩子。”   呵呵,吓着?!   “老奴瞧着,他的胆子可大得很,轻易可吓不着呢。”可不就是胆大包天,虽然这回误打误撞地救了主子的命,可他却没忘记那小混蛋是怎么给主子喂药的。   “哈哈哈……”老皇帝也想起贾琮有趣的样子,不由地开怀大笑。病了的这一年,他戒喜诫嗔,实在不自在。如今这一笑,仿佛把一年的郁气都抛却了,恨不能仰天长啸一番。   “咕……”一声怪响,打断了老皇帝爽朗的小声,让他略显尴尬地捂着肚子。方才拉得痛快,如今肠胃不答应了。   老仆暗笑一声,不等太上皇吩咐,赶紧命人送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来。见主子一口气干掉三碗粥、两笼小汤包,不由地更加开怀。主子病着的时候,总是食欲不振,如今能吃下这些东西,可见果然是好了。   ……   “太上皇的身体到底如何了?”养心殿的一间小室里,今上面沉似水地问道。冷静下来之后,他很容易就想到别的方面。   只不过是出宫一趟,都没有走出几条街的范围,就能突然起死回生,让原本重病的身体康复。这事听起来,就跟神话似的。在最初的震惊之后,他果断就阴谋论了。   他面前跪着的,是安插在太医院的心腹,医术也相当高明。最重要的是,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中,能够让他放心。   “回禀皇上,太上皇的身体确实已经好转,不但于性命无爱。如果细加调养的话,十……五年内当可无碍。”太医的身子跪伏得更低,回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。   他原本想回十年内的,可上房的气压越来越低,让他飞快的改口。可即便是这样,小室内的空气还是越发凝重,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。   “十年?”今上的脸色有些莫名,看起来像是在笑,可却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苦涩。   十年啊!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?他现在已经四十有余,十年之后都开始奔六了,他还能当几天皇帝?   况且,这十年里又会发生多少事?   他其实并不是老头子最宠爱、最满意的儿子,当时只因为知道命不久矣,所以才挑选他这样一个老成持重、年富力强的儿子禅位。以期皇位能顺利过渡,不会出现诸王夺嫡的乱象,或者幼主继位受人辖制的状况。   可如果老头子还能活五年、十年或者更久呢?他会不会跟自己争权夺力,会不会想换一个年幼的皇帝,甚至会不会想要重新复位……这一切都是不确定的。   当今即便人到中年,却也是个美大叔,只是平日总沉默寡言的,让人琢磨不透。像今日这样情绪外露的情况,上一次还是在继位的前夜。   “来人,去查太上皇今日在街上遇到了什么事。”挥退了太医,今上在经历了良久的沉默之后,终于收拾好了心情。他抬起头,对着空气说道。   没有人应声,但他却知道这事已经有人去办了。   ……   沉疴难愈的太上皇,忽然就恢复了健康,这实在是件可喜可贺的大事。今上特意下旨,京城取消宵禁三日,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,到时将与民同乐。   在表面的热闹繁华之下,是暗中绷紧的气氛。太上皇、今上,各路王爷……各方势力纷纷暗中活动,为的就是寻找那个弄出奇迹的娃娃。   而化身成神奇娃娃的贾琮,此时正对着一群念经做法的和尚、道士皱眉。   在聚灵阵当中修炼了一夜,感觉到真气有了一丝的增长,贾琮睁开眼睛。这个小世界的灵气远逊仙界,能有这个修炼速度已经令他满意了。   正准备去看看刘妈妈的时候,却见一个小丫头正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,于是停下脚步看过去。   小丫头也看见他了,脸上就露出松口气地样子。她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唇前,做出噤声的手势,然后蹑手蹑脚地跑过来。   “三爷,这是我们姑娘给你的,快吃吧。”小丫头长得胖乎乎的,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塞给贾琮。顺手,还摸了摸仙君大人额前翘起的软毛儿。   这还不算完,她还揪了揪贾琮的小脸蛋儿,苦口婆心道:“三爷,你还是赶紧跟老太太她们认个错儿吧,也省得我们姑娘担心,她昨儿半宿都没睡着呢。为了给你省下些吃食,今儿早上只用了半碗粥。姑娘已经那么可怜了,你就行行好吧……”   谁让她家姑娘有个老虔婆的乳母,只吃半碗粥才能多留些点心用,不然都得让她给端自个儿家去。上一回要不是她藏得严,姑娘月银都能叫她顺走了。   小丫头叽叽喳喳了两句,见贾琮仍是不吭声,嘟着嘴跺跺脚,哼了一声跑走了。她是趁着赵妈妈回家才偷偷来的,还得赶紧回去,不然又得挨那老虔婆的打。   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跑远,仙君大人都没能插上一句嘴,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,也不知道她家姑娘是哪个啊。   从小丫头走了之后,贾琮的院子就开始热闹起来,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。   ☆、第009回 收仆   “刘妈妈,可好些了么?”贾琮推门进来,见刘妈妈已经醒了,正小心地揉着腿。三两步走过去,打算帮她换药。   “好多了,好多了。”刘妈妈的脸色十分憔悴,皮肤蜡黄,眼下是深深的黑青。她昨晚基本上就没怎么睡,一来是腿上的伤口疼的,二来是为自己和小主子担心。   贾琮如今的手虽然小,但还是很利索的,很快便换完了药。他见刘妈妈皱眉,便安抚道:“不用担心,一切有我呢。你等着,我去给你那些吃的来。”   说着,也不等刘妈妈说话,便径自出了门往厨房走去。走在这路上,他便不由得又想起了辟谷丹的方便,决心一定要早日弄到合用的材料。   这一趟厨房之行仍旧十分顺利,虽然上面有令不准投喂琮三爷,但他们可不敢招惹这位小爷。若说昨天晚上还流传不广,可到了尽早,琮三爷在荣庆堂的事迹已经传遍荣、宁二府。人身都是肉长的,谁也不想身上被戳几个血洞洞。   大气不敢出地把这位小爷送走,厨房的众人才长出口气。大管事的环视了一圈众人,语带警告地说道:“这事儿都把嘴闭紧了,不然大家伙儿一块倒霉。”   托着都快比自己高的食盒,贾琮快步朝自己的院子走,远远地听见里面吵得很,还有刘妈妈喊疼求饶的声音,不由得更加快了步伐。   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带着孩童稚嫩的声音,并不能起到震慑众人的效果,贾琮于是直接上了脚。干脆利落地把拖着刘妈妈的两个人踢翻在地,一手托着食盒,一手扶着刘妈妈。   他不过是离开一会儿,竟然有人敢到他的地盘放肆,还敢动他的人,真是不知死活。冷冷地瞪一眼还要冲过来的人,仙君大人不由地勾了勾手指。他很想戳,怎么办?   “琮、三爷,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,领人来将刘妈妈发卖的。这身契已经给了人家,刘妈妈以后就是人家的人了。你、您还是让开吧。”说话的是王夫人身边得力的人,人称周瑞家的。可即便是这样,如今的她也不敢在贾琮面前放肆。   昨日,她可是就在荣庆堂,亲眼看见这位小爷怎么给人身上打洞的。今日若不是太太吩咐,她根本就不想跑这一趟。明知道是个得罪人的差事,得罪的还是那么凶残的人,她愿意才有鬼呢。   “刘妈妈是我的人,她的话不算,滚。”他的地盘他做主。贾琮根本不管贾母说了什么,他更没打算听她的话,直接下了逐客令。   “哟,这位是府上的小爷儿啊,年纪小小的,这脾气可真大。”一边的人牙子不愿意了,身契她都拿到手了,不给人怎么行,“小爷儿,您也别说什么不给人的,她的身契在我手里,那就是我的人。当然,您要是实在舍不得,拿银子把她赎了去也使得。”   银子,没有。指头有十根,一戳保准一个血洞,要不要?   指尖贾琮手指轻轻一弹,人牙子原本挥舞着身契的手边觉得一木,那张身契便掉了下来,正好落在贾琮的脚下。他用脚尖一点,真气透体而出,那张身契立刻便成了碎纸片,碎得都拼不起来那种。   “你……”人牙子十分震惊,她时常在为世家大族办事,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。亲祖母的话,在他这里竟然不管用,还随手就将卖身契给毁了。   人牙子猛地回头去看周瑞家的,想要质问一声贵府怎么回事,却见那总是拿着架子的女人,正对着这胡闹的小孩儿赔笑脸儿。   “三爷,您看这……这是老太太的吩咐,奴婢也是没有办法。您可千万别、别动手啊。”周瑞家的看他动指头就害怕,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,“而且,您就是毁了这身契也不行,官府那边还有备案呢。就是这张没了,补一张就是了。”   “正是如此。小公子,你要是没别的事了,那咱们可就要把她带走了。”人牙子转转眼珠子,什么也不问,只管将人带走便是了。本来,她也就是为了这个来的,没必要搅和进大户人家的猫腻里。   贾琮皱眉,他是定不会让刘妈妈被人带走的,只是事关官府却是不太好办。要不然……他晚上去给那衙门点把火?可他又不知道这些资料放在何处,烧错了怎么办?再不然,就是把人买回来。   可是……他没钱!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!   看着他像是为难的样子,周瑞家的不由得就勾起了嘴角,面上带出些嘲讽来。哼,就算有些本事又如何,在这大家族里没钱才是最难的,现在知道难了吧?!   “要多少银子?”   “不多,像她这样有了年纪的仆妇,又做不了粗活,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一个。小公子若是能拿出这银子来,小人自然二话不说的放人。”人牙子倒是没要告价,却十分玩味地看着贾琮。想来也是看出来了,这位小公子虽然出身大家族,却并不是个趁钱的。   “人我留下了,银子找她去要。”贾琮两手都占着,就用闲着的脚尖点点周瑞家的。   “我?凭……”凭什么啊?!周瑞家的却没想到,这火怎么又烧到自己头上了呢。明明是他买人,凭什么跟她要银子啊?   她想瞪眼骂人,可到底是没敢,强压下上涌的火气,强笑一声道:“三爷说笑了,奴婢也不过是个下人,哪里有哪些银子。”   “找贾、我爹要去。”儿子花爹的银子,那是天经地义的,贾琮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。他如今没空去寻贾赦的晦气,先让他破破财再说。   周瑞家的好悬没气笑了,这位小爷儿当自己是谁呢,当他那位亲爹赦大老爷是什么人呢?大老爷,那是因为小儿子的一句话,就往外掏银子的人么?那位啊,从来只有往自己手里搂银子的,想让他往外掏……比掏大太太的银子都难。   贾琮却不管这个,在他看来,事情已经处理完,该到早饭时间了。仍旧是用脚尖,点了两个跟周瑞家的一起来的壮妇,“你们,好生把刘妈妈送回去,以后就留在她身边伺候。”   两个女人都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,因膀大腰圆地被周瑞家的带来壮胆。贾琮点名的时候,两人俱都哭丧着脸看向周瑞家的。她们本是王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下人,哪能就这么留在这里伺候啊?而且,跟随琮三爷,怎么看都没有在二太太院子里有前途。   看老娘做什么?!周瑞家的连忙把脸移开,万一让这位小爷儿再盯上她了可怎么办?她堂堂的内宅管家,若是被留下来伺候个奶妈子,那脸丢得可就没法儿活了。   见周瑞家的靠不住,两个仆妇只好听命行事,却磨磨蹭蹭地不想动。她们可都听说琮三爷的凶残了,留在这里伺候怕是有性命之忧啊。   有这样不愿意的,却也有自告奋勇的。她们同来的仆妇里面,有一个咬了咬牙冲出来,手脚麻利地把刘妈妈抱起来,“三爷,让奴婢在这儿伺候吧,一定照顾好您和刘妈妈。”   贾琮根本不在意谁留下,只要能照顾好刘妈妈就行,因此无所谓地点点头。他也跟着往里面走,边走便琢磨着,还是得出门去想办法弄些银子。   就跟修士手里没有灵石一样,凡人手里没有银钱就是不行。想当初,琮仙君在仙界那也是壕儿,如今到了凡界却成了穷鬼,这日子他过不惯。   人牙子跟周瑞家的面面相觑,却都不敢去阻拦。周瑞家的是害怕被戳血洞,本指望着人牙子能出头,可人家也不是傻的,见周瑞家的不吭声,她自然也不会上前找事。本来嘛,她不过是来领人而已,有什么事只管对着周瑞家的便是。   “琮哥儿,这……会不会出事啊?”刘妈妈被放在床上,贾琮重新给她包扎了伤口,看着没什么大问题。她却不放心外面的事,拉着贾琮问道。   “没事。等会儿我就在院子里摆个阵法,以后他们就进不来了。你只管安心养伤,有什么事的话就吩咐她去做。”顺便还要摆个大型的聚灵阵,这边的灵气实在太稀薄。   “阵法?什么是阵法?”刘妈妈目瞪口呆,下意识地问道:“哥儿,你怎么会这东西的?”她家哥儿连开蒙都还没有,字都不认识,还会什么摆阵?那是什么东西?   “嗯……梦里老神仙叫我的。”这个回答,呵呵……   望着转身出门的小小背影,刘妈妈如在云里雾里。这几日,琮哥儿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多了,让她觉得就跟在梦里似的。说不定……这就是一场梦吧?   “大妹子,吃点东西吧,这是三爷亲自给你提来的呢。”说话的是方才的仆妇,她已经将早饭摆好,用个小桌放在刘妈妈面前。然后,就束手立在一旁。   “老姐姐,你快坐,快坐。”刘妈妈连忙拉她坐下,又添了一副碗筷让她一起吃,问道:“老姐姐,你怎么称呼啊?唉,我们这儿如今可不是善地,你怎么还上赶着往这儿撞呢?”   也不怪刘妈妈多心,现在荣国府的下人都躲着这小院子,忽然出来一个自动撞上来的,她能不多想嘛。   “我夫家姓张,你就叫我张家的便是。不瞒你说,妹子,旁人避三爷这里如虎狼,我却不这么看。光从三爷对你的态度,就知道那是个重情义的。咱们当下人的,求的不就是个重情义的主子嘛。我琢磨着,只要我不犯错,三爷也不会亏待了我。你说是不是?”   张家的虽然长得粗壮,面容却不难看,反透着些清秀。她说起话来,也不像是粗鄙妇人,反而十分有条理,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说服力。起码,她方才的话,就让刘妈妈频频点头。   “而且,三爷这里人少,人少是非就少,日子过着就省心。我不是个会跟人计较的,在二太太那里没少吃亏,倒不如到这个小院子里,活计不多,人也清静。到时候,咱们两个还能做个伴,挺好的。”   “至于月钱什么的……前几年逃难的时候,我丈夫、孩子都已经没了,我是孑然一身啊。只要三爷不饿着我,怎么着都行。”张家的看刘妈妈吃得差不多了,便将剩下的吃食全都收了尾,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我就是吃得多一些,不知道三爷养不养得起。”   “养得起,养得起。”刘妈妈闻言也不由得笑了,将心里的疑虑敛去不少。这位大姐吃得确实挺多的,这都够两三个成年男人的分量了,也难怪灾年的时候要逃难了。   可是,三爷真的养得起她们么?!   刘妈妈嘴上说得笃定,心里却悬着。三爷有多少家底,她比他自己都清楚,可薄得很。看府里这样子,日后怕也不会送月钱来了。唉……日子可怎么过啊。   正发愁着,贾琮一推门进来了,递过去两个玉牌,“滴一滴血到这玉符上,日后进出都要带着它,不然可进不来。”   张家的很听话,二话不说就接过去,咬破手指滴了血。只见那血缓缓渗入玉符之中,在青色的玉符中央浸润出一点鲜红的血痕,青红辉映之下,美丽异常。   “嘶——这东西……”可不得了啊!张家的话没说完,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三寸丁儿,心潮十分澎湃。她这怕是,遇上机缘了。   刘妈妈就十分心疼,这么好的玉牌,拿出去还能换不少银子,给她们用就可惜了。琮哥儿啊,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。   ☆、第010回 赚钱   说布阵就布阵,贾琮费了不少力气,才从混沌珠里找到一副合适的阵盘。并不是什么厉害的阵法,只是一个小小的迷踪困阵。那玉符便是通行证,没有的人进来,只会是耗尽力气被踢出去的下场。阵盘不用修士法力维持,只要摆上灵石便能使用很久。   那两块玉符是临时炼制的,用的却并不是什么于是,而是在院子里随便削的两块石头。不过是个门禁卡,用不着浪费他收藏的材料。贾琮在上面刻上了符文,才使它们有了类似玉石的光华。   “这个东西很值钱么?”贾琮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工作品,有些诧异地问道。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,他正愁没有赚银子的门路了,这可不就瞌睡遇上枕头了。只是,凡人都如此眼界浅么,破石头也能值钱?   刘妈妈嗔他一眼,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符,“怎么不值钱,这样细腻的玉质,怕不是上品青玉吧?看着颜色这么均匀,花纹也如此精致,拿去卖的话,少于一千两都不让他看。”她在荣国府多年,也算是有点见识的。   张家的也在一旁点头,道:“刘妹子说得不错,这玉可真是好玉,一千两银子都说低了。不过,这样的好东西,若是拿出去卖的话,就实在太可惜了。”这东西根本不是贵在玉质上,贵的是它的来历,它的功用啊。   于是……新世界的大门,在仙君大人的面前打开了。   虽然,制假贩假是不太厚道的行为,但他可以在玉符上加点别的功效,让买的人只会占便宜,不会吃亏啊。新人生的第一桶金,就从做个卖假货的开始吧!   说干就干,贾琮热火朝天地把院子里所有合用的石头都找出来,然后削成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石符。成果还是很显著的,一会儿工夫,桌子上就摆了上百块大小一致的石符,就等着仙君大人进行造假再加工了。   制作符箓,贾琮是做惯了的,但那是在他还在仙界的时候。如今乍然换了个小娃娃的身体,做刻画符文这种精细活儿,总有些不熟练。所以,他便益发集中精力,小心翼翼地工作。   “嘭——”手中的石符猛然冒出黑烟,然后碎成了粉末。这不是他第一次失败,但却是让他更生气的。只因这并非是他自己的失误,而是被外面的动静惊动,手一颤便画断了符文。   院子里的阵法,能够挡得住人闯入,却拦不住声音传进来。支着耳朵听了听,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声音,间或还夹杂着念经声。总之,就是乱嘈嘈的,让人不得清净。   走到门口一看,果见院子的阵法里,困住了不少人,和尚、道士、下人……足有十好几个。其中,还有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,贾琮认出来那是琮儿的亲哥哥,叫做贾琏的。看这情况,应该是他们把他当成了妖孽,前来收复的吧?   不想搭理这些不相干的人,贾琮回到屋里干脆地关闭了耳识,来个听而不闻。就让他们闹去吧,反正过会儿就该累趴下了。   贾琏想死的心都有了,自从踏进这座不起眼的偏僻小院之后,他就没有能喘口气的功夫。身后一直追着只蛇身怪兽,每当他回头的时候,似乎都能闻到那张着的血盆大口中的血腥味。吓得他奋起全身力气亡命而奔,唯恐一个不好就成了怪兽的腹中食。  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,总之现在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。他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已经挤到了嗓子眼儿,就等着他再跑两步,它们就会一起跳出来,集体离他而去。   初冬的天气,身上的衣服却全被汗水浸湿,额头上的汗水顾不得去擦,顺着脸颊滑到了嘴里,他却根本就尝不出应有的苦咸。贾琏只觉得眼前发黑,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,一个踉跄就倒在地上,再也起不来了。   罢了,爷不跑,死就死吧!总这么被追着跑,还不如干脆喂了怪兽呢。最起码,他在死之前,还能顺畅地喘口气儿,安抚一下快要蹦碎的心脏和肺。   血盆大口在飞快的靠近,贾琏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。他两眼一翻,十分干脆地晕了过去。成为怪兽食物的下场太惨,他不忍心亲眼看自己被那锋利的牙齿撕成碎片,所以干脆就昏死过去,眼不见为净好了。   “二爷,二爷,琏二爷……快,赶紧把二爷抬回去,你们去请大夫。还有,去给二奶奶她们报个信儿。二爷这样子,看着不太好。”   迷迷糊糊之中,贾琏能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,也能感觉到有人掐他人中,还有人围着他哭哭啼啼。可是他太累了,实在不想也没有力气睁开眼,索性就随便这些人摆布好了。   不过……他不是已经被怪兽吃掉了么?   意识到这个,贾琏腾地从床上坐起来,又猛地摔回去。痛苦地呻口今着,琏二爷气若游丝地问道:“我不是死了么,怎么你们也死了?哎呦……”   方才贾琏怎么都不醒,把王熙凤吓得不轻;后来他又霍地坐起来,登时让她又惊又喜。待听见贾琏的话,不由地又哭又笑地骂道:“胡说什么呢,咱们都活得好好的,说什么死不死的,多晦气,快呸两声。来人,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,二爷还等着呢。”   “没死?真的没死啊?”贾琏一听自己没死,立刻就有了精神,用手在身上摸索了一番,发现果然没有一丝伤痕,才长出一口气,“哎呀,吓死我了。往后啊,老三那个小院子,我是绝不会再去了,你们谁爱去谁去。那老三啊,那就不是个能惹的主儿。”   王熙凤也好生把丈夫检查了一边,发现就是脸色差些,旁的连点皮儿都没碰破,略放下心来,也才有心思追问贾琏出了什么事。“你们这到底是碰上什么了?不是带着大师们去做法事么,怎么弄得这样狼狈?难道,那么些大师,都降不住那妖孽?”   “你们都下去吧。大夫来了,也请他在外面稍候。”贾琏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,拉着王熙凤嘀咕道:“什么大师啊,一个管用的都没有。别说降妖除孽了,刚进那小院子就全都懵圈了。我也是贱,明明见他们出事,竟然还自投罗网。这不,就弄了这么个下场。”   他说得王熙凤心惊胆战,却还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。她往贾琏身上更靠近一些,轻掐了他一把,嗔道:“你倒是赶紧说清楚,到底碰见什么了?难道那妖孽动手打你们?”   “没有,根本就没见着老三。旁人不知道,我自己是一进院子,就瞧见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蛇身怪兽。我的天啊,水缸那么大的嘴,一排胳膊那么长那么粗的牙,又尖又利啊。还有那身子,跟我的腰差不多粗了,足有两三丈长短。就我这样的,一口气都能吞下四五个。”   “碰上这样的怪物,你说我能不跑么?我就拼命地在前面跑,那怪兽就在我后面追,张着那嘴啊,口水滴滴答答地趟了一路。我腿都要跑断了,那怪兽就是一味地追着我不放啊。你是不知道,我当时都已经放弃了,总这么被追着跑那难受劲儿,还不如死了算了。”   贾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,仍然觉得心惊胆跳。把王熙凤紧紧抱在怀里,仿佛这样能给他一些安全感。也许是已经脱离了危险,他的心情渐渐放松,越说越是眉飞色舞。把一头怪兽描述地栩栩如生,狰狞骇人。更是将他自己的境况,说得活灵活现。   “啊!”王熙凤以手掩唇,惊呼一声。她是一个深宅妇人,蛇羹倒是吃过,活着的蛇却是没有见过,就跟别说蛇形怪兽了。连忙又把贾琏好好看了一遍,菜念一声“阿弥陀佛”。幸好没受伤,不然她可怎么活。   “那妖孽也太过厉害了,这光天化日的,他就敢这样伤人。天呐,咱家怎么就碰上这种事,这可怎么好,怎么好啊?”王熙凤对着房里的观音坐像拜了又拜,忽然问道:“不对啊,那你是逃出来的啊?”   “那怎么着,听你这意思是不想爷逃出来?”贾琏翻了翻眼睛,即便明知道王熙凤不是这意思,但却不妨碍他借题发挥。他们两夫妻相处,不是西风压倒东风,便是东风压倒西风。如今,正是熙凤压倒了他这个东风。   “哟,瞧你这话说得,我都不敢张嘴了。”王熙凤一瞪眼,青葱一样的手指点点贾琏的额头,顺便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,“人家这不是担心你这冤家嘛,倒是好心当成驴肝肺。”   “哼,”贾琏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,一个用力便将人拉进怀里,“你这嘴啊,要是张不开,爷的日子还不知道好过多少呢。”   见王熙凤要翻脸,连忙将人搂紧,道: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,只记得当时累得不行,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,然后眼前一黑就晕过去。等再醒来的时候,就已经被抬回来了。要不,方才我怎么问死没死?”   王熙凤沉吟半晌,郑重道:“别说,这两天的事都蹊跷得很,我瞧着那边的事情啊,咱们还是少搀和的好。事情办得好了,也没咱们什么好处;可要是没办好,却是两面不讨好。你啊,日后老太太、太太再吩咐你那边的事,便找个由头躲了吧。”   “还用你说。我现在连由头都不用找,这不就要卧病了嘛。什么时候那边消停了,爷再什么时候痊愈便是了。倒是你,老太太她们恐怕不会放过,少不得要支使你出头露面。你打算怎么应对?”贾琏倒不担心自己,他媳妇管着家,才是最危险的。   “我……”王熙凤也有些挠头,这事贾琏能躲,她这管家奶奶却躲不得。更兼之,贾琮是大房的人,让她想撇清关系都不行。“这倒是难办,我且随机应变吧。”   此时,荣庆堂里,贾母和王夫人等人也得到了消息,不由得面面相觑。   ☆、第011回 安排   “琏儿如今怎么样了?”贾母沉默半晌,语气淡淡地问道:“还有那些和尚、道士呢?都死了没?没用的东西,白瞎了我那些香油钱。”   “琏二爷已经醒了,却是吓得不轻,此时已经下不得床了。请来的那些人都已经送回去了,大夫看过之后,说只是体力消耗过大,没什么大碍。奴婢的浑家已经叮嘱过,让他们不要乱说话。”回话的是大管家赖大的媳妇,她并不敢抬头,生怕老太太怪罪下来。   王夫人捻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不少,轻抿着唇并不说话。还是那句话,除了想要宝玉胎里带来的那块玉,贾琮跟她并没有利益冲突。不管他作什么妖,都跟她、跟他们二房无关,她用不着去招那个眼。否则,万一被那小畜生伤着了,她该多冤枉。   “二太太,宝玉的干娘怎么说,什么时候能来一趟?”王夫人能放下贾琮,贾母却不行,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如此轻易地妥协认输。贾琮触犯了她身为家族大家长的权威,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,一定得受些教训才行。   “已经派人去叫了。不过,那边回话说正在坐关,还得三日才能出关。”王夫人轻轻捻动佛珠,迟疑了一下道:“老太太,这么些大师都不成,宝玉那干娘说不得也没办法。而且,这若是闹得沸沸扬扬的,对咱们府上的名声总是不好,是不是就此罢了吧。”   见贾母目光狠戾地瞪过来,她连忙接道:“并不是说不处置那妖孽,而是想些别的法子。昨日不是已经吩咐下去,什么都不许给那院子送么。这美衣美食没柴没米的,时间一久他们怕是就呆不下去了呢。”就算是不走,视而不见也就是了。   “等再请人看了再说吧。”沉吟了许久,贾母到底是不甘心,还是决定请高人过来看看再做定夺。这也不光是她放不下面子,也关乎到安全问题。身边有个妖孽在,她晚上连觉都睡不好,生怕睡着后被人索了命。   王夫人无可无不可,默默地点了点头。反正只要老太太不让她张罗,想干什么都成。往后若是那妖孽找人算账,也找不到她头上。可惜,王夫人的悠闲惬意并未持久,贾母很快就把她拖下了水。   “你等会儿下个帖子,请你大兄明日过府做客。他出身行伍,也曾上阵厮杀过,身上必有煞气,说不定对那妖孽有所克制。还有,叫政儿也给他们尚书大人下帖子,他当年是状元郎,文曲星下凡。” 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?馊主意!   王夫人暗自撇撇嘴,口上声声答应着,心里却打定主意出工不出力。为了克制妖孽,请文武两位二品大员来作客,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么大的脸。还当自己是唐太宗,睡觉还要派两位大将军当门神呢?   “行了,我乏了,你也回去吧。”贾母恹恹地摆手,她昨晚上就没睡好,今早上又早早就起来,这会儿可不就顶不住了。她得赶在午饭之前,好好打个盹儿,养养精神。若是没精神,如何跟那妖孽斗争呢。   “老太太,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。老太太……”鸳鸯刚伺候贾母躺下,上房的门帘就是一挑,一团火似的贾宝玉便冲进来,手上捧着什么东西,要给贾母献宝。   “哎哟,宝玉啊,让祖母看看,我的宝玉送什么好东西来了。”贾母连忙抱住冲过来的宝玉,搂在怀里心肝肉儿地疼了一番,才故作好奇地问道。   这若是别人,打扰了自己休息,贾母定然要把人骂一顿,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出去。可谁让这回来的是她的宝玉呢,只好强打起精神跟他说话,还得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。   贾宝玉将手里的东西举到贾母面前,献宝道:“今日街上有庙会,正好碰见捏面人的。孙儿便命他捏了咱们家的人,一个个都像得很呢。您看看……”   他打开手里的小木盒子,里面是许多小人儿,他一个个拿出来比划给贾母看,“您看,这个捏得是您,最是雍容富态;这两个是老爷和太太,他们是携着手的;这四个是咱们家的四个姐妹,一个赛一个的好看;这个是凤姐姐,这挑起来的眉毛最像了;这个……这个是林妹妹,这个是我,摆在一起很般配吧?”说着,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两个小人儿摆在一起。   说是一家人的面人,却也只有这几个,就连他那去世的大哥和寡居的大嫂、失怙的侄儿、庶出的弟弟都没有。大房那些人,更是除了凤姐儿,一个都没算数。   贾母却不在意这个,只是有些泄气。不过是些面人儿,有什么好惊奇的,巴巴地拿过来给她看。但却不好打击宝玉的心情,只好强笑着挨个儿看了看,哄道:“宝玉这是用心思了,快拿去给你林妹妹看看,她从南边来,不定见没见过这玩意儿呢。”   “是,老太太。我这就拿给林妹妹去,她若是喜欢,我就送给她。”贾宝玉早就想拿去跟林黛玉显摆了,听贾母这样说,便兴冲冲地把东西收起来,飞快地往碧纱橱跑去。   本来,他也是为了讨好林黛玉,才想起来弄这些面人儿的。新来的林妹妹好得很,就是不怎么搭理他,昨晚上他想去跟她说说话,却连房门都没能进去。这回有了好东西,一定能跟林妹妹多说几句话的。   “这孩子!”贾母无奈地摇摇头,目送贾宝玉跑得没影儿了,才又重新躺下,却已经没了睡意。索性就这么躺着跟鸳鸯说话儿,“儿孙都是债,我这辈子是背了换不完的债喽。”   鸳鸯却明白她的得意,抿着嘴笑了笑,“老太太怕是口不对心呢。宝二爷那样不凡的人物,若还是债的话,那不知道多少人家愿意背呢。您要是说不想背了,怕是多少太妃、王妃要来抢呢。”不管老太太心情如何,只管夸宝二爷总没错。   “浑说,太妃、王妃何等身份,也是你能说的。”贾母不由得笑开,口中却轻声训斥道。接着,她又长叹一声,“唉——他们若都跟宝玉一样,多少债我都愿意背。可惜啊,宝玉是天生不凡的,全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。”   这话鸳鸯却是不敢接,她能夸贾宝玉,却不能说其他主子的不是。不过她也知道怎么回话,笑着道:“老太太您是有福气的,两位老爷还有琏二爷他们都孝顺着呢。来过咱家的人,哪个不说您是最有福气的老太君?”   “哼,孝顺?谁知道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,我可不指望他们。我如今就盼着我的元春,我的宝玉能争气,日后能撑起这荣国府的门户,我就能瞑目了,也有颜面下去见老太爷。”贾母轻哼一声,毫不掩饰她对元春、宝玉姐弟的看重。   她并不担心鸳鸯多嘴,这丫头是她看着长大,也是亲手调教出来的,深得她的信任。更重要的是,鸳鸯的父母、兄弟都在她手里握着,她怎么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。   鸳鸯微垂着头,敛了眼睑,遮住眼中的情绪。这种时候,她只要保持沉默便是,老太太并不需要她接话。能够成为贾母身边第一得用的人,这点眼力见儿她还有。   “如今我最担心的,就是那个妖孽对宝玉出手。宝玉虽然有那块通灵宝玉护身,可谁知道能不能抵挡那妖孽的妖法。若是不把他除了,我怎么也放心不下。”贾母终于将话题引到贾琮身上,目光灼灼地盯着鸳鸯,问道:“鸳鸯,为我做件事,你可愿意?”   鸳鸯心里打个寒颤,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,但脸色还是不禁微微发白。她不敢跟贾母对视,目光游移一会儿才坚定起来,对上贾母的眼睛,咬着牙点点头,“为老太太办事,是奴婢的本分,请老太太尽管吩咐。”   贾母又定定地跟鸳鸯对视了一会儿,才点点头笑了。她从自己床头的一个暗格里,摸出一只灰扑扑不起眼的拇指小瓶来,递到鸳鸯微微颤抖的手里,叮嘱道:“把这个下到他们的饭食里,一次也不用下太多,有一指甲盖儿就行了。”   没有问这是什么药,鸳鸯点点头,旋即又诧异道:“老太太,不是说不准给那院子里送饭食么,那还怎么……”下药?   她虽然是在荣国府里长大,却还从没有接触过这种阴私之事,心里的害怕就不要说了。下意识地,她便给自己找了个退缩的理由。   “哼,他们还当我不知道呢,那妖孽哪一顿也没少吃。”贾母意味深长地瞥了鸳鸯一眼,意有所指地骂道:“一个个都是贪生怕死的,不过是怕受皮肉之苦,便对主子的吩咐阳奉阴违,早晚要收拾他们。”这就有些指桑骂槐了,只差没明着告诉鸳鸯,你若是不干,就先收拾你。   贾母给鸳鸯的,是她能弄到最毒的一种药。当年,荣国公贾代善的几个宠妾,便是享用了这种药之后,在两个月内寿终正寝的。此时用到贾琮身上,她也不担心会不管用。毕竟,不管是什么妖孽上身,他那身体总还是肉身凡胎,还能毒不死?!   小院里,贾琮正聚精会神地制作着石符,身边已经摆了许多制作好的,散发着青玉色泽的玉符。当最后一笔完成,手上的这一块石符也变成了玉符。这是最后一块,忙了一整天,总算是大功告成了。   这次,他并没有在石符上刻画出入门禁,而是刻画了两种符文,一种是回春符,功能调养身体,恢复伤势;一种是返还符,功能将受到的伤害完全反弹回去。   这两种符文都是修炼界常见的,但到底是给修士们用的,即便囿于材质缘故,效果大打折扣,用在凡人身上,效果也会十分不凡。   看着这一桌子上百块的玉符,贾琮就好像看到了堆满库房的金银。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大人到财迷,就是这么毫无违和感。   ☆、第012回 宫中   “你是说,那娃娃是贾代善的孙子,是荣国府的一个庶子?”太上皇的精神头越发健旺,早晨起来之后,便来到御花园活动筋骨,看着比当今皇帝都还要有精神。   “是的。那孩子名叫贾琮,乃是现任一等神威将军贾赦的庶子,排行第三,人称琮三爷。今年方四岁,平日里很不起眼,既不得宠也不胡闹,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。前阵子生了场大病,险些没能救回来,有一日忽然就好了,然后就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。”   说话的乃是那老仆,将贾琮的身份和经历分讲得十分详细,一些疑点也一一点出。他不光是太上皇的贴身总管,更执掌这直属于太上皇的情报机构。   “大病了一场啊?”老皇帝沉吟,喃喃道:“应该也是被那仙丹治好的吧,朕那样重的病都能治好,别的并应该更没问题。呵呵,吴御医整日急得抓耳挠腮的,想研究那仙丹都快想疯了。不过,咱们就不告诉他是谁的,让他就着急去吧。”   老仆不由笑得开心,主子向来十分爱捉弄人,可自从病重之后,就再没有捉弄人的心情和精力了。如今又有了这样的心情,说明主子的身体和精力真的好了许多。   “还是那句话,莫要惊动了那娃娃,咱们还是找机会跟他偶遇去。这样,也显得更加有缘分些。”老皇帝感觉活动得差不多了,便结果老仆递过来帕子擦拭下额头。   一边做着扩胸运动,一边往回走,老皇帝又道:“另外,有机会的话,安排个人到他身边。我想着,‘虫’娃娃在那府上的境况也不会太好,派个得用的人给他。别让他知道,但也不用太刻意,他若是看出来了,也不用不承认。”   “是,老奴这就去安排。还是主子有心,什么都为那虫娃娃想到了。说起来,贾琮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,前两日那府里很是闹了一场,差点连他的乳母都给发卖了,还找了许多和尚、道士去做法事。怕是……把他当成什么妖孽上身了。”   “哦?那虫娃娃有没有吃亏啊,要不咱们就把他抢过来,怎么样?”老皇帝闻言皱了皱眉,有些担心贾琮受什么委屈。毕竟,那还是个豆丁儿大的小东西,怕是弄不过那些大人。   老仆笑了,连忙道:“您可别操心他了,那就不是个能吃亏的。人牙子去领他那乳母,卖身契都被他弄成碎片片了,最后还讹了他爹二十两银子,把那乳母买到自己手里。至于那些去做法事的僧道,那惨状就更别提了,一个个都是竖着进去,横着被抬走的。”   “怎么回事,难道动手了?”老皇帝还是皱着眉,若是伤的人太多,又都是出家人的话,这事就不太好压下去了。唉,还是年纪小,太冲动啊!   “那倒没有,身上连个皮儿都没碰破,惧都是体力耗尽,受到惊吓精神受损而已。老奴命人查问过,个个说得都不一样,但总归都是被不同的凶恶怪兽追赶,狂奔到昏死过去。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,便已经被移除了那院子。”   “嗯,倒还有些分寸。”老皇帝微笑着捋捋胡子,越发喜欢这个虫娃娃。他略思索了一会儿,道:“早年,朕曾听说有人精通奇门遁甲,专攻机关阵法之学,就如那三国西蜀的诸葛孔明。不知道虫娃娃是不是这样的人物,日后要好好问问他。”   “其实,也用不着日后,贾琮今日应该还会上街。昨日,老奴便听人回报,他拿了两块青玉牌到咱们的铺子里去卖,说是还有一些。下面人将东西买下之后,还跟他约好今日再交易一批呢。”说着,老仆从袖袋里取出两块玉牌,躬身递给老皇帝。   这东西昨晚上就送过来了,但没敢直接递到太上皇面前,而是先送去了暗卫处。在经过了不知道多少道工序的检查,确定上面没有任何问题之后,才送到了这老仆的手里,等他呈上给太上皇。   太上皇取了一块仔细打量,点点头道:“倒是块好玉,却也没什么特别。倒是这上面雕刻的纹路,颇有些浑然天成的意味,该是出自大家之手啊。”他身为皇帝,库房里多的是好玉石,自然不会为一块青玉惊讶。是以,目光多集中在上面的雕刻上。   “主子说得很是。这一块上面也有,跟那一块图案并不一样,您看看。”老仆眼光也十分毒辣,把手里的另一块也递过去,低声道:“也不知道那娃娃从哪里弄到的这些东西,他那里好像还有不少。按说,就连贾家也不该有许多这东西,更别提他一个不得宠的小娃娃了。”   “管他怎么来的,先弄到手了再说。等会儿咱们去见见虫娃娃,问问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。”老皇帝是见多识广的,感觉也十分敏锐,他虽然没有女人的直觉,却认定了这些玉牌绝对是好东西。既然是好东西,那就得趁早收进自己手里才是。   “更衣,咱们这就出宫。”……   “太上皇出宫了?”坐在养心殿西暖阁里,今上却没有埋头于政务,而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。透过新换上的玻璃窗,木然地看着宫院里萧索的冬景。   “是。看方向,去的是珍宝斋。据属下等所知,那里乃是太上皇手下一处情报点。”回话的同样是贴身总管,不过这是今上的贴身总管,叫做景泉的。   “已经查明了么?”嘴里问着自己最关心的事,今上却仍然没有回头,仍旧愣愣地望着窗外。太上皇究竟是如何枯木逢春的,他一定要知道。   景泉低着头,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:“回禀皇上,已经查明。那日太上皇出宫,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。唯一值得注意的,就是偶遇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,许是太上皇十分喜欢,便将那孩子带到茶楼吃茶点。”   “茶楼里发生的事情,因有许多暗卫守护,奴才等不知。只知道太上皇从茶楼出来,就上车回宫,到了半路上就开始发作。以此推断,此事该是跟那小孩儿有关。那孩子的身份现已查清,乃是一等神威将军贾赦的庶子,名叫贾琮,今年方四岁。”   “贾琮,四岁?”今上一直没什么起伏的声调,有了微不可察地扬高,一直盯着窗外的视线也收了回来。他想过许多种情况,却从来都没想过会是这样的。   他家老头子碰上的救命贵人,难道就是一个四岁的小娃娃?这是个……一点都不可笑的笑话。今上默默地注视着景泉,用眼神向他确认真假。   “是的。贾琮,一个四岁的庶子。在荣国府并不得宠,是个被人忽视的存在。不过最近有些不一样,行事十分高调嚣张,就连先荣国公遗孀的面子都不给,很是折了几回那老太太的脸面。那府上许多人,都在贾琮手上吃过亏。”   “荣国府?”今上喃喃地反问一句,旋即便想起来了,道:“朕记得,他们家有个含玉而诞的孩子,当时还弄得满城风雨。这贾琮,可就是那个含玉而诞的?”   “并非。含玉而诞的那个,名叫贾宝玉,乃是先荣国公次子的次子。他有个姐姐,名叫贾元春,如今是皇后娘娘宫中当差,前阵子封了女史。贾琮是先荣国公长子的第三子,在那府上,跟贾宝玉的待遇天差地别。”景泉对荣国府的情况十分了解,可见是做足功课了的。   “贾元春……是那个脸儿圆圆,丹凤眼的那个?”看来今上对贾元春倒有些印象,景泉不过是提了个名字,他便将名字和人联系在了一起。   “是。”景泉对此并不惊讶,仍是平平地回答,“昨日,贾琮在珍宝斋卖了两块青玉牌,并约好今日仍要交易一批,太上皇那边似乎十分重视。今日太上皇出宫,想来也是为了那些玉牌。有下面人曾远远地看了一眼,只是平常的青玉,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。却不知是为什么。”   “老头子最是精明,但凡他能看上眼的东西,就没有不好的。传令下去,不计任何代价,都要弄到几个那种玉牌。另外,要探听清楚,老头子到底为何那么重视,那东西到底又如何作用。”因心中不甘,今上连老头子都喊出来了。   “陛下,可要将那贾琮控制起来?”景泉此时略抬了抬头,让今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阴冷凶光。   不可否认,今上对于这个议提议是有些心动的,但也只是片刻,便听他摇头道:“有太上皇看着,我们不要做多余的动作,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。”   “再说了,朕的那些兄弟们也不是摆设,有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,咱们就先坐山观虎斗好了。”   景泉领命,下去安排了。临出暖阁门的时候,只听里面今上吩咐道:“今日命贾元春侍寝。”   贾琮并不知道,两代皇帝都盯着他炮制出来的假玉。不过就算知道,他也不会在意,反正他就是为了赚银子,有两个冤大头供他宰割,那是再好不过的了。   昨日,他把五千两银票放在刘妈妈面前,看着她震惊的样子,那感觉……很好!  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,又抱起十块玉符,贾琮径直朝珍宝斋而去。等这批玉符卖出去,换来的银子应该够他们生活挺长时间。刘妈妈不用为生活发愁,他也就能安心修炼,顺便还能抽出时间来,好好跟琮儿的爹交流交流感情。   唉,想想看,他其实也挺忙的。   ☆、第013回 再见   珍宝斋,乃是京城最大的古玩珍宝铺子,京城人不管有没有进门的资本,都能对它侃上两句,可见其名声之大。贾琮当初只是在街上随便听了一句,便决定将自己的这些假冒伪劣产品卖给他们。他们财大气粗啊!   果然,两个劣质石符就卖了五千两,大掌柜还再三再四地要求想多买一些。那天出了珍宝斋的门,贾琮就呼扇着几张银票思忖,他是不是卖亏了?   到了今天约好的时辰,贾琮准时来到珍宝斋门前,还没等他进去,迎面就是个熟人。不由地把一双大眼瞪得圆滚滚,这并非他有意卖萌,当真是下意识的反应。   “哈哈哈……小娃娃,咱们又见面了。”老皇帝一看见贾琮,登时就哈哈大笑一声,二话不说地径直把他从地上拔起来,包进自己的披风里,口中还轻斥道:“如今已经入冬,出门怎么也不叫人给加件斗篷,若是着了凉,有你难受的。”   这个老头子是怎么回事?仙君大人皱起小眉头,嘟起了稍微养出些肉来的小脸儿。明明是个大男人,偏偏跟刘妈妈似的,偏爱对他动手动脚,娘们儿兮兮的!   再说,本君又不是个玩具,干嘛见面就往本君身上糊?!   “娃娃,你叫什么名字,今日又是独自上街么?你的胆子倒大,竟然也不怕走丢了。”老皇帝并不知道,他在虫娃娃的心里,已经跟‘娘’画上了约等号。捏一把他耷拉着的小脸蛋儿,明知故问道。   今日,珍宝斋被老皇帝包了场,并不招待外客。他把贾琮安置在炭盆旁边,炭盆里燃着的是上好的银霜炭,一丝烟气也无。他自己去了披风等物之后,便挨着贾琮坐了,给他端茶倒水送点心,照顾得十分周到。   “贾琮。”嘴里被老皇帝不由分说地塞了块糖,贾琮狠狠地摆了老皇帝一眼。他就不信了,这老头子会不查他,明明知道他身份,还要装作不知道再问一遍,实在无趣得紧。   他嘴里含着桂花糖,声音就有些含含糊糊,更加显得软糯可人,听得老皇帝眉开眼笑的。他就爱小孩子这个样子,乖乖巧巧软软糯糯,说话好像在撒娇一样,让他老怀大慰。   “原来你是虫娃娃啊。”老皇帝瞅着他鼓起来的小腮帮子,手痒痒地想要捏一把。不过没能得逞,仙君大人及时将那只怪手挡住了。遗憾地搓了搓手,老皇帝却不再明知故问了,取出那两枚玉符,问道:“虫娃娃,这是你拿到这里来卖的?”   虫娃娃?呵呵……别以为他没听清楚他的咬字。心中不满,贾琮倒没跟老头子发作,到底是人间帝王,这一点面子还是要给的。   他把随身的小包包取下来,冲着老皇帝点点头,“嗯。这里面是上次跟那大掌柜说好的,你们谁付银子?”这批石符卖出去,银子就差不多够用了。   “啪!”贾琮抬起小巴掌,迅雷不及掩耳地拍在老皇帝的手上。就在方才,这只无良怪手趁着他说话,竟然妄图去揉他的头顶。男人的头,尤其是本君的头顶,是凡人能碰的么!   真是的,这说正事呢,捣什么乱!   大掌柜本想上前进行交割,却被他那一巴掌拍得肝儿颤,讷讷地立在边上不敢动弹。他眼睛不敢去看主子,只能偷偷瞄着顶头上司——主子身边的老仆。   他隶属于太上皇暗卫系统,乃是老仆的直系下属之一。大掌柜是希望上司能够给个指使,对于这样伤害龙体的行为,是该当场拿下下狱呢,还是过后套麻袋沉河呢?   谁知,一向护主成狂的上司,却对那嚣张的小巴掌视而不见。还有他看见了什么?!上司竟然还挂着一脸堪称“慈祥”的笑容,是慈祥啊!   天呐。什么时候老妖精,竟然也转了性了?   嘶,虫娃娃的手上还挺有劲儿,下手还不留情,老皇帝不着痕迹地甩甩手。不就是看他一本正经的小样儿,觉得手痒了想揉两把嘛,至于对他下此毒手么!   活该!让你再对本君动手动脚,下次还揍你!   老皇帝就爱看他这副小大人样儿,又怕把他惹恼了,只好抿着唇笑。将手中的包包打开,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十块玉牌,他一块块都拿起来仔细看了,仍旧是两种不同的图案,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意义。   不懂就要问。在这一点上,老皇帝做得很好。   “虫娃娃,这上面的花纹十分别致,好似并非常见的吉祥纹路,能不能跟爷爷说道说道。”国人在纹饰上还是很有讲究的,尤其是皇室,不明意义的纹饰,是轻易不会使用的。   “反正都是好东西,你的话,最好一样佩一个。如果无故碎掉的话,就表明你身子不好,或者有人要害你,要尽快更换新的。”贾琮略迟疑了一下,又道:“呃,这东西材质不太好,可能比较容易碎。你最好……身上多备两块,以防不时之需。”   因材质所限,上面刻画的都是最初级的符箓,而且贾琮从来也没用石头画过符,还真不知道这东西能顶多大事。万一一碰就碎什么,可不能退货的。   老皇帝闻言,眼睛精光闪烁,并没有继续追问,只是赞叹道:“好东西啊!袋子,快收起来。”小心地将东西包好,递到身边老仆手上。   交给别人,老皇帝也不放心。他深知,自己此时的行动,怕是那群儿子们都在盯着呢。这些好东西他倒也没打算独享,可他给出去的跟被弄走,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。   “银子呢?”东西收得倒快,小手不耐烦地敲敲桌子。   “还是个急性子的娃娃。”老皇帝又抽空往贾琮嘴里塞了块点心,然后冲珍宝斋大掌柜使个眼色。便见他从柜台里点出一打银票来,恭敬地递到老皇帝面前。   “虫娃娃,能不能告诉爷爷,这些东西都是从哪来的?还有,你方才说,因材质的原因,这东西可能易碎。那是不是说,若是材质好的话,用得就会更长久一些?你告诉爷爷,需要什么材料,爷爷给你找去,如何?”   从老仆手里要了个荷包,老皇帝慢条斯理地将银票叠好装进去,又亲手给贾琮塞进怀里。做着这些的时候,他的嘴也并没有闲着,一大堆的问题甩出来。   “你的问题太多了,知道得太多,会惹麻烦哦。”贾琮拍拍胸前的荷包,从椅子上上蹦下来,就打算走人。他并不担心这位人间帝王对自己不利什么的,即便他现在修为倒退至炼气期,却也不是些许凡人能够伤害的。   这些人不打鬼主意便罢了,若是胆敢对他有些许谋算,那结局必定是他们自食恶果无疑。无他,仙君大人就是这么自信!   只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,就又被人从地上拔了起来。紧接着,一件雪白毛茸茸的斗篷已经裹在了身上。老皇帝的声音在耳后问道:“你这娃娃,还没说两句话,怎么就打算走呢。”   虽然被个小娃娃警告了,老皇帝却罕见地并未动怒,神色间反而有些许惊喜涌动。眼前这个可是个宝贝疙瘩,既然被他碰见了,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走的。   “放、我、下、来!”贾琮回头怒瞪,这老家伙怎么不听说。   “爷爷抱着你不是挺好的,不用不好意思。你看,你的腿那么短,走起路来肯定很慢,但爷爷的腿就长多了,抱着你走路也快很多是不是?”老皇帝根本没把虫娃娃那点怒色放在眼里,反倒还觍着脸搂着他蹭蹭,然后伸出大长腿要跟三寸丁儿的仙君大人比长度。   琮哥儿的小身板儿,还真没法跟人比腿长。贾琮懊恼地抿抿唇,琢磨着是不是顺便修炼一门炼体的功法,也好让身板子尽快长大。   不过……老头子既然这么喜欢抱人,本君就让他抱个痛快好了。贾琮手指缩在斗篷里,虚空点点画画一番,就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个重力符,让体重增加两倍。   老皇帝忽然就觉得怀里的分量一沉,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没闪着腰。有些莫名地颠一颠贾琮,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。怀里的小人儿忽然就变成了铁疙瘩了一样。   没有多远,老皇帝就有些迈不动腿了,怀里的娃娃死命地往下坠。他到底是大病初愈,又已经年老体衰,负担不了这样的分量。但又因为是自己执意要抱着虫娃娃的,不好意思把人放下。   这时候就显现出身边老仆的重要了,一见情况不对,立刻伸手要把贾琮接过去,“主子,还是让老奴抱着他吧。”   老皇帝正累得闪腰岔气,此时一听老伴当自告奋勇,连忙就顺着台阶下了。一边把娃娃递过去,一边心里还嘀咕,这娃娃也不知道耍了什么花样,方才还没这分量呢,一会儿功夫就跟吃了秤砣一样。   坏娃娃!   ☆、第014回 撒娇   “虫娃娃,你在看什么?”此时,老皇帝正带着贾琮坐在路边摊吃馄钝。见他举着个勺子不往嘴里送,却盯着一个地方发愣。于是,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。目光所及之处,只有一对儿子骑在父亲脖子上笑得幸福的父子罢了。   “看他们啊,都是爹带着儿子上街玩儿,贾赦就从没带琮哥儿上过街。他,不疼琮哥儿。”贾琮所说的琮哥儿并非他自己,但在旁人听来就是说的他。   一个小小的孩儿,面无表情却语带羡慕地说出这样的话,那语气里小小的委屈和抱怨,直让上了年纪的一对主仆心酸不已,恨不得对他掏心挖肺才好。   “他不疼你,不还有爷爷疼你嘛!他不带你上街,日后你若是想上街了,随时说一声,爷爷领着你上街玩儿。跟你说啊,这才十月份没什么大节日,还不算热闹。等到正月里元宵节的时候。这京里才热闹呢。到处都是花灯、杂耍艺人、舞龙舞狮的,到时候爷爷带你出来玩儿。”   还真当本君是你孙子啊?!   贾琮撇了撇嘴,乜斜老皇帝一眼。他算弄不明白了,这人也是儿孙成群的,怎么就看上他了呢?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?可为嘛本君会跟个老眉卡擦眼的老头子投缘呢?   此时的仙君大人完全忘记了,要说到“老”,这整个小世界都没谁能跟他老人家媲美的。一万四千多岁的老古董啊!在嫌弃人老皇帝老眉卡擦眼的时候,仙君大人根本就没想过,人家在他面前其实是个嫩得不能再嫩的小嫩草儿了。   其实要说起来,这倒还真是缘分。老皇帝这辈子光是成年儿子就有十好几个,就更别提孙子了。反正所有孙子排到面前,老皇帝是绝对认不全的。这些孙子里,最大的一个已经年近三十,最小的还不足满月,可谓是各种年龄段都有。   可就算有这么多。这么全年龄段的孙子们,老皇帝却偏偏就觉得贾琮这娃娃看着顺眼。虽然……这个虫娃娃对着他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,但他就是喜欢看虫娃娃那张小臭脸,喜欢虫娃娃顶着个嫩脸装小大人儿的样子,也喜欢他神神秘秘当神棍的模样。   就是这么投缘,咋办?!   当然,除了投缘之外,这其中也少不了其他因素。比如说,贾琮虽然神神叨叨的,但随手就救了他一条命啊;再比如,那些虽然没被验证过,但十分令人期待的玉牌啊……   但其中也有贾琮自身的原因,他本身乃是修士,又有混沌珠护身,周身灵气环绕,会让一些人和动物不自觉地想亲近。不过,这也不是对所有人都管用的,比如贾母就一点没感觉到。   “你说,怎么才能让当爹的疼爱儿子呢?”单手握拳抵着小下巴,贾琮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父子们,若有所思地问道。这事儿他真不熟练,还得找个人参谋参谋。   琮仙君出身于仙界修炼世家,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遗腹子,连他爹的面都没见过,更别提享受父爱了。也正因为生来便没有,他对父爱也没什么念想。在日后的修炼岁月里,琮仙君一直都是独自前行,虽有过对他关爱提携的前辈,但却连个正式的师父都没拜过。   这也算是他生命中的一点缺憾。   他并不能明白,琮哥儿对于父亲疼爱的那份渴望和执着。但既然夺舍了那孩子,就要为他完成心愿,这是一种因果。若是不能做成,必会影响他日后的修炼。   这个问题一出来,让老皇帝也不由得挠头。皆因,别看他能荣登帝位,但他当年也是个没爹疼的孩子,好不好!   先皇在世的时候,他娘并不得宠,一年也见不了先皇几面。甚至,老皇帝相信他爹一定记不清他长啥样。渴望父爱什么的,他三岁之前不记事,父爱不爱对他影响不大;三岁之后受过一次伤,他就再也不犯那个傻了。   老皇帝深知,自己当年之所以能坐上皇位,乃是多重原因交杂造成的。首先便得益于先皇意外驾崩,没有留下传位遗照;其次便是中宫无子,朝臣们也需要一个容易掌握的傀儡,而他一个外家不显的稚龄皇子再合适不过了。   所以说,老皇帝虽然总把孝治天下挂在嘴边,但其实心里,呵呵……他一点都不在乎什么父爱,先皇死的早等于是成全可他,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。每回祭拜先皇牌位时,老皇帝都是面上恭敬,心里不知道怎么庆幸他爹死得着急呢!   现在虫娃娃跟他讨论怎么让爹疼儿子,那真是把他问住了。他要是知道,还能让弟弟成了他爹的第一子?   同样没体验过父爱的一老一少,面面相觑了半晌,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于是便把求解的目光投向了万能老仆的身上。俺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靠你了袋子!   老仆袋子被弄得哭笑不得,这两个也是病急乱投医的。单看他如今是个无根之人,难道还不明白他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么?因这两位的问题,让他也想起了那些刻意遗忘的往事,脸上不由得黯然起来。   他是打从记事起,就没过过一天不挨打的日子。五岁的时候更是被亲爹卖进宫里做太监,只为了换些银子去赌钱翻本儿,根本不管儿子会就此断子绝孙。他若是知道怎么让爹疼爱儿子,当年还能受那些罪,挨那一刀?   “唉~要你们有什么用?”绷着一张小脸,贾琮老气横秋地叹口气。早知道他们这么没用,就不跟这儿浪费时间了?有这功夫,他还不如上药铺走一趟,挑选一些炼制辟谷丹的材料。   “谁说爷爷没用来着。这事儿吧,你得这么着。常言道:会哭的孩子有糖吃。这想要疼爱啊什么的,就得会撒娇耍赖,一哭二闹三上吊,懂不懂?”老皇帝不乐意了,他英明神武了一辈子,还能叫这点小难题难为住了?   不就是贾代善那个大儿子么,明儿就把他提溜到大明宫,找人好生教导一番?再敢惹虫娃娃伤心郁闷,朕就摘了他头上的官帽子,看他还敢不敢作!   “撒娇?”怎么撒?这活儿仙君大人就更不熟练了。他幼年为了修炼吃过许多苦,但也历练出坚毅淡漠的性子,从来没跟谁服过软,就更别说撒娇了。说实话,他亲娘当年都没有这待遇。   “……呐,就像那样,你,娃娃你学着点儿啊。”老皇帝也是个没撒过娇的,为难地在周围撒么了一圈,良久才眼睛一亮,找到救星一样指着一处角落道。   那里有个画糖画儿的摊子,一对父子正在摊子前纠缠。儿子赖着不走要买,当爹的嫌花钱不想买,儿子便挂在老爹的脖子上,扭糖儿似的又哭又嚎,最终当爹的妥协了,儿子眉开眼笑。在老皇帝看来,这是个很好的示范。   贾琮看得目瞪口呆,半晌才讷讷地问道:“你……你要我也这样?”还能不能好了?他虽然顶着一张娃娃皮,却也不是真的娃娃啊。这样的撒泼打滚儿,已经超出了他的学习能力。   “也,也没说让你这么来,就是这么个意思。你得学会撒娇,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。像我们家,我就更喜欢会撒娇的孙子,那些一板一眼的小古董,我看见他们就想打屁股。”老皇帝越说,越觉得自己十分正确。   是,朕是个没爹疼的。但,朕有的是儿子孙子,朕是放过爹和爷爷的,朕有经验!   “好像也对。”贾琮心有所感地摸摸下巴,那个贾宝玉似乎就挺会撒娇的,动不动就滚进他奶奶、他娘怀里打滚儿,所以他在那两个女人面前就比较得宠。   看来……本君得跟贾赦撒一回娇?   但,仍旧是那个问题——娇该怎么撒?!   方才那小孩儿的架势他看见了,却完全学不来好不好。仙君大人无法想象,他自己像个猴儿一样,挂在贾赦那厮身上撒娇,会是什么画面。也许……他刚挂上去,那厮的脖子就断了呢?   心里面装了事,贾琮也没了逛街的心思了,拎着许多战利品跟老皇帝打声招呼准备回去了。老皇帝却十分意犹未尽,不舍得贾琮自己走路回去,硬把人抱上马车,要亲自把人送回去,还说要顺便认认门儿。   老仆在边上听得撇嘴,荣国府又不是什么别的地方,还用得着您去认门?当年,两位老国公在世的时候,这门槛都不知道踩了多少回。真是!   在贾琮的指引下,马车并未停在荣国府的正门,也没有在贾赦黑油大门处停下,而是来到宁、荣二府中间的夹道处。就在这里,荣国府的高墙上破了一处一人高两人宽的洞,从这里过去不远便是贾琮的小院子。   早上出门的时候,贾琮嫌绕路麻烦,随手就开了个小门。   此时,正有两个下人在干活,早上开出来的洞已经被修葺成了个角门,两人正在装门。一见琮三爷回来了,忙点头哈腰地请安,嘴里还不忘表功。   “三爷您回来了。大老爷知道了三爷出门不方便,便命小人把这修成个角门,日后三爷出入便省去绕路麻烦了。这不,马上就装好门了,绝不耽误您的事。”   站在贾琮身后的一对主仆闻言,倒是对贾赦走了改观,认为这也不是朽木不可雕的。赶明儿叫进宫去,再好生教导一番,定然能给虫娃娃做个好爹。他俩都没机会了,但不能亏着虫娃娃。   但,事实是……   “那门儿给他修好没有?再去催一催,今天一定得修好啊,快着点儿。对了,再跟他好好说说,日后从那门儿走就行了,没事不用再绕道走大门。”省得老爷他一不小心碰见那小冤家,然后被他拍巴掌什么的。老爷他身娇肉贵的,承受不起啊!   赦大老爷觉得这样挺好,他们各有各的互不侵犯。只要那小冤家想不起他,老爷他便愿意养着他。至于隔壁老二家和老太太那里会怎么样,他是管不了喽。   ☆、第015回   “袋子,你说虫娃娃会不会真的抱着他爹撒娇啊?”回程的马车上,老皇帝手中摆弄着新得的玉牌,忽然噗呲一声咧着嘴笑着问道。   老仆就知道,主子是个恶趣味的?看看他方才给琮哥儿出的馊主意,果然是想要看笑话的。是以他也不做声,就让主子自个儿偷着乐好了。   回到乾清宫,老仆将收着的玉牌小心地放在老皇帝面前,等着主子吩咐要如何处置。想必到了这个时候,宫里宫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它们了。   “这个虫娃娃也是,只说这是好东西,也不告诉朕是管什么用的。”老皇帝嘴上说得轻松,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。一共就六套玉牌,给谁不给谁呢?他老人家可是有十好几号儿子呢!   老仆知道主子心中的纠结,却并不插言。其实要他说,这东西主子就该全部留下。人娃娃也说了,这玩意儿不结实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碎了。   可他也很清楚,若是一个也不散出去,主子的日子怕是安宁不了。这件事情并未保密,想必今上跟那些王爷们都已经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了,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花招等着主子呢。   “送两块到养心殿去,老四的眼睛怕是都要盼红了。告诉他,这是好东西,总共也没几块。若是不信要找人试的话,那就别浪费,还给朕送回来。”老皇帝拨了两块到一边,然后沉吟一下又拨出去两块,“这两块……给老二送进去。你亲自送去,叫他……好好的。”   老仆躬身领命,小心地托起两块玉牌放进怀里,便要出门去,却又被老皇帝叫住了,“袋子,你等等。”   待他回头看时,就见老皇帝不知从哪找了根红绳,正笨拙地想将两个玉牌拴在一起。玉牌上并没有打孔,所以他没能成功。于是一气之下干脆不拴了,从自己身上拽下一个荷包来,里面的东西倒干净,把玉牌放了进去。然后强塞到老仆手里,“这两个你带着,不准取下来,朕每天都要检查。”   “主子……”主子有好东西能想着自己一个奴才,老仆袋子很感动,却并不打算听命,“老奴整日在您身边,哪用得着这东西,您还是留着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   “拿着吧。就是在朕身边,才需要这东西护身啊。”老皇帝轻叹一声,“几十年了,朕身边也只剩你一个知心的。若是你再出点事,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。人都说,老来作伴是夫妻,是以也叫老伴儿。可朕那些老伴儿不提也罢,你就是朕真正的老伴儿,可得跟朕一起好好活着。”   见老仆仍要推辞,老皇帝一瞪眼,骂道:“朕连老伴都掰出来,你还敢推,就这么不想跟朕作伴儿?你放心,朕算是看出来了,虫娃娃那里好东西多的是,赶明儿再哄哄他,还怕没有这玉牌牌?他要是不给,哼,朕就收拾他爹。”   太上皇连没羞没臊的“老伴儿”都扯出来了,老仆袋子终还是将将那荷包挂在了腰间。并热泪盈眶地表示,这辈子没白跟主子一场。也不知是真的,还是心理作用,老仆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,动力十足地办差去了。   乾清宫里,今上也正在听取汇报,心中对那神秘的玉牌更加好奇。到底是什么东西,能叫那见多识广的老头子看重的?可别说只是上品的青玉,那东西连他都不看在眼里。   此时,今上心中打的主意,仍是命人想方设法把东西弄到手弄到手,并不愿赌自己在太上皇心中的地位。皆因,今上十分清楚,他虽然被老头子挑出来继承大统,却从来不是老头子最疼爱的儿子,甚至连前十都排不上号。   “你是说,戴权独自出宫去了,还是去的那个方向?”今上仍是坐在暖阁的炕上,面前堆了许多的奏折,批过的和没批过的分列两旁。   听了景泉的回报,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傻得要命,有一种把这些奏折通通撕碎了,摔老头子一脸的冲动。   他没日没夜的操劳朝政,白天殚精竭虑,晚上点灯熬油,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,到底是为了什么?   自己所有的努力,老头子都看不进眼里,都认为是理所当然。从他记事起,老头子就没夸过他一句,不管做得再好,能得到句再接再厉都是运气。在老头子的心里,怕是只有老二一个才是他儿子,不管是什么事,他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老二。哪怕……老二等不及了要篡了他的位,老头子也只是废去了他储君的地位,却从没有说不认这个儿子。   “奴才已经探听清楚,这次的玉牌共有十块,却并不清楚有何用处。”景泉的意思很明白,还有好几块呢,咱们总能弄了来;况且,那东西还不清楚有什么用,说不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也说不定啊。   景泉却不知道,今上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玉牌,而是在那个老头子心里的地位。他生在皇家,又继承了皇位,什么好东西没见过,怎至于对块玉牌眼馋?   他馋的,是爹啊!   就在今上郁闷的时候,门外有人来报,“皇上,乾清宫刘副总管奉太上皇之命求见。”这刘副总管也是太上皇的心腹人,乃是老仆袋子的副手,但他执掌着乾清宫的内务,比老仆袋子更少出现在人前,能要他亲自送来的东西……   闻言,今上神情就是一振,眉眼似乎都要飞扬起来。这个时候,老头子命刘公公送东西来,还能是送什么?今上不由心中暗道,他是不是可以有些期待?   但旋即,今上便把所有的喜悦和期待强压下来。他不是没上过当的,对那个老头子就不能期待太过,不然说不定会失望太大,然后直接就绝望了。   老头子坑得很,做事总是出人预料,谁知道会不会随便送个东西过来,朕不能如此沉不住气,让他看了笑话。嗯,面上一定要淡然处之,喜怒不行于色;声音也必须得四平八稳,没有情绪起伏地把人叫进来。   “传。”很好,做得不错!   刘副总管是个干巴巴的小老头,扔到人堆里找不见那种。此时手中托着个小盘,小盘上是两块青色玉牌,只有婴儿巴掌大小,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纹路。   今上显得很淡然,待刘副总管见礼之后,先是关切地问候了太上皇身体一番,才浑不在意似的问道:“父皇命你来所为何事?可是有什么吩咐?”   他不能不承认,在看到那两块玉牌的时候,自己心中是欣慰的。虽然是被排在老二后头,但老头子的心里还是有他的。放了老头子这么多年儿子,今上觉得自己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。要知道,这种感觉就连他知道自己会继承皇位时都没这么强烈。   “太上皇口谕,命您将此物随身携带,不得有误。”今上淡定,副总管更加淡定,他老人家面瘫几十年了,什么表情都没有。就连眼神儿和声音,都是木呆呆的。   今上有心问问这东西有个用途,刘副总管却一问三不知,问来问去就只有一句话,太上皇命您随身携带。言下之意就是,叫你带着就带着,问那么多干啥!   景泉连忙将东西接过来,呈到今上的面前。他本来都打算,为了这东西夜探太上皇私库了,如今倒是省事了。   “你说,这东西管什么用?”打发了刘副总管,今上随手拈起一块玉牌,却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出奇。而且……送东西就送东西,老头子就不能好好说话?   “奴才愚钝。”景泉心中是自责的,他身为陛下的情报总管,看来比起前辈们还差得远,许多事情都不能为陛下探知,真是无用极了,恨不能去死一死。   “呵呵,老头子既然不说,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用。真是,也不知道多大的胆,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都敢用。罢了,还是朕这个当儿子的,替他操操心吧。”就如老皇帝了解儿子一样,今上也是研究过老爹的,“寻个机会,咱们也去会会贾家那个虫娃娃。”   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、试来试去,直接去问那娃娃多方便。再说,今上对贾琮的感觉十分复杂,他需要见见真人了。   “是。”景泉应了一声,又略带迟疑地问道:“皇上,您之前不是说……暂时不要动贾琮,让旁人打头阵么?”这话是早上才说的,当皇帝这么善变,好么?!   “此一时彼一时,现在咱们不是有正当理由了么。太上皇接触的东西,怎能不明不白的,一定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。”若真是好东西,说不定还能从那娃娃手里弄这个出来。要知道,朕也是有儿子的。   “那现在,这玉牌……”带是不带啊?   今上乜斜着眼睛去看那两块玉牌,用指尖拨弄了几下,才勉为其难道:“罢了,既是太上皇吩咐的,就给朕带起来好了。”既然老头子这回没让自己失望,那就给他个面子好了。   此时,正好有敬事房的太监送牌子的时辰。牌子今上后宫的人不多,偌大的托盘只占了小半。而今天,赫然多了一块崭新的牌子,上面写的是“女史贾氏”。   ☆、第016回 元春   不过顿饭功夫,皇上招幸坤宁宫女史贾元春的消息便传遍后宫,一时惊起了多少浪花。皆因,贾元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,皇上已经不挑食到这种地步了么?   要知道,今上还是比较有原则的,从来不会随意拉个宫女宠幸,更别说点名要哪位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了。   这个贾女史,不简单啊!   很快,贾元春的祖宗十八代就被人扒了出来。荣国府史老太君的嫡长孙女,光是这个身份就让许多人愕然。有这样的家世,用来联姻多好,干嘛非要往宫里钻?这要是钻进来做娘娘,倒也说得过去,可她呢?钻进来当女官。什么是女官,说白了还不就是奴才。   消息传来时,贾元春正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——她在给皇后抚琴。   此时的贾元春也不过十七八岁,惊闻此训心绪登时就乱了,指下的琴声便有了瑕疵。虽及时收了回来,却到底没了方才的从容。   “罢了,今日是你的好日子,也莫在本宫这里耽搁了,快下去准备吧。”皇后娘娘微微皱眉,见贾元春忐忑地跪下,不由又笑了,安抚道:“既然皇上点了你,便是你的福气,要好好伺候皇上。时辰不早了,快去准备吧。”   贾元春心中忐忑不已,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分毫,恭敬地磕头告退出来。也唯有紧紧绞在一起,已经泛白的手指,才能看出她的紧张。   家里将她送进宫来,为的并不是当今,而是当今的儿子们。其中最佳目标便是当今的中宫嫡子——六皇子。也正是因此,她才会被送到皇后娘娘的身边,为的就是能近水楼台,成为六皇子的第一个女人。不是她不想做正妃,可谁让她说是荣国府嫡长孙女,却没生在承爵的长房呢。   原本,皇后与她已有了默契,就等着六皇子大婚之前,便会将她赐给六皇子。   却没想到……还没能摸到六皇子的边,就先被六皇子的爹……如此一来,皇后娘娘怕是要误会她暗度陈仓了。贾元春苦笑一声,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,等待着敬事房太监的到来。   “嬷嬷,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,怎么忽然就想起她了呢?”皇后娘娘歪在迎枕上,颇有些疑惑地问道。只是纯粹的疑惑,并无丝毫其他的情绪,比如:嫉妒。   今上四十有五,皇后只比他小一岁,有儿有女的,早过了好斗争宠的年纪。她如今关注的,更多是自己的一双儿女。至于今上早要宠爱谁,只要不威胁到她中宫的权威地位,她管她是谁。   而她此时疑惑的是,以她对今上的了解,贾元春明明不是今上偏爱的类型,为何会被拎出来宠幸?难道是上了些年纪,连胃口都改了?   可这也不对啊。贾元春到她身边也有段时间了,往日一点征兆也无,这宠幸来得太突然了,皇后娘娘怎么都觉着有些蹊跷。   “娘娘,会不会是贾家在暗中搞鬼?明着是和咱们结盟,背地里却打着别的主意。若真是如此,这贾元春留不得。”说话的嬷嬷乃是皇后的心腹,人称荣嬷嬷的。她提起贾元春时,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。   贾元春若是有别的心思,那便是将她们主仆两个当成猴儿耍。即便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威严,也绝不能放过贾元春。甚至,整个荣国府都要为她陪葬。   “不对。”皇后娘娘摇摇头,沉吟道:“你别看贾元春年纪不大,那心可大着呢。你以为,在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,她能看上咱们那位年近半百的?我估摸着,应该不是贾元春这边的事,怕是荣国府出了什么事,才让皇上想起,我身边还有这么个人。”   “唉……四王八公皆联络有亲,虽已日渐没落,却也是朝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。原还打算,借着贾元春为六儿笼络住他们,却没想到……”说到这里,皇后忽然顿住了,因为她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。   莫不是她最近的动作太多,让皇上有所察觉,这是在敲打她呢!?一想到这种可能,皇后便有些坐不住了。   “荣嬷嬷,派人把六儿叫进来,本宫有话问他。再派人查一查宫里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。另外,命人跟舅老爷提一提,该往荣国府走动走动了。”   不说皇后娘娘如何揣测,今上却准时进了温柔乡。养心殿后的一间寝室里,今上衣衫整齐地看着贾元春包在被子里,被敬事房太监扛进来。尽管不是第一次这么办事,但他还是深觉老头子这规定挺膈应人的。   “坐吧,跟朕说说话。朕听说,你有一个衔玉而诞的兄弟,叫做宝玉的?可还有旁的兄弟?”宠幸什么的都是顺便,对今上来说,探听一些贾琮的事情才是重点。   是以,强自做好心理建设的贾元春,都已经准备好那什么了,却忽然被要求坐着说说话,差点没被自己提起来的那口气噎住。   “回皇上,宝玉是奴婢胞弟,今年方七岁。他出生时口中确是衔了一块五彩晶莹的玉石,故此祖母便起了‘宝玉’这名儿。奴婢还有一位早逝的胞兄,兄长年方十四便已进学,最是上进不过了。只可惜……”贾元春思忖,家里的兄弟们,也只有亲哥拿的出手,又已经早逝,拿来说说也不会出问题。   只可惜,今上并不关心一个死人,直接打断她,问道:“旁的呢?就没有堂兄弟?你大伯家里就没有兄弟么?朕听说,你最小的那个堂弟,才四岁?”   最小的堂弟?贾元春明显愣了一下,她不明白皇上怎么就对她的堂弟感兴趣了。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敢问,只道:“皇上说的是琮儿?他是奴婢大伯的庶子,今年也该是四岁了。”   贾元春并不敢多言,她并不认为皇上会跟和四岁的小孩儿有什么交集,直觉便想到了别的地方,是不是家里大伯又闯了什么祸,是不起贾琮的身份有什么问题,是不是……要说,贾母对贾元春的教育还是成功的,尽管心里千思百转,从她微垂的芙蓉面上却看不出分毫。   “跟朕说说那贾琮吧,三四岁的娃娃,该是最讨人喜欢的。有这么个娃娃在身边,怎么都不会寂寞吧。”今上打的主意,是先从侧面了解一下贾琮,等见了面才好把那老头子嘴里的虫娃娃一举拿下。哼,等有朝一日,他要抱着虫娃娃从老头子面前溜达,让他干瞪眼就是摸不着。那场面……想想都觉得痛快!   贾琮有什么好说的?贾元春哪管他招不招人喜欢,她连贾琮长什么样都忘了。别说她已经进宫一年多了,就是没进宫那时候,一个庶出的堂、弟,她管他去死。   “奴婢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,琮堂弟则一直由大伯亲自照料,是以奴婢对琮堂弟并不熟悉。且奴婢进宫的时候,琮堂弟才三岁……”边回话,贾元春边小心地觑着今上的神情。叫他闻言似乎十分不满,便将话锋一转,“不过,奴婢记得琮堂弟十分可爱,他……”   在今上不着痕迹的质疑之中,仙君大人被贾元春描述成了一个天真无邪、惹人怜爱的弟弟,完全比照贾宝玉的形象。在她心里,贾宝玉就是最好的弟弟,又乖巧又贴心,长得玉雪可爱不说,还会衔着宝玉出生。贾琮能有这么个榜样,别提多幸运了。   贾元春想来,小孩儿还不都是一个样,有个样板比着来就行了。而且就算是其实贾琮远不如宝玉,也能搪塞过去,毕竟她已经进宫一年多了。   “好了,安置吧。”越听越不对味,今上皱着眉打断贾元春,一甩袖子就出了寝室,根本没理会错愕地被丢下的贾元春。   这女人的话,他根本一个字都不信。原还打算看在两位老国公的份上给她个册封,如今看来还是算了。   他家老头子是什么人,一个小绵羊、小兔子似的娃娃,能得他青眼才怪。而且贾琮这些日子的事迹,皆陈列在他的桌案上。那小爆脾气……能是个小绵羊儿?   并不知道自己继在被上代帝王惦记之后,又被现任帝王惦记上了,仙君大人此时还在为要不要撒回娇而苦恼。   刘妈妈见他皱着小眉头,还当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,焦急地询问之下才知道,哥儿竟然是在发愁这个,不由得暗笑。   “这有什么好发愁的,儿子跟爹撒娇,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?多少二十好几的儿子还跟爹撒娇呢,您才多大点儿,有什么怕羞的?要说啊,哥儿往日就是太腼腆了,才不得大老爷喜爱,以至于受了那许多亏待。”   “哥儿就应该这样……”一连串的撒娇大法,从刘妈妈嘴里脱口而出,直听得贾琮目瞪口呆。   匆匆把怀里的荷包扔给刘妈妈,仙君大人落荒而逃。   他还是先回去好好修炼吧,毕竟什么都没有自身的修为重要。至于瓶颈、心结什么的……等遇上了再说吧。   ☆、第017回   贾琮一走了之,刘妈妈却被吓得不轻。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,每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,足足有三十张,那就是三万两。这么多银子……可怎么花啊?要不都藏起来?   “大妹子,这银子虽多,可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,不如给三爷置办点儿产业。三爷如今年纪小,花不了多少银子,可等日后大了,多的是花钱的地方。我瞧着,这府里怕是没人替三爷操持,那咱们就得替三爷想得远些。”张家的看到这么多银票也是一愣,但很快就盘算起用途来。   刘妈妈听了猛点头,觉得这话太有道理了。想想看,她家哥儿日后是庶出,又闹成那样,爵位是别想了,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家产分呢。不如趁着现在手里有银子,先置办些产业,也省的往后日子难过。一想到哥儿日后即便是分出去了,也有富裕日子过,刘妈妈就不由得开心起来。   但,旋即她便面有难色地愁道:“说起置办产业,咱们两个女人家,什么都不懂的,又没有门路,能行么?万一到时候被人骗了,岂不是害了哥儿。”   “有什么不行的,大不了咱们找官牙,也就是多花些银子,再报出荣国府的名号,想来他们并不敢弄虚作假。不说别的,日后真的被赶出去,咱们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啊。”张家的倒是想得很清楚。   “说的也是。”刘妈妈闻言点头,拉着她的手叹道:“张家姐姐你可真不像是农家出身,论起见识来,可比我这大户家生子都懂得多。”   “瞧你说的,我不过是在外面见的多些罢了,什么见识不见识的。你便不同,一入侯门深似海,怕是连门都没出过几回。”张家的笑笑,见把刘妈妈糊弄过去了,心里才松了口气。   两个女人琢磨着怎么给贾琮置办产业,贾琮却已经沉浸在妙不可言的修炼当中。布置了大型聚灵阵就是好啊,修炼起来就是快啊!虽然远比不上在仙界的时候,但比起之前那蜗牛爬一样的速度,这就是乘飞剑了。   贾琮修炼到炼气二层用了两个月,但布置聚灵阵才几日,便已经到了二层巅峰。今日过后,必能踏入炼气三层。就是……灵石用得太费了些。   翌日,待贾琮再睁开眼的时候,果然已经是炼气三层,小嘴微张喷出一口浊气。感觉到体内自动流转的真气,贾琮不禁笑了笑。从这个时候开始,哪怕他不是刻意修炼,真气也会自动自发地运转。   再把注意力放在识海之中,那颗混沌珠正悠悠地自个儿旋转着,咋看之下同平时并无两样。但贾琮细心之下便发现,这珠子比以往他还是琮仙君的时候,转得要快一些。他虽然看不到,却能感觉得到混沌珠正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气息,缓缓滋养着他受创严重,被自己封印的神魂。   此时门外刘妈妈敲门进来,道:“哥儿,已经起了啊?快来擦擦脸,早饭已经准备好了,张姐姐这就给你端进来。哥儿啊,等会儿我与张姐姐要去外面办些事,您自己在这里行么?可有什么想要的,我从街上给你带回来,好不好?”   一听她说起吃饭,贾琮方又想起来辟谷丹的事,忙点了许多材料的名称,让刘妈妈她们给买回来。他最近一段时间,打算闭关潜心修炼,不到筑基不打算出关了。这时间……估摸着怎么也得半年左右,需要多炼制一些。等筑基之后就好了,身体已能辟谷,也就用不着那玩意儿了。   因他要的东西太多,刘妈妈好半天才记下来,临走前还在嘟囔着,怎么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哥儿越发让她摸不着头脑了?倒是张家的劝她,要什么那都是主子的事,她们做下人的很不必问那么多。   刘妈妈两人的置产之行,出奇的顺利。不过一天功夫,贾琮名下已经有了一间五进五出、前后带花园儿的大宅,繁华地段三间相邻、前店后宅的铺面,京郊地界十顷大小、全是良田的农庄三个,以及小汤山上百亩上下用来种菜的温泉庄子……   “张姐姐,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托底呢?才三万两银子,咱们怎么就能置办了这么多产业呢?那牙子,是不是在骗咱们呢?要不咱还是退一些,多留些银子在手也好啊。”花钱的时候很痛快,到回来了刘妈妈就开始腿软起来。就在今天,经她的手花出去三万多两,三万多两银子啊!   昨儿哥儿给她的银票一张不剩不说,起先给她的那五千两也花了快一千两呢。现在她后怕了起来,生怕是上当受骗了,把她家哥儿的家当赔个精光。   “退什么,这回要不是咱们赶巧了,可买不了这些好东西。光是那小汤山的温泉庄子,就只听说有买的,没听说过有卖的。咱们这个是赶上了,也是三爷的福气。再说了,地方咱们都去看过,契纸也办得清楚,能出什么事儿啊。”张家的把她扶到床上,安抚道。   今儿也算开眼界了,五进五出的大宅,五千两银子抱回家;绝佳地段的旺铺,也只要三千两一间;还有那千亩的良田,竟只合四两银子一亩;更不用说从来都有价无市的温泉庄子了,只要四千两,四千啊!这让那出到四万两都找不着地方买的人情何以堪?这笔生意做下来,也不知道要亏空多少。   这事贾琮听见了也不过点点头,表示知道了。他关注的是辟谷丹的材料,虽然品质比仙界差的远,但好歹也够用了。于是留下一句不要打扰,便兴冲冲地回去炼丹闭关去了。   只是,他这一闭关,可苦了不少人。比如,有个打算和他偶遇的皇上,就差点在乾清宫摔杯子。   难怪老头子喜欢这个贾琮呢,原来跟老头子都是一挂的,专门跟他作对的。前阵子动不动就上街闲逛,跟老头子打得火热,等他想见见的时候倒好,竟然学会乖巧了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,也不知道在家里憋着长没长毛儿。   偏偏有许多眼睛盯着,尤其是老头子也不老眼昏花,今上不敢动用强硬手段,别提心里多憋屈了。一想起来这事,就在心里暗咒:小混蛋,有本事一辈子别出门,别让朕逮着你,不然……哼哼!   贾琮闭关,贾母却也没有闲着。上次让老二两口子请王子腾和工部尚书,结果那两个一个也没登门,全都推脱了。贾母气得脑袋疼,两三天没给王夫人好脸儿。这不,一听说马道婆出关了,立刻就命人请了来。   “听您这么说,这妖孽确实厉害,怕是积年的老鬼附身,这可不好办啊。”马道婆心里飞快地盘算着,这回能得多少银子。看这老太太焦虑的样子,怕是能狠狠地宰上一刀。   贾母明白她的意思,心里十分看不上,口气十分豪爽,“你只管去办了那妖孽,有什么消耗都去找二太太报账。另外,若是能收了那妖孽,我给你备一千两谢礼。可还满意?”   “满意满意!这是老太太您的吩咐,就是拼了法力受损,我也得给您办好了。既如此,那我就先去探一探那妖孽的底,然后再来给您回话儿。”马道婆面上一喜,忙满口答应下来,跟着带路的丫鬟去实地考察了。   离贾琮的院子还远着,那丫鬟就不敢再往前走了,给马道婆指了路后掉头就跑,跟后面有鬼追一样。看得马道婆心里一咯噔,莫非……真的有鬼不成?   马道婆很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,心里不由就打起鼓来。若让她弄个小鬼儿,咒个人那没问题,可若真要她跟厉鬼打仗,她真没那个本事。她也就是早年学了点巫蛊邪术,小打小闹可以,大场面她上去就是送菜。   起先荣国府找她,她只当是小孩子撞邪了,没什么大事呢。可如今看这丫鬟的样子,难道真是厉鬼作怪不成?   但她旋即便摇头,这里是京城,天子脚下,有真龙之气庇护,没有厉鬼会不开眼地上这儿来生事。恐怕,这是以讹传讹,那丫鬟的胆子又小,才吓成那样的。想到这里,马道婆又放松下来,暗笑自己也是的,多少大风大浪都过去了,怎么还是沉不住呢。   她施施然来到贾琮这小院子外,隔着门往里张望,发现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落,并没有什么阴森诡异的气息,便更加放心起来。   抬脚便要进去,却忽然又停住脚步,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符纸来,夹在指尖。她虽没感觉到危险,但为了万一起见,还是做些防护好了。   当然,马道婆也做好了见情况不对立马撤退的准备,但一踏进这院门,她就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了。眼前,是白蒙蒙的一片,什么都看不见;身后,是狂追不舍的怪兽,血盆大口随时能吞噬自己,除了玩命狂奔,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。至于那两张符纸,早早就冒着黑烟变成了灰。   “你说什么,马道婆也被抬出来了?”贾母得到消息的时候便是一惊,满脸都是惊异。不同于那些和尚道士,她是见过马道婆法力的,当年也托她办过事,合作得很愉快。原想着这次也能手到擒来,却没想到见她也吃了大亏。难道……真就没人能治住那妖孽了么?   “老太太,老太太……”   贾母正气闷,却见王夫人也不经通报,便闯了进来,脸色越发的阴沉了,喝道:“嚷嚷什么,还有没有规矩了?有什么大不了的事,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,没得让人说是小家子气。”她此时觉得,是王夫人知道了马道婆的事,被吓得如此。   王夫人被她喝得脸上一顿,尴尬之后旋即整整面容,敛衽一礼,道:“是媳妇失礼了,请老太太见谅?不过,此事事关重大,还请老太太摒退左右,媳妇有要事禀报。”   贾母见她确实有事,给鸳鸯施个眼色,很快屋里就只剩下她们婆媳两个。听得王夫人一阵耳语之后,贾母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情。   “你是说,元春被圣上招幸了?这……是怎么回事,是皇后娘娘安排的?还是元丫头自己的主意?怎么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?”贾母的脸上阴晴不定,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得失。   能攀上当今当然是好,可当初她们为什么不打当今的主意呢?皆因,当年四王八公都是支持废太子的,跟今上并不太对付,彼此心中都有心结。与其把宝压在得罪过的今上身上,不如去押皇子们。   荣国府趁机沉寂几年,不去招今上的眼。等到下一任帝王上位的时,才是荣国府一飞冲天的时候。到那时,内有元春为宠妃,外有宝玉为重臣,定能让荣国府回复昔年的荣光。   贾母的算盘打得很好,如今却出了岔子。今上只是随意的一步,就将她的布局整个打乱,也不知是无意,还是故意。若是无意,单只是看上元春还好,可若是故意为之,那……   “方才是六宫都总管夏太监命人来报喜,说是元丫头乃是圣上钦点,想来并不是皇后娘娘或元春自己的主意。”王夫人有些悲喜交加,心情很复杂。   女儿得了圣上的宠幸,说不得一飞冲天就在眼前,按说这该是好事。可只一想到今上的年纪比自家老爷还大些,她就忍不住为女儿委屈。若是元春没进宫……唉,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。   “那夏太监可有没有说,圣上对元春是如何册封的?”孙女被今上宠幸,此事已成定局,贾母也没有办法。此时,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。   说起这个,王夫人就露出怨色来,“我就是要说这个呢。老太太,夏太监来信儿,说是元春被宠幸已有几日了,圣上却迟迟没有册封。您说,是不是有人在这里边搞鬼呢?”   贾母沉吟着,默默不语。她明白王氏的意思,是说这其中怕是皇后在作梗,其实她自己也有这种怀疑。毕竟,她们原是要跟人家结亲家的,却忽然撬了人家的墙角。若换成是她,还能不使劲给下绊子?   上房里,婆媳俩默默相对,却都没什么法子。圣上不给元春册封,她们总不能替圣上下圣旨吧?现在,也只能期望,圣上不是一时兴起,把元春用过即丢,白白让她折在宫里。   ☆、第018回   一转眼,贾琮闭关已经近一个月了,体内真气已经到了炼气六层巅峰,只差一步便能突破炼气后期。只是这一步,却怎么也踏不出去。在坚持了几日,仍不见瓶颈松动后,贾琮无奈地出关了。   按说,以他曾经仙君的境界,夺舍重修应该不会有太多瓶颈,尤其还是在修炼初期的时候。如今还只是炼气中期,就被卡成这样,实在出乎贾琮所料。   “我的哥儿啊,你可算是出来了。快让我瞧瞧,怎么瘦成了这样。”刘妈妈就守在贾琮的房门外,一见到他就不由分说地把人搂住,“瞧这小脸儿瘦的,前阵子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,又瘦没了。我就说一个多月不吃饭,只吃那什么丹药怎么行,你是想心疼死我啊,往后可不能这样了……”   贾琮很无奈,他一点儿没瘦好么,眼睛怎么长的?“刘妈妈,我饿了,你去给我做些吃的可好?”相处了这些时间,贾琮也知道,不给她找些事做,她能絮叨个没完。   “哎呀,看我,光顾着说话了,倒把正事给忘了。哥儿你等着,灶上温着鸡汤呢,我这就先给你下碗面去,马上就好啊。”刘妈妈一拍脑袋,又风风火火地跑了。   鸡汤面来得很快,上面堆着炖得酥烂的鸡腿,还有大大的荷包蛋,以及碧绿的小青菜,十分引人食欲。只是,贾琮却并不动筷子,皱着眉头瞪着这碗面。   “哥儿怎么不吃,不是饿了么?是不是做得不合口味?要不哥儿先垫两口,我再去做些可口的。”刘妈妈见他不动,轻推了推他劝道。   “我上次给你的玉符呢?拿来给我看看。”贾琮并不答话,反而问起了不相干的事。继那块门禁符之后,他把新做的那些也给了她们两块。   方才这面一端上来,他便知道不对,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。区区凡毒他并不看在眼里,但刘妈妈她们两个却不同。也不知这下毒的是只针对他,还是打算将这院子一网打尽。   刘妈妈虽然疑惑,但见贾琮神情郑重,连忙从怀里拉出个荷包来,里面装的正是贾琮给的三块玉符。待掏出来看时,却发现,其中两块上面都走了裂痕,一块甚至都快要碎了。刘妈妈登时就慌了,惊讶道:“这,这是怎么回事,我从来也没摔过它呀,怎么就这样了呢?”   贾琮捡起那块要碎掉的返还符,不由得皱眉。若是他再晚出关两日,怕是这符就要碎掉了。一旦返还符碎掉,刘妈妈虽不会有性命之忧,但也少不了吃着苦头。   “哥儿,这到底起怎么回事啊?你说话啊,看把我急得。”刘妈妈在一旁又是着急,又是心疼那玉牌。一个能卖几千两的好东西,让自己糟蹋了啊!   “没事,带我到小厨房看看吧。”贾琮又给刘妈妈装了两块新的玉符,仍让她将那荷包装好,“张家的呢,她做什么去了?”   “她啊,这不是要过年了么,她到庄子上催账去了。哥儿还小,我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,也亏得有她在,不然怕是连账本都没人看。”刘妈妈说完这个,又忍不住道:“哥儿,这好东西就不用给我了,也省的我毛毛躁躁的,什么时候摔了都不知道,白瞎好东西了……”   贾琮并不理她的絮叨,径自将小厨房察看一遍。然后指着那些食材,问道:“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?”   “这都是托采买上的人,给大厨房买菜的时候,顺便给咱们捎过来的。那人倒是挺好说话,只要银钱给的足些,很愿意帮忙呢。”刘妈妈想了想,又道:“哦,那人是老太太房里鸳鸯的哥哥。”   “嗯,他快死了。”贾琮语气微冷地道。都不用他出手,有些人就能自己把自己作死了。原他给刘妈妈她们这返还符,不过是见她们喜欢罢了,没成想还真是给对了。若非这返还符,等他出关时,这两个女人还不定成什么样呢。   “哟,怎么会呢?”刘妈妈惊呼一声,诧异地道:“我昨个儿还见过他,还好好的呢。不过……好像是有些脸色不太好看。哥儿,你怎么知道的?”   “这些食材都有问题,都不能用全丢了吧。好在有返还符挡灾,你们身体无事,倒霉的就该是捣鬼的那个了。对了,你们以后随我用辟谷丹,如何?”这样就省事多了,不用买菜也不用做饭,美得很!   “啊?”刘妈妈惊呼一声,触电一样把手里的白菜扔得老远。现在想想,那金全会主动凑上来帮忙,恐怕并不只图着银子,其中还有老太太的吩咐吧。她是想过老太太不会轻易原谅小主子,却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狠。她竟然会给亲孙子下药!   在心中念几声阿弥陀佛,刘妈妈才镇静下来,搂着贾琮又是一顿眼泪,“我苦命的哥儿啊!怎么竟有这样狠毒的女人……”   贾琮彻底无奈了,这女人难道真是水做的?怎么动不动就水漫仙君呢?他又不会哄人,只好任她哭个痛快。好在,刘妈妈似乎想起了别的事,很快就止住了眼泪。   “那啥,哥儿啊,能不能不吃你那什么壁虎丹?跟你说吧,这人就是得吃饭才行,光吃那什么丹,虽然肚子不觉得饿了,可我这心里吧,总是空落落的,总想着还没吃饭。我……不习惯。”贾琮的丹药刚炼出来的时候,刘妈妈已经尝试过了,却怎么都不认为,那小丸子能顶饭用。看看她家哥儿不过一个月,都瘦成啥样了?   本君那是辟谷丹,才不是壁虎丹!不过,这是个问题,凡人确实不适应每天嗑丹药的生活方式。贾琮对比表示非常遗憾,长期服用辟谷丹能减少身体杂质,对身体好的。就是……嘴里会很没味儿。   “那你就每天上街去吃吧,若是银子不够使了,就跟我说一声。”仙君大人表示,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,那叫问题?!   刘妈妈却笑了,点点他的脑门儿道:“又胡说,这哪是银子的事。哪有女人家整日下馆子的?叫人知道了,哪还有脸见人?日后我们自己去采买便是了,也不费什么功夫。哼,她们既然如此狠心,那咱们也不沾她们的嫌。等哥儿再大些,能顶门立户了,咱们就搬新家去。”   她这辈子儿女都没养住,男人又已经去了,能指望的也就是她家哥儿了。谁要是害她家哥儿,她是会拼命的。即便贾母在下人中积威甚重,此时在刘妈妈眼中就是仇人。   “随你吧。”这都是琐事,贾琮并不在意,只要刘妈妈觉得好就行。倒是那些下药的人,却不能放过,取了块玉符在其上轻轻一点,交给刘妈妈,“我去外面逛逛,若是采买的人再来,你把这玉符拍到他身上。”   刘妈妈应了一声,小心地把玉符收好,因怕分不清楚,单独放了一个荷包。她忽然问道:“哥儿,你上次给我的那个玉牌,上面要滴血的,这个用不用啊?”   “我已经将它激发,你只管拍就行,不用滴……”贾琮说到这里,忽然拍了一下巴掌,他知道为什么只是炼气中期就遇到瓶颈了。   那符是卖了不少,却忘了交代最重要的步骤。难怪他到了闭关到一半便再无寸进,原来还有这桩未了之事。想当初,他信誓旦旦地描述玉符的功效,仙君大人不由得有些脸红。   也不知道……老头儿这些日子有没有试用过,别再以为本君是骗子了。思及此,贾琮跟刘妈妈挥挥手,便急冲冲地出门去了。   ☆、第019回 话唠   问:一个没有人带,没有牙牌,没有宣召的四岁男子,该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皇宫?   答:在高耸的红色宫墙上开一个能够容自己走过的洞。   ……至少,贾琮就是这么干的。   从荣国府出来,他先是去了趟珍宝斋,想将事情交代给那位大掌柜,自己好回去接着闭关。却发现那间闻名京城数十年的老字号竟然关门大吉了,让他扑了个空。不得已,只好往皇宫走一趟。   皇宫是个守卫森严的地方,可想而知,把守宫门的侍卫不可能放他一个“三无”小孩儿进去。是以,一向横行无忌的仙君大人就只能另想他法。   当然,贾琮也不是不能硬闯,只是他自觉卖东西没交代清楚有些理亏,也就不好意思再打进门去。一般情况下,仙君大人还是很讲道理的。   从自己随手拍出来的“门”进了皇宫,贾琮便把神识散开,溜达着小短腿儿迈上寻找老皇帝的道路。皇宫的房子太多,他现在连自己在哪儿都弄不清。   入目之处,应该是个花园子,只是在这干冷的深冬时节,又无雪景点缀,显得十分没有颜色。贾琮意兴阑珊地瞄了几眼,便没有再看的兴趣了。   瞌睡了就来枕头!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找个人问问路时,神识范围内就出现了一个小孩儿——一个蹲在假山上掉金豆豆的小孩儿。   “来人啊,来人,有没有人……小顺子——”这孩子看上去有六七岁了,可怜巴巴地蹲在那儿,两只手紧紧抱着一块山石,一张小脸儿上哭的黑一道白一道的。看样子是个顽皮又胆小的,爬上假山却不敢下来了。   “你那猫叫一样的声音,谁能听见?”贾琮背着手走到假山底下,微仰着头看过去,“这里是什么地方?老皇帝住在什么地方?”   “啊!”也许是仙君大人的个头儿太小,假山上那孩子根本没看见他过来,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,差点没一松手从假山上摔下来。这一紧张,连哭都忘了,对着这突然出现的小不点儿瞠目结舌。   “问你话呢。”看来遇上个小呆子,贾琮无奈地摇摇头,脚尖一点地,就飞身上了假山。然后一把薅住小呆子的脖领,在他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,将人拎了下来。   “啊啊啊——有鬼啊,救命啊——”即便是已经双脚着地了,小呆子仍旧闭着眼睛,扯着嗓子叫唤个不停。贾琮发誓,他绝对看见这小子那根抖个不停的小舌头了。   得,看来是白费劲儿了。本来还想问问路呢,看小呆子这状态怕是没戏,还是自己找好了。贾琮老气横秋地摇摇头,背着手打算走人。   “站、站住……你是人是鬼?”小呆子的声音都带着哭腔,一点没有让人站住的气势,反而可怜巴巴的。他偷听过嬷嬷们说话,说是宫里有许多冤死鬼,也不知道前面这个是不是。看他来无影去无踪,还会飞的样子……似乎真的是个鬼啊啊啊。   鬼?有本君这么仙气盎然的鬼么!贾琮乜斜小呆子一眼,十分不愿意搭理他,径自背着手朝最戒备森严的地方走去。   “哎,你说话啊,你真的是鬼么?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,鬼都不会说话么?……哎呀,你走慢一点,我要跟不上了。呼,你要去哪里?那边、那边是乾清宫,不能、能去啊……”即便是呼哧呼哧大喘气,也没能阻止小呆子的唠叨。   这孩子也不知是胆大还是胆小了,方才还吓得要哭,转眼间就又好奇心泛滥起来,竟然小跑着追在贾琮屁股后头,一路上还喋喋不休的……   “你是说,贾琮闯进宫,并劫持了九皇子。此时,正在乾清宫宫外跟侍卫们对峙?”今上的手一抖,一点鲜红的朱砂就滴在了正批阅的奏折上,让他不悦地拧起了眉心。   作为皇帝,每天都有很多工作要做。今上是个恪尽职守又追求完美的人,而今奏折上的这一点朱砂就显得十分碍眼了。不过,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,“怎么回事,小九可有伤到?贾琮怎么会进宫,又怎么会跟小九碰到一块?太上皇那边通报了没有,怎么说的?”   即便心忧而儿子的安危,今上仍旧不曾慌乱,若非十分熟悉的人,根本看不出他心中的紧张。处变不惊,这是当年老头子教导老二的,被他旁听了去,一直学到现在。   “九皇子看上去没有外伤,只是衣衫有些狼狈。方才已经查明,贾琮是在御花园那里的宫墙上来了洞,以此进宫来的,途中正好遇到在御花园玩耍的九皇子。听侍卫回报,贾琮此举似乎是要见太上皇。”景泉不敢怠慢,一边为今上穿上披风,一边回道。   今上不等披风系好带子,率先迈步走出养心殿的暖阁,问道:“通知太上皇了么?那边怎么说?可有封锁消息?贾琮有说什么要求否?”   “太上皇此时并不在宫中,奴已经命人去寻了,另外宫门处也派了人等候。消息已经封锁,所有人都在乾清宫的宫门内,已不准进出。贾琮只说要见太上皇,并无其他话说。皇上,您且慢些。”   那是朕儿子,朕慢得下来嘛!今上心中腹诽,脚下越发地快了几分。他胸中怒火高涨,对劫匪充满了怒意。   之前,他还打算私底下会一会这个贾琮呢,却没想到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了。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,竟然敢做出私闯皇宫,劫持皇子的事来,他就不怕诛九族么!难道,他还指望老头子会给他做靠山,护着他不成?   嘿,要知道,都是做皇帝的,谁还能不知道谁呢。贾琮犯的事,乃是天下之大不韪,老头子即便是为了帝王的尊严,也不会请饶了他。   呵,在皇宫的墙上开洞,他是怎么想的啊?知不知道那墙有多厚,修起来需要多少银子?那墙……今上猛地慢下脚步,宫墙是很厚的,没有工具就算是成年人也开不了洞,那贾琮是怎么办到的,难不成他还有帮手?   “乾清宫那边了封锁消息了?宫中其他地方可有什么异常?景溪,你带人巡查全宫,如有任何异常,可便宜行事。”不得不说,当皇帝的人就是想的多啊……   有了小呆子的叽叽喳喳,贾琮顺利地找到了老皇帝居住的乾清宫。待一进到宫门内,便迎面遇见一队巡逻的侍卫。这队侍卫乃是专门负责乾清宫安全的,见到两个小孩儿不由得都是一愣。   他们发愣不要紧,小呆子却已经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撒开小腿儿奔过去,边跑还边喊:“快来抓刺客啊——快点抓住他,他是神出鬼没的鬼刺客……”   小呆子心里很清楚,这个小不点儿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得多,可来历不明,谁知道是进宫做什么的。他现在只要跑到侍卫们身边,就算是胜利,说不定还能立一大功呢。跑啊跑,再跑快点!   贾琮好悬没被这狡猾的呆子气乐了,他原看着这孩子呆头呆脑的挺招人,却没想到这也是个小肚子里藏花花肠子的。他没好气地勾勾手指,哼一声,“这就想跑,跑得了么?”   “啊啊啊……救命啊!”不管小呆子如何挣扎,如何地奋力向前奔跑,却依然离侍卫们越来越远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跟亲人们咫尺天涯。扭回头去看时,却只见小不点儿再冲自己勾手指头。   嗷,这是什么法术?   “老实呆着。”拍了拍蹲在身边人的小脑袋,贾琮面向一群将他紧紧包围,却因他有‘人质’在手而不敢上前的侍卫们,道:“我要见老皇帝,有要事告知,你们派人前去通禀。”   一个小小的、还没有半人高的孩儿,竟然口口声声说要见太上皇,那情景简直荒诞。可这群侍卫却不敢动声色,更不敢小看于这个三寸丁儿样的人物。就凭方才人家露的那一手   隔空拿人,那就不是普通高手能做到的。   以前,也曾听过江湖传说,说是有些老妖怪因为修习功法的原因,会导致一直保持幼年的外形,说不定面前这个就是呢。要不,这就是个长不高的侏儒高手?   不管怎么样吧,九皇子落在人手,侍卫们投鼠忌器,不敢怠慢,急忙往上通报。这才有了养心殿暖阁中的一幕。   在心腹侍卫的护持下,今上来到包围圈外,还没等到跟前,便能听到他那傻儿子的声音。今上嘴角抽搐一下,看向景泉,“不是说小九被劫持了么?”有这样的人质吗?!   景泉总管默然,心道怪我咯?下面明明是这样报上来的,谁知道一会儿功夫就变成这样了。要怪也许只能怪九皇子殿下的亲和力太高,连劫匪都顶不住什么的。   你道今上是听见了什么,才会有此一问?   “你家的果,果子真好粗,还有没有了,我还想粗。”尽管嘴里咬着果子,也阻挡不了小呆子说话,“我家也有许多果子,可惜都没有你家的好粗,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很多,我跟你回家好不好?我每天也不用粗很多,有一盆差不多就够了,真哒!”   “吃你的吧,我可养不起。”又塞了个果子到小呆子嘴里,贾琮希望能让耳朵清净片刻。这些果子都是经过聚灵阵滋养的,虽然对他修炼无助,吃起来却鲜美了好多,足够满足一些口腹之谷欠了。   自从他见小呆子叫饿,给了个果子之后,这家伙的嘴就没闲过,不是在吃果子就是在絮絮叨叨。小小个孩子,也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个话唠的性子。   “哇,你好厉害,你什么把果子拿出来的,你把它们藏在哪儿了,为什么我都没看见?你教教我好不好?对了,还有你那个会飞的本事,还有那个勾勾手指就抓住我的本事,你都教给我好不好?”   似乎是在憧憬自己学会本事以后大发神威的场面,小呆子的眼神有些迷离,也不管手上全是果汁子,一把抱住贾琮赖道:“师傅,你就交给徒儿吧,徒儿日后学成,定然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的,师傅……你要是不教给我,我今儿就不走了,不走了。”   儿子啊,还记不记得这里是皇宫,是咱家,要走也不该是你走啊。你不走正好,人家走就行了。   今上十分想捂脸,有一种扭头回去的冲云力。枉费他还担心这小子受什么委屈,着急忙慌地就赶过来了,可这小子倒好!   这倒霉孩子,谁愿意要谁领走,赶紧的!   “咦?”贾琮费力地把牛皮糖从身上撕下来,突然轻咦了声。他感觉到一股不同于老头儿的帝王紫气,老头儿因年纪和身份,周身的紫气已江河日下,而来人身周的紫气却正如日中天。   与此同时,他还感应到自己亲手制作的石符的气息。石符上果然没有别人的烙印,权当适合摆设带着。   今上轻咳一声,分开众侍卫走上前,瞪一眼倒霉儿子,吩咐道:“把九皇子带下去,命太医好生诊查,多开些药给他。”才又转向贾琮,沉声道:“私闯皇宫,劫持皇子,贾琮你可知罪?”   “你来得正好,这些话跟你交代也是一样。上次老头儿买玉符的时候,有件事忘记交代了,今日我特意来告诉他。那些玉符在使用之前,要滴上一滴使用者的血,不然便无法发挥功效。等老头儿回来,请你转告一声。”贾琮直接把今上的问罪忽略掉,交代起自己的事情。说完正事,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。他闭关才闭到一半,筑基期还在等着他呢。   而且,这小呆子吃了他的果子,还用他的衣裳擦干净了手,贾琮觉得他以后都不想踏进这座皇宫了。   “等等……”今上闻言便是一愣,下意识地摸摸腰间装玉符的荷包,气就不打一处来。合着这么多天,他们就是白高兴了,这得亏是没有出事,不然算谁的?   就算今上不叫住贾琮,贾琮也走不了,他儿子正像膏药一样贴在人家身上呢。嘴里还在不停地要求,“师傅,你要到哪里去,一定要带上徒儿啊。你走到哪里徒儿就跟到哪里……”他才不要留下来喝药呢!   “把他赶紧弄走!”今上闭了闭眼睛,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。他深吸口气,道:“这样重要的事情也能忘记,你实在是太过不负责任,只是说一声便算了?且,这是你与太上皇的交易,太上皇此时不在宫中,你且在此等太上皇回来把。到底该如何处置,还要请太上皇亲自定夺。”不再敲点什么,怎么对得起那堵被开了洞的宫墙?!   贾琮摸了摸鼻子,确实也觉得理亏。得,等就等吧。   随着今上往养心殿而去,没走两步贾琮便停下了,扭头往宫门处看过去。那里正有个人狂奔而来,脸上满是汗水和惊慌失措的神情。   而这个人,贾琮见过。   ☆、第020回 灵符   此时,今上也看到了来人,跟着停下了脚步,“去迎一迎。”说罢,他自己也脚下加快,朝来人的方向走去。   今上心里有数,此人乃是老头子的贴身心腹香山,看他这幅惊慌焦灼的样子,怕是老头子在宫外出了什么事?而且……还不是什么小事。   景泉应声就要过去,却发现一个小身影从身边一闪而过。等他再定睛去看时,却见比他还落后几步的贾琮,此时已经到了那人身边。景泉不由暗自心惊,明明中间隔着十余丈的距离,这贾琮一眨眼就到了,什么功夫能快成这样?   “老头儿呢,袋子呢?”贾琮也认出这是老皇帝的人,一把托住香山摇摇欲坠的身体,语气略带急促地问道。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但不妙的预感十分强烈。   若是老头儿在此时出事,于他又是一桩因果,怕是双方的纠葛会越缠越深。他就知道,人间帝王什么的,碰上了于修士就是孽缘,不能好了。   应是体力消耗太大,香山的神智都有些不清了,口中喘着粗气,喃喃地只有一句话,“御医,珍宝斋……御医,珍宝斋……”   贾琮皱眉,双指并拢点在他眉心,一道灵力透指而出,让香山猛地一个激灵,眼睛登时清明起来。见他如此,贾琮不再做停留,飞身就朝宫门而去。   老头子,你可要挺住,不然又是本君的一桩心魔。   正好此时今上也来到近前,香山晃晃脑袋,跪倒急道:“太上皇遇刺重伤,不宜挪动,现正于珍宝斋暂歇,急需御医诊治。”   听闻‘重伤’二字,今上的脸色立时一变,忙命心腹侍卫去找吴御医,务必要将他以最快速度带去珍宝斋。然后又吩咐景泉,“更衣、备马,朕要亲自去看看。另外,你去把库里那株千年人参带上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老头子还不能死,用来吊命,人参是个好物。   贾琮一路走得飞快,宫门口的侍卫只觉得眼前人影儿一闪,回过神的时候,却什么也没看到,只以为眼花罢了。   不过片刻,珍宝斋便已在眼前了,此时这里已经被五城兵马司团团包围。毕竟,京城绝对是皇家的地盘,太上皇居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遇刺了,负责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与步兵衙门难辞其咎。关键的时刻没顶上用,事后用要好好表现,以期能减轻罪责。   贾琮并不在外停留,直接从这些兵士的头顶上越过,然后一脚踹开珍宝斋紧闭的大门。不过此时他已经放下心来,只因……在门外就听见了老头儿中气十足的咆哮声。   “吴英奇,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跟老子说一声,立刻给老子滚回老家去。倭国的刺客都把刀驾到朕的脖子上了,你竟然一问三不知,要你有什么用,啊?”一名四十上下的官员,被老皇帝指着鼻子骂得跟孙子似的,骂到激动的地方,干脆就上脚踹了。   老皇帝肩上缠着染血的绷带,却并没受伤之后的萎靡,反而怒目圆睁,精神头儿十足的,不知道的,还以为他老人家回光返照了呢。   步兵统领吴英奇跪在老皇帝面前,一个接一个的响头磕在地上,额头早已见血。即便被老皇帝踹倒,也很快跪正身子,脸上满是悔恨自责跟满满的愤怒。   他当年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,是太上皇一手把他提拔起来的。对吴英奇来说,太上皇就是他的再生父母。如今,爹在自己管辖的地盘上遇刺了,这让他怎能不羞愧难当,怎么能不对那些刺客恨之入骨?!   “啊……”老皇帝正骂的起劲儿,一声强自压抑却还是叫出来的口申吟声响起,登时让他忘了骂人,又踹一脚吴英奇,“还不去搜拿刺客余党,少了一个,朕唯你是问。”   说罢,忙不迭地就转身斥道:“你们怎么回事,到底会不会治伤,弄疼他了!轻手轻脚的,会不会?再让朕听见他喊疼,都给朕受疼去。袋子,你怎么样?你应朕一声啊……”   也就是在这时候,仙君大人贾小琮从天而降、破门而入。   进门的第一时间,他就将视线锁定了老皇帝,发现他除了身上挂彩之外,仍旧活蹦乱跳的,半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。他要求不高,这老头儿只要还有口气儿就行,现在这样真是再好不过。   他这一闯进来,登时惊倒一大片。还是吴英奇反应快,一个箭步就挡在了老皇帝身前。但等他看清楚来人模样后,也愣了一下。现场的刺客……都是这么袖珍么?难怪太上皇身边那么多暗卫保护,还是受伤了,刺客长成这样确实比较难防范。   他走神儿了,老皇帝可没有。一把将‘障碍物’推开,三两步便来到贾琮跟前,又是不由分说地把人拔起来,喜道:“虫娃娃你来得正好,快来帮袋子看看身上的伤。这群庸医看了半晌,什么法子没有,气死老子了。”   老仆袋子被放在角落里,两张桌子拼成的床上。贾琮看的时候,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,眼看就要咽气了。他身上除了刀剑伤之外,胸口上还插着一根羽箭,这乃是最致命的。大夫们不敢轻动的,就是这一处。   这箭正射在心口上,是一定要拔出来的,而且晚拔不如早拔。但是,该怎么拔,由谁开拔,都是问题。在场的大夫没一个有把握,拔箭不会把人拔死的。   这可是太上皇的人,没看太上皇那个紧张的样子,万一给人拔死了,还不得陪葬啊!即便太上皇诱之以重赏,却依然无人愿做出头鸟。   但,虽然他们都没办法,可太上皇弄个小奶娃来羞辱他们,是不是太过了?!见太上皇把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儿当成救星,还堂而皇之的称他们庸医,大夫们的表情都不太好。   但是,能有什么办法呢?人家不但自己是皇帝,人家还是皇帝他爹,给了你委屈,你就得受着,还得感恩戴德、欣喜若狂、谷欠仙谷欠死地受着。   老皇帝小心翼翼地把贾琮放在老仆的身边,然后便充满希冀地看着他。老伴当伤成这个样子,恐怕也只有虫娃娃那些神奇的本事能够救他了。   贾琮果然没让他失望,一手从怀里摸出个玉符,一手已经握住了箭尾。也不等旁人反应过来,便飞快地拔出羽箭,与此同时另一手中的石符已经拍在了老仆的伤处。待他这一切都做完了,才听见有大夫惊呼“不要”。只是这些叫声,不管是贾琮还是老皇帝,都把它忽略了。   符是回春符,一沾上老仆的血液便登时见效。因拔箭而想要喷涌的血箭显得后继无力,转瞬便止住了。贾琮怕石符的效力不够,索性又取了两张拍上去,效果立刻显著起来。老仆身上血已经止住,伤口都走了结痂的样子,脸色也不复方才的惨白死气。   “好了,他已经没有大碍了。睡一觉,醒了之后多休息几日,多吃些补血的吃食,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。”这老仆也是倒霉,老头儿只挨了一刀,就无意间触发了石符,袋子身上明明也有石符的气息,可都伤成这样了,愣是没有一滴血流对地方的。   老皇帝闻言喜上眉梢,一高兴就把他家虫娃娃又抱起来对着小脸蛋儿就是两口。怎么会有这么可人疼的娃娃呢?怎么就偏偏让朕遇见了呢?怎么让朕拐回家了呢?呃,不对,好像还没拐回家。   又对本君动手动脚的,竟然还敢上嘴了!贾琮怒瞪老皇帝,个没羞没臊的老头儿。却偏偏看见他一身狼狈,肩膀上还缠着染血的纱布,然后猛然想起若是自己没忘了交代那一句,这老头儿就不会受伤了。虽然知道这不能全算自己的错,可贾琮还是心虚了。算了,不就是啃两口嘛,只要不啃掉本君的肉,随便啃。   “给我看看你肩上的伤?”就着被抱的姿势,贾琮去解老皇帝的纱布。那纱布上面的血迹看着有些刺眼,仿佛时刻在提醒贾琮——这是他的粗心大意造成的。   “不用了,这就是看着吓人,爷爷早就不疼了。虫娃娃,还真别说,你那个玉符十分管用啊,爷爷除了挨了这一刀,凡是要砍上爷爷的刺客,莫名其妙就砍伤他自己了。而且这个伤好的也快,这才没多久胳膊就能用力了。”一切闲杂人等已经被打发了,老皇帝便也不避讳地说起那神奇的玉牌,“就是时灵时不灵的,虫娃娃,你那玉牌难道还挑人?”   他该怎么解释,不是石符挑人,而是他们根本没用对,老头儿你能保住命,实在是运气啊运气。   “父皇,那玉牌并不挑人,只不过是卖玉牌的人忘了告诉您,到底该怎么用罢了。”今上一身常服打扮走进来,身后还跟着去了半条命一样的吴御医。   老御医今年可快七十了,三个月内,接连两次被侍卫拎在马上,策马狂奔半个京城,一把老骨头都要颠散了。当御医太苦了,从来不服老的老御医都在考虑告老的问题了。   “嗯?什么意思?”老皇帝眼睛一眯,瞪一眼姗姗来迟的皇帝儿子,就见他戏谑地点点自己怀里的娃娃。不由问道:“虫娃娃,你不会这么坑爷爷吧?”   “我忘了。”贾琮下意识地对了对手指,这是琮哥儿偶尔调皮被刘妈妈抓到时的惯用动作。   “不但如此,他今天还私闯皇宫,劫持皇子,与侍卫对峙。最可恨的是,还把宫墙拍了个大洞,到现在都还没能补上。”今上冷哼一声,毫不留情地告状。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,方才在宫里不还理直气壮的嘛!   “喔,虫娃娃,你这可是丰功伟绩啊!你说,爷爷该怎么罚你?”   ☆、第021回 下狱   玉山是老皇帝遇刺受伤后,派来请贾琮的。他在贾琮的小院子扑了个空,问那里唯一的妈妈也说不清贾琮去哪了,急得嗓子眼儿都要冒烟儿了。   太上皇遇刺受伤,甭管别人如何,他们这些贴身的人绝讨不了好,说不定命都得赔进去。而老仆戴权不光是他的师父,更是救命恩人,两个虽都是无根之人,却情同父子。如今主子跟爹都重伤在身,他却找不到人救命,能不着急么。   可就在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,偏有那没眼色的,要撞上来跟他套近乎,玉山的一腔急火毫不犹豫地就冲来人泄了过去。让你不长眼!   贾政方才下衙回来,便听人回报说宫里来人了,正在大老爷的那边。他来不及更衣,穿着官服便急忙赶了过去。  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,虽然大哥继承了爵位,可这府上的人情往来、交际应酬一直都是他在出面操持。贾政十分担心,生怕贾赦一个不谨慎得罪了宫里的人。所以他得赶紧去接手,不能让那一颗那什么,坏了整个荣国府。   当然,他这人是最不耐俗物的了,可谁让这一大家子就没个能让放心的呢。原先还有个琏儿勉强能跑跑腿儿,可那也是个不中用的,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就卧床不起了。没奈何,如今还得他亲自操劳。   唉,家事,国事,事事催人老哟。   待到了贾赦这里,政二老爷不由暗叹一声“果然如此”。这可是宫里来的人,不定是替哪位主子办事的呢,怎么能连院子都不让人进,也没有个正经主子招待,只叫个老妈子支应,算怎么回事?真是岂有此理!   “家中下人无礼,怠慢公公了,还请见谅。在下已经备好茶水,请公公到正堂稍坐。”玉山穿着一身便服,让贾政有些拿不定主意,不知此人是哪宫里的,什么品级,“敢问公公到敝府,可有什么事?”   玉山正琢磨着是原地蹲守,还是立刻赶回去,对这个冒出来打扰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,斜着眼睛扫了贾政一眼,撇着嘴道:“咱家有什么事,也是随便谁都能打听的?躲远点,扰了咱家的差事,小心你的狗头。”区区一个从五品的散官儿,他还不放在眼里。   贾政堆着笑容的面皮一僵,恨不能就此甩袖而去了。这人怎如此说话呢,不过一个阉人,伺候人的奴才罢了,竟然也敢对他堂堂的朝廷命官不敬,真是有辱斯文。   见玉山对贾政如此不客气,刘妈妈倒是乐了,忙不迭地给两人介绍道:“这位是我们家哥儿的父亲的二弟,就住在如今住正堂的就是他呢。二老爷,这位是乾清宫的玉山公公,专门来请我家哥儿的,连大老爷都不见呢。”   玉山是宫里熬出头的,心里别提多明白了。若是平常时候,他倒不介意被着妈妈狐假虎威一回,也能在琮少爷面前讨个好。可此时他实在是没这个心思,干脆一拱手,“主子身边还有急事,咱家这就不留了。若是琮少爷回来了,请让他务必到珍宝斋一趟,主子那里急着见他。告辞!”说完也不看贾政难看的脸色,一溜烟儿地走了。顺便,还带走了一瓶辟谷丹,都是琮少爷弄出来的东西,万一有用呢。   刘妈妈瘪瘪嘴,见人走远了便冲贾政福了福身,一扭头回院子里了。徒留贾政一个,在外面被气得倒仰,却又不敢踏入那小院一步。实在是这院子的凶名太盛,他可不愿以身犯险。   贾政也并未多做停留,目光深长地注视了小院子一会儿,又朝贾赦的住处看了两眼,便一甩袖子离开。不过,他没有回荣禧堂,而是直接去了贾母那里。   “方才我也听说了,有个持宫里腰牌的人上门,正打算让人问问怎么回事呢。”贾母本来还挺高兴,以为是宫里元春派来报喜的,却没想到……“那竟是太上皇的人,还说是要见贾琮?会不会是弄错了,那腰牌你见了没有?”莫不是骗子吧?   “听老太太这一说,儿子还真是没有见到他的腰牌,只是听个奴才在说。如此看来,说不定还真是……”真是什么,贾政没接着说,母子两个却都明白。在没确定之前,那个‘假’字不能说。   “不过来人提到了主子和珍宝斋,老太太,咱们是不是派人过去探一探,看看究竟是在弄什么玄虚。”贾政捋了捋须髯摇头道:“贾琮那孩子,实在是太过胡闹了。”   贾母也点头同意,唤来身边最得用的赖大,让他到珍宝斋附近去看看,也不用进去,若发现什么不妥,立刻回来禀报。   她比贾政想的要多些,此事若是那妖孽虚张声势便罢了,可万一是真的呢?那就说不定能借势做些什么,她可是听说,太上皇的身子已经大好了,甚至看着还年轻了几岁。那么,日后说不定……   赖大领命走了之后,母子两个开始还能安坐着,可随着赖大的杳无音信,越来越坐立难安起来。眼看着一个多时辰过去,到珍宝斋两个来回也该回来了,两人便意识到,赖大怕是出事了。   还没等两人决定是否命人再探的时候,外面忽然乱了起来。被打发出去守门的鸳鸯一阵风似的跑进来,满面惊色地回道:“老太太,出事了。外面忽然来了一支兵马,说是要拿二老爷去问话呢。现在周管家正拖着,怕是很快就往这儿来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贾母与贾政俱是大惊失色,失声惊呼道。贾母更是一把抓住鸳鸯,厉声问:“可知道是为什么,可有说是谁带的队?是不是你听错了,不是政儿,是……”贾赦?   贾母的话还没说完,外面丫鬟的惊叫声已经响起,上房厚重的帘子被人猛地大开,腊月的寒风霎时灌了进来。贾政本吓得呆住,被这风一激登时打个寒颤。待他看过去的时候,忍不住惊叫一声,“啊,是你!”   也不怪他大惊小怪,来人正是方才还见过的香山。此时他已经是一身中官打扮,手中托一块奉旨办事的牙牌,冷笑吟吟地看着贾政。   “前面可是工部主事贾政贾存周?”香山见了贾母也并不躬身,直接向贾政问道。他今儿就是来耍威风的,必须要把气势撑足了。   再加上,他本就看贾政不爽,正好又抓了个鬼鬼祟祟的贾家下人,自然要借题发挥一番。也碰巧主子亦有这个意思,他更是如鱼得水。   “下官正是,不知公公此来所为何事?”贾政力持镇定,向香山拱手问道。他自忖向来谨小慎微、恪守德操,并未做过什么犯忌讳的事,却不知道为何会招来此等祸事。难道,是这太监进了谗言?   “赖大是你家的奴才吧?他因窥探帝踪被拿下,已经招认乃是受你等指使。太上皇和皇上对此十分震怒,命将你下锦衣府问罪。来人,拿下!”香山一声令下,身后涌上来数名高大的太监,将贾政反剪双臂擒住。   贾政此时已吓得面色青白,口中讷讷地只会喊冤。他没想到,只是临时起意的一件小事,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。   那锦衣府是什么地方?那是甭管是谁,进去了就再难出来,即便出来了也得脱层皮的地方啊。他一个文弱书生进去了,还能再看见外面的太阳么?!   “等等!这位公公且先稍等,若是那赖大的事情,老身倒是知道一二。他乃是府上的大管家,平时都在我那袭爵的长子跟前听用。老身这幼子是个万事不管的,哪里指使得动他。今日那奴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,其中怕是有什么内情,还请公公明查啊。”贾母见小儿子被抓,心慌意乱之下脑子一热,这些话便脱口而出。此时,她只有一个念头——一定要保住政儿,不惜一切代价!   “啪!”上房帘外传来一声脆响,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越走越远。贾母却顾不上问外面是谁,只满是殷切地望着香山。   她不在意外面是谁,香山却是清楚,眼神闪过戏谑,冷嘲道:“贾史氏,为贾政脱罪之前,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。带走!”别以为这事拿了一个贾政就算完,相信宫里皇后娘娘的懿旨也快该下来了。   心中猛地一凛,贾母再不敢多言,眼睁睁看着贾政被带走。她自己呆坐在那儿,久久不能回神儿。直到涕泪交加的王夫人闯进来,才把她惊醒。   “老太太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,老爷、老爷怎么会被锦衣府抓了去,这是为什么啊?呜呜呜……”王夫人此时早已没了平日里淡然的模样,六神无主地抓住贾母哭着问道。   “哭什么!”贾母被她弄疼,猛地把人甩开,厉声斥道:“哭有什么用,能救得了政儿么?你赶紧回去备些礼物,回娘家一趟,找你哥哥想想办法。还不快去!”   王夫人低下头,遮住自己满是怨恨的眼,哽咽着问道:“那您也要跟我说清楚,到底是怎么回事,老爷是犯了什么错。不然,兄长问起来,我该如何回话?”   “胡说什么,政儿能犯什么事,他是被人陷害的。”贾母神经质地斥道,缓了缓才把方才的事讲了一遍?当然,在她的讲述里掺杂了许多主观因素,小儿子贾政是无辜的,罪魁祸首乃是妖孽贾琮。   要不是那妖孽,他们怎么会让赖大去珍宝斋,赖大不去珍宝斋就不会被抓,不被抓就不会供出贾政和她,不供出政儿就不会有牢狱之灾……   贾琮?!   默念着这个名字,王夫人的眼神渐渐地变了。即便知道贾母的话不尽不实,却也对贾琮起了恨意。原先,她对贾琮是打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主意,可如今看来……   打发了王夫人去求王子腾,贾母也并没有闲着,命人去叫贾赦、贾琏、贾珍等过来,要一起商量着如何营救贾政,能走动的关系都要走动,能托的人都要托到。   可等了半天,也只来了贾珍光杆儿一个,她自己的一双亲儿孙却不见踪影。贾母心里那个怒啊,强忍着火气问道:“老大和琏儿人呢?”   “回老太太话,那边的人说大老爷方才出门去了,并没有交代去了哪里;琏二爷倒是在,只是病得厉害,挣扎了半天也下不得床,只好向您告罪了。”大房那边是鸳鸯亲自去的,却一个主子也没请来,面上十分不好看。   “孽障!关键时刻,一个也顶不上用。”贾母气得想摔杯子,却碍于贾珍在不愿失态,“珍儿,此事怕是要靠你了。你政叔被人陷害入了锦衣府,你需得在外面为他周旋一二啊。这样,你拿着你赦叔的帖子,一切花用全从荣国府公账上出。不必吝惜银子,务必要保住你政叔才是……”   她交代了一大通,贾珍却还是一头雾水的,忙截住问道:“老太太,政叔到底出了什么事,您且先与我分说清楚,再谈其他啊。”话虽如此,贾珍却已经有了很不祥的预感。这事儿,连赦叔跟琏儿都不参合,他这个堂侄子是不是来错了?   叫你办事就去办,哪那么多问题!贾母虽然心里烦躁,却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她对王夫人说过的说辞。   呵呵,窥伺帝踪?贾珍腾地站起来,猛拍下额头道:“哎呀,看我这记性,今儿还得去城外拜见老爷,怎么就给忘了呢。好在时辰还不算晚,这便起身的话还赶得及。”   说罢,便冲贾母一躬身,告辞道:“老太太,您看这实在不巧。方才想起来,父亲嫌我不肖,命我前去观里修行几日。政叔的事情,我怕是才不上什么忙了,这便告辞了。”   “你……”贾珍这一番唱念做打,气得贾母眼前发黑,差点没背过气去。这么没有诚意的惺惺作态,他还不如干脆不来。贾母颤抖着手指着贾珍,血都要喷出来了。   贾珍许是有些不忍,临出门前留了句话,“传闻,今日太上皇在宫外遇刺。”这也是他刚得到的消息,若是不知道这个,说不定他就帮忙了。可现在……呵呵,他不敢。   此言一出,贾母再也支持不住,眼睛一翻软倒在榻上。贾珍都能看明白的事,她自然看得更加明白。   太上皇遇刺,贾家紧接着就窥探帝踪,这说明什么?任谁怕是都会怀疑荣国府会不会跟刺客一伙儿吧?贾母此时也顾不得贾政一个了,她就怕……就怕整个荣国府都会抄家问斩、株连九族啊!   贾母这一倒下,吓坏了屋子里的丫鬟们,一个个又是呼唤,又是掐人中,又是递鼻烟壶,忙得不亦乐乎。好半晌贾母才悠悠转醒,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来岁。   她该怎么办?怎么才能把自己,把荣国府,把政儿摘出来?   ☆、第022回 余波   太上皇遇刺当天,京城九门紧闭,全城大索,实行宵禁。虽未对外公布遇刺的消息,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。各府都不约而同地约束子弟,不管是朝臣还是勋贵,一个个都夹起尾巴来。全都认为太上皇此时定在气头上,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的好。   却不知道,此时老皇帝的乾清宫有多么的欢乐祥和、其乐融融(?)。   “虫娃娃,做爷爷的干孙子有很多好处啊,你就真的不再考虑考虑?好好想想嘛,认了爷爷还能陪送个爹哦。日后等你长大了,爷爷让你干爹封你做王爷,好不好?王爷可是很大的官,比你那个亲爹高着好几级呢。”老皇帝把贾琮放在腿上,循循善诱地哄道。   这个虫娃娃真是难搞!在珍宝斋老皇帝都快累死了,也没能认下这干孙子。不过他甘心,把人携带进宫喘口气儿继续诱拐。这不,连今上都祭出来了。   他就想不明白了,虫娃娃这小脑袋瓜里想的什么。他老人家乃是堂堂的太上皇啊,要认干孙子那得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啊?!怎么虫娃娃就一点儿不心动呢?可偏偏,他就认准这个娃娃了,不认下来心里就痒得猫挠似的。   有时候老皇帝就在想,他老人家是不是皇帝当久了,养出一身的贱皮子啊?!   呸呸呸,朕这是有追求!   被陪送的今上:……   他都不知道该说老头子什么好了,干嘛那么上赶着要给人当爷爷啊?人家不认,还要把儿子也搭进去,甚至连王位都舍得。难道老头子都忘了,他当年为那四个异姓王,作了多大的难?   还是说,老头子是看他太清闲了,非得给他找点麻烦?   不过好在这贾琮是个识相的,知道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荣宠,能抵制住诱惑,坚决拒绝了老头子荒唐的决定。就凭这一点,今上就决定看这小屁孩儿顺眼一些。   老皇帝很失望,虫娃娃还是不紧不慢地摇头,嘴里也不闲着,根本没心思搭理他。但目光扫过桌案上的点心盘子,老皇帝很快又有了新筹码。   “虫娃娃,宫里的点心是不是很好吃?你是不是很喜欢?爷爷跟你说啊,你只要认了爷爷,以后天天都有好吃的点心吃,哪怕就是把满嘴的小乳牙都吃掉了,也没人管你哦。还有啊,宫里的厨子都是全天下最好的,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绝活儿。你要是认了爷爷,那咱爷儿俩就整天变着花样吃,好不好?”   他已经注意到,虫娃娃似乎比较享受这些口腹之欲。每次拿给他的点心,都有乖乖吃掉,有时候没拿点心给他,还会自己撒么。可见,这也是个小馋猫儿,很值得用美食诱惑一二。   “不要。我很忙,没时间整日浪费生命。”口腹之欲,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,他又怎会为此给自己找个爷爷加爹?大不了,以后修炼间歇馋了的话,进皇宫连吃带拿一下就是了。   拍拍手上的点心屑,贾琮一巴掌拍开老头儿谷欠占便宜的老脸,挺腰从老皇帝腿上蹦下来,就给他一双小白眼。   救了老仆袋子,又留给老皇帝几张新的石符,贾琮自觉心事已了,便打算回去接着闭关了。他已下定决心,这一回不但筑基绝不出关。   千方百计的诱哄也没能得逞,老皇帝垂头丧气地把虫娃娃送走。一回头,正看见今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,不由得更加嫌弃起来,“有事就忙你的去,看见你就吃不下饭。”一张讨债脸,跟老子欠你几百万似的。   今上默然,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又送来,然后再握紧……他真的很想忤逆不孝一回,怎么办?   “吃不下饭是饿的轻。”见老头子挑眉谷欠发作,今上忙又接道:“当年皇曾祖母就是这么说的。”有本事你反驳啊!   “混账玩意儿!”老皇帝被气乐了,笑骂今上一句,才慢慢整整脸色,沉声问道:“今日之事,可有什么线索?别告诉朕真的是倭人所为,他们没有那个胆子。”   而且,对倭人来说,刺杀一个太上皇根本没有意义,反而会给当朝皇帝一个开战的理由。倭国虽然集弱,可当政的也并非是白痴,不会好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。   “逃脱的刺客均已找到,只是全部都是尸体,死因是切腹自裁。从身体特征个死法上看,应该确实是倭人无疑。不过,这些倭人的来历却很值得商榷。正如父皇所说,倭人没有理由,也没有胆子做这种蠢事。”今上说起正事来,表情更加严肃。   自出了刺杀事件,他的怀疑对象从来都不是倭人,从始至终都是他的那些兄弟们。不管事实如何,一旦老头子死于倭人之手,他势必都要对倭人开战。而战事一起,他的那些兄弟们能做的事情就多了。   “……朕知道你在怀疑什么,朕虽然不愿,却也有同样的怀疑。”老皇帝的神情有些惆怅,良久方长叹一声,目光坚定起来道:“这一次,你只管去查,香山那里的人手也归你调动。老四,不管是谁,给朕一查到底。”   “父皇……”今上猛地一愣,他是真没想到老头子会把手底下的人交给他用。这是不是意味着,老头子已经真正认可他继承人的地位,并且开始进行真正的势力交接了呢?   想到这里,即便今上力持镇定,也不由微微翘起了嘴角,他当即精神振奋地答道:“请父皇放心,儿臣一定将逆贼绳之以法。”   “瞎高兴个啥,老子的人也就是借你用用,用完了还得还回来。行了行了,赶紧走吧,看见你就睡不着觉。”老皇帝看他这样又不爽快了,挥挥手不耐烦地将人打发走。   许是心里舒坦,今上也不计较被爹嫌弃了,恭恭敬敬地告退了。老皇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,又是默默地长叹一声。   这算是他对老四最后一次考验吧,也不知他会怎么对付他的那些兄弟们?   唉,儿子长大了,一个个都是讨债鬼!还是他的虫娃娃好,什么也不求,什么也不要,让他稀罕得很。可惜啊……他怎么就不愿意认自己做爷爷呢?!   不过……你不认就行了?   老子搞不定你个虫娃娃,就不信还搞不定你那个混球的爹!不让老子认你当干孙子,老子认你爹当干儿子去。      ☆、第023回 认爹   贾赦是窝着一肚子火儿从家里出来的,头脑一热连披风都没穿,到了外面被腊月的小风儿一吹,那叫一个酣畅淋漓、四处透风啊。   他本是听说老二出事了,忙赶去老太太上房问问怎么回事,顺便商议一下怎么把老二弄出来。却没想到,刚到那上房的门口,他娘,他亲娘就给了他那么大个“惊喜”。   呵,赖大是大管家,都是跟着老子办事,老二指挥不动他?这么亏心的话,她是怎么觍着老脸说出来的啊?这么睁着眼说瞎话,不怕遭雷劈啊?!   他一直以为,老太太也就是有点偏心罢了,虽然偏的有点多。可这也没什么,他又不是吃奶的孩子了,过舒坦自己的小日子比什么都强。可如今看来,老太太不止是偏心啊,她是心里压根就没他。   听听她在里面说的那些话,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?就差明着说,这事儿不是老二干的,是承爵的老大,你把他抓走吧。合着,老子这长子嫡孙的,继承了祖宗传下的爵位,就是欠了你们的。住不得正堂不说,还得给你们当挡箭牌是吧?!美得老二的!   赦大老爷在寒风里吸溜下鼻子,忍住打喷嚏的冲动,恨恨地朝地上呸了两声,心里懊悔地不行。这风吹得他也冷静下来了,忍不住就想大耳刮子抽自己。   奶奶的,老子的珐琅彩暖手炉啊!怎么就给摔了呢,怎么当时就脑子一热,随手就给砸地上了呢?!为了个老二,为了那么个娘,太白瞎老子的宝贝儿了。也不知道现在回去,还能不能把碎片都找回来,说不定还能拼回来呢。   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贾琮从宫里马车上下来,被包得跟个粽子一样。老头儿嫌他穿的单薄,又是皮袄又是斗篷的,恨不得把他包成个球儿。   其实贾赦就是心里不痛快,连去找自己那群狐朋狗友都提不起兴致。索性也没走远,就跟荣国府外面找了个背风的墙根儿蹲着,他需要寒风帮他冷静一下。偏这地方里贾琮开出来的角门挺近,他一下车便看见琮哥儿这傻爹了。   “我,出来透透气……”一阵小风刮过,傻爹顿时说不下去,几个打喷嚏一连串地打出来,好半天才缓过来,飞快地把自己缩到角落里,“没、没什么事儿,你走你的,走吧。”   上次见面,仙君大人留给大老爷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,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,生怕这孩子对着自己伸手指头啊,巴掌什么的。他这肉身凡胎的,可经不起那小手儿磋磨。   贾琮耸耸肩,他其实没打算管傻爹,就是想告诉他他挡路了而已。贾琮摇摇晃晃地往家走,身后跟着好几位公公,每位手里都提着个硕大的食盒或者点心盒子。说要连吃带拿,他就贯彻得十分彻底,乾清宫一天的点心份例都在这里了。   眼睁睁地看着毛茸茸的老儿子眼都不斜越过自己,赦大老爷心里颇不是滋味。他也是爹啊!人家都是儿子怕爹,贾宝玉见着老二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,可自己这儿就变成爹怕儿子了,他见着儿子就像耗子见了猫。   实在是太没有爹的尊严和地位了!   赦大老爷有心雄起,逮着老儿子打一顿屁股,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对自己这个爹。可也就是在心里想想,他是没那个胆子。只要一想到那根被拍断的柱子,他老人家晚上就会做噩梦。   他正心里憋屈,却见贾琮又拐了回来,板着张小脸儿踱着小方步走过来,“给你的。”小手上托着一个精美的手炉,这是老头儿硬塞给他的,不要都不行。   “啊!”那只小巴掌猛然间出现在眼前,贾赦吓得一蹦,直觉就想躲。但很快,他就被那只珐琅彩五蝶捧寿福禄寿喜南瓜形手炉吸引了,登时就忘了老儿子那只小巴掌的威力,一把就将那手炉抱在怀里不撒手了。   他刚才还在懊恼自己的那只手炉,可这只跟那只比起来,简直就是天上地下。以他的眼力看,这绝对是官窑进上的精品中的精品,在宫外根本就看不到。有了这个,他立刻就把那个忘到了脑后。   傻爹确实挺傻的,也难为琮哥儿竟然摊上这么个傻乎乎的爹。贾琮摇摇头,背着手在几位公公地恭送下回了自己院子。   “贾将军,宫中的贵人要见您,请吧。”   正当贾赦迫不及待地准备回去好好赏玩新得的宝贝时,一名四品打扮的太监,笑眯眯地挡住了他的去路。这位公公礼数周到地微弯着腰,一手自然垂下一手做出请的姿势,身体却强势地挡在贾赦面前。   “见我?”贾赦猛地愣住,一头雾水地反问道。他的第一反应,就是这人耍他呢吧?!要知道,自从他祖母去世之后,他就再没有被宫里的贵人召见过。每年都跟赶趟儿一样,过年时饿着肚子进一回宫,然后再饿着肚子出来。   “是,贾将军请吧!”公公笑而不答,依旧做出请的手势,对贾赦的态度十分良好。要照以往,像这样没落的世家子弟,他根本不放在心上。可这贾赦却不太一样,谁让人家有个入了太上皇和皇上眼的儿子呢。   赦大老爷腿儿有点软,弱弱地问道:“敢问这位公公,是哪位贵人要见下官啊?能不能……”让我先把宝贝儿送回去?边说还边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,他想着要塞个什么东西贿赂贿赂,可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。他本来就是负气出来的,身上根本什么都没带着。   “您去了就知道,贾将军还是快着些,莫要让主子等着。”说罢使个眼色,立刻有两名小太监上前一步,一人一边扶着贾赦就走。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,能让你脚不点地走得飞快。   老子似乎……被绑架了!   一路上战战兢兢地被带到乾清宫门前,贾赦彻底腿软了,大冬天的冷汗都把里衣打湿,小风儿再那么一吹,登时被冻成了狗。   太上皇,竟然是太上皇要见他!可是为什么?他就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将军,还是个虚衔,太上皇怎么会想起他来的?   在等候太监通传的时候,贾赦不由地用他被冻得不太管用的脑袋回忆,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干的事情,以至于被人告状告到太上皇的面前。可他最近因为怕碰见老儿子,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,根本就不怎么出门啊。   还是说,因为赖大那件事?大老爷忽然想起在贾母上房外听见的那些话,本就凉刷刷的心干脆透心凉了。他娘没那么狠,那么干脆吧,真的要用他来代替老二啊?!一想到这个可能,大老爷眼眶都红了,眼看就要涕泪横流。   “贾将军,太上皇命您,滚进去。”先前的那位公公出来,笑呵呵地对贾赦道。看来他没做错,太上皇果然很喜欢贾琮,甚至还爱屋及乌呢。这么多大臣勋贵,甚至是皇子,也没有哪个能让太上皇笑着吩咐‘滚进去’的。   滚进去?贾赦闻言二话不说地就往下一蹲,抱着腿儿就开滚。他是真的在滚啊!   乾清宫门口的侍卫和太监们看得目瞪口呆,眼睁睁地看着贾赦就那么骨碌碌地滚进乾清宫,连带路的太监都忘了差事,看傻了。这人什么脑子啊,吃没吃药?   老皇帝虽说打算认贾赦做干儿子,但又担心这小子恃宠而骄,决定先给他个下马威再说。是以,老皇帝在当中正襟危坐,板着一张褶子脸,把帝王的王霸之气摆得满满的。就等着那混球进来,好先用气势震慑一番。   但,他老人家绝没想到,这混球的出场方式竟然是这样的!老子让他滚进来,他就是这么滚进来的?啊,还滚到柱子上了,那动静儿……疼啊!   怎么办,维持不住严肃脸了。   “噗……”忙忍住喷笑的冲动,老皇帝强自板住脸,喝一声,“胡闹,还不干紧把他扶起来,满地打滚儿,有失体统!”不能让他再滚了,再滚下去老子就忍不住了。   晕乎乎外带鼻青脸肿的赦大老爷被扶了起来,他已经把自己滚得找不着北了,眼前全是小星星。整个人瘫在扶着他的公公身上,大老爷想把自己的五腑六脏都呕出来。太难受了,真是不滚不知道啊,滚一回半条命都没了。   不过即便是这样,赦大老爷也没忘了把宝贝手炉抱在怀里。   老皇帝摸摸鼻子,他实在没想到勋贵里还有这么“实诚”的孩子,跟少根筋儿似的。虫娃娃真是他生?别是抱错了吧,其实虫娃娃是他家的种来着。   “好了,跪下磕头吧。”老皇帝有点理亏,决定速战速决,赶紧认完干儿子,赶紧把人送回家休养去。早知道,他老人家就不说那个‘滚’字了。   贾赦还什么都不明白呢,就被按着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,然后带着老皇帝赐下的东西被送上了马车。一路上,他光顾着难受了,等到马车都停下了才有精神问,太上皇召见他到底干什么呢,就为了看他打个滚儿?   “贾将军说笑了,太上皇已经认了您做干儿子,这是您的信物。”仍是带他进宫的那位公公,取出一件金牌递到贾赦面前。这是皇子们的标配,没想到太上皇竟然给了这位干殿下。   “啥?干儿……砸!”赦大老爷傻了,这回是彻底傻了,连宝贝手炉掉下来都没发觉……   ☆、第024回 惊闻(求首订) 懵着头被公公送进黑油大门,一路上赦大老爷都没能找着北在哪儿。等他稍微明白过来些的时候,已经被带到了老儿子的小院子外面。那公公正一脸谄笑地跟老儿子说话,比对着自己时的脸色儿强多了。 “琮少爷,太上皇命小的跟你通报一声,贾将军已经被他老人家认做干儿子了,不日就将公之于众。太上皇说……说叫您日后记得叫他老人家爷爷。”公公笑得很讨好,一点儿没敢在贾琮面前摆脸色。这位小爷在宫里有多放肆,他可是见识过的,偏偏人家有太上皇罩着,就连今上都管不了。 这位小爷啊,就不是个能得罪的主儿! 这老头儿,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。贾琮明白老皇帝的心思,却颇有些嗤之以鼻。做决定之前,他都不调查调查本君对傻爹啥态度?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? “他这是怎么弄的?”虽然并不关心傻爹,但看在琮哥儿的份上,贾琮还是决定问一问。毕竟这傻爹是这身体的亲爹,若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,他堂堂仙君岂不是很没面子。 赦大老爷此时的形象十分狼狈,浑身都是灰头土脸的不说,还鼻青脸肿的,额头上还顶着个红通通的大包,就跟被谁翻来覆去地蹂躏过似的。 “呃,贾将军觐见的时候,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,不过这可不是太上皇的错,而是贾将军的理解能力,额……有一点弱。呵呵,一点点而已。琮少爷请放心,奴才已经请太医看过了,只是皮外伤而已,没有伤到筋骨,养两天就好了。”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扁盒,恭敬地递到贾琮面前,“这是宫中消肿化瘀的秘药,太上皇特意赏给贾将军的。” 大老爷十分想插嘴,他憋了一肚子的问题,急需有人给他解答一番。可这俩人没一个搭理他的,而他又摄于老儿子的武力不敢插嘴,只好委委屈屈地现在寒风里,眼巴巴地看着那盒御赐的伤药。 有没有搞错啊,太上皇赐给老子的药,你那么殷勤地递给老儿子做什么?老子就站在你这边,这边啊!看过来,酷爱看过来!!! 不过大老爷也算看出来了,这回自己似乎是沾了老儿子的光,这才有了太上皇干儿子的事。要不然,太上皇身边的大太监不能这么对着老儿子伏低做小。 老子怎么就这么本事呢,随便生个儿子都透着那么不凡,比老二家那块破石头强多了。 “他又做什么蠢事了?”贾琮接过药盒颠了颠,随手抛给眼巴巴的傻爹。不过是进趟宫罢了,竟然把自己折腾成这样,还真是欠操练啊。 贾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贾赦,决定不管傻爹有没有修炼的资质,都要帮他练一练肉身。身为琮哥儿的爹,若是太弱的话,带出去也丢人啊。 “呵呵……”公公只是笑而不语,这当爹的丢人事,他可不好当着儿子说。人家再怎么也是亲爷儿俩,他一个外人还是别插嘴了。 正在此时,鸳鸯期期艾艾地走过来,先是战战兢兢地瞥了贾琮一眼,又偷偷看看那位公公,才对着赦大老爷福了福身,道:“大老爷,看老太太又要事与您商议,请您赶紧过去一趟。两位太太跟二奶奶都已经在了,就等您呢。” 一听她提起老太太大老爷就不由得皱眉,他可还没忘记他亲娘说过的那些话呢。而且这个时候叫他过去,还能是为的什么事?定是为了老二。也罢,就去听听他那位亲娘,还能说出些什么来。 “那正好,咱家随贾将军同去。也要将将军的身份说明白,毕竟日后将军的身份就不同了。君臣有别这话,可不是说笑的。即便是父母兄弟,该守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。”公公这次也是带着任务来的,奉太上皇之命要给琮少爷父子好好撑回腰。 本来,这样的差事该是戴总管的,只因他受伤需要卧床修养,才落到了他头上。是以,公公已经打定主意,定要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,给琮少爷留个好印象。 贾赦闻言自然不会拒绝,客客气气地就要在前带路。他其实已经反应过来了,心里嘚瑟着呢。甭管是因为什么,老爷他转眼就成了太上皇的干儿子。你问问那整日被老太太挂在嘴边儿的政老二,有没有这生儿子的本事。 公公说话的声音并未压低,鸳鸯在边上听得一清二楚。她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却强将这话一字一句都记住,等着学给老太太听。她虽有些听不明白,可那什么君呀臣的,直叫她心惊肉跳的。 正好见贾琮把大老爷叫住了,她便先告退了,然后急急忙忙地往荣庆堂赶。看那位公公的样子,她总觉着……日后这大老爷就不是老太太能轻易拿捏得了。 贾琮叫住傻爹,是为了给他几块石符,回春符和返还符一样给了一块。想了想,又给了一块小院子的门禁符。老头儿的遇刺事件,让他担心起傻爹的安全问题。在他还没完成琮哥儿愿望之前,这个傻爹可不能死。 公公乃是太上皇的心腹,知道这些玉符的神奇,不禁便有些垂涎。不过他也知道,好东西是好东西,可若是敢强取豪夺,怕是就变成催命符了。是以,他也就是眼馋罢了。却没想到琮少爷竟然也给他递了一块,登时让他受宠若惊。 “他是个不懂事的,日后若是再进宫,你便多看着他些,别让他犯蠢。到时候,我与老头儿脸上都不好看。”贾琮板着雪团儿般的稚嫩小脸儿,却说着老气横秋的话。若是不听那奶声奶气的声音,不看人的话,怕是还以为他是托人照看儿子呢。 “您放心,您便是不提,奴才也省的。况且,太上皇也交代过,明日便会派人来教导贾将军宫廷礼仪。日后定不会再有今日这样的事。” 老儿子担心自己,这让赦大老爷挺欣慰,但那话说得真是……让他老子无地自容啊!老子今天不就是被冻狠了,有点脑子不清楚嘛,干嘛说的老子跟痴呆似的?还有那语气,真的很让他手痒痒想捏啊! “老太太,方才……”鸳鸯急匆匆进了上房,也顾不得回话就附在贾母耳边,将方才听到的话重复一遍,然后便忐忑地站到一旁。 她心里有事,脸上就带出些模样来。一旁的三个女人看了,心中皆有所猜测。她是奉老太太之命去叫大老爷的,难道是大老爷那边也出事了? 贾母听完那些话,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起来,但她也是在参不透其中的玄机。毕竟,她怎么也不会想到,太上皇前脚抓了她的小儿子,却后脚便认了她大儿子做干儿子。 心里正胡思乱想,赦大老爷带着公公进了荣庆堂上房。他的新形象引起了一群女人的惊呼,但也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一声。她们,更关注的是那位笑得弥勒佛一样的公公。 “咱家乃是乾清宫掌事太监,此来是为了贾将军的身份,有事需要想你等申明。”公公也不废话,直奔主题地道:“贾赦贾恩侯,一等神威将军,今日已被太上皇认为义儿干殿下,只待新年朝拜时公布于众。” 哐当!老大一个十分瓷实的馅饼砸下来,带来的不是惊喜,而是被砸晕了的惊吓啊! “太上皇十分看重贾将军,特意命咱家跟他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。咱家原还不当回事,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不妥了呢。怎么这有爵位的长子嫡孙竟住在偏院,反倒是不承爵的次子堂而皇之地窃居了正堂。”公公见贾母的脸色十分尴尬,故意摆摆手道:“罢了,这也是你家的事,咱家就不多嘴了。且等回了宫,跟太上皇禀报一声,想必他老人家定是不忍,怕是会另赐座府邸给贾将军呢。” 贾母自觉乃是朝廷一品诰命,却被一个比较如此数落,脸色涨得通红。想要发火儿,却又不敢,那个憋屈就别提了。此时又听到这太监明打明地说要回去告状,也顾不得追问干儿子的事,忙道:“这原是我的错。只因老大专爱那院子草木繁多,清爽幽静,定要住过去。我拗不过他,也只好就随他去了。如今既然公公提起来了,那我必不能再纵着他,明日就命他搬回去。这种小事,何必让太上皇烦心呢。”说罢给鸳鸯使个眼色,这便是要多准备着金银以作打点。 赦大老爷在下面撇嘴,他这还是才知道,这位亲娘颠倒黑白的功力有多深厚。那荣禧堂是他不想住么? “还没请教公公,太上皇为何忽然就认了赦儿为义子,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么?”贾母用余光扫了鼻青脸肿、灰头土脸的贾赦一眼,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贾赦怎么就入了太上皇的眼呢?莫非……太上皇是念着老老太爷和老太爷的旧情,想要照顾贾家的子弟?可若是这样的话,为什么是不成器的贾赦,而不是她那可怜上进的小儿子呢? “主子的心思,岂是能随意揣测的,贾老夫人这话问得不妥。贾将军能得太上皇他老人家垂青,这是他的荣幸,也是你贾家的荣幸,受着便是。”哪儿那么多问题! 因赦大老爷放了颗大炸弹,炸的贾母等人也没心思商议贾政的事情,早早地就散了。 王熙凤一出了上房,都顾不得维护当家奶奶的形象了,小跑儿着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赶。 她家爷成了太上皇的干孙子了!   ☆、第025回 问蠢 贾琏最近的日子过得很逍遥,每日里什么也不用干,就待在屋子里装病。白天趁着王熙凤不在,调戏调戏丫鬟、媳妇,即便不能得手,却也占了不少便宜;晚上有王熙凤伺候,尽享温柔乡的销魂。 今日也是如此,老太太把王熙凤叫去了,他托病就在房里拉着平儿动手动脚。平日里王熙凤看得紧,平儿虽已是他的人了,却还新鲜着。 “你且等她回来,若还敢说这话,我才服你呢。”平儿跟贾琏腻歪一会儿,觉得时候差不多了,便推开他整理凌乱的衣裙。听见贾琏不满的低咒,笑着回身点点他额头。 “嗤,爷那不过是让着她。看哪日她把爷逼急了,爷怎么收拾她。”贾琏其实有些怕王熙凤的泼辣,不但是因她身后有个蒸蒸日上的王家,也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这府上的地位。真比较起来,他还真不一定比他媳妇得脸。 “哟,我的好二爷啊,您这是要收拾谁呢?这么大火气,别是被谁勾起了兴致,来冲我撒火儿呢吧?!”他们正说着,王熙凤冷着一张脸挑帘子进来了。 她本是兴冲冲地回来报喜,却没想到迎头就碰上这么一出,肺都要气炸了。但想到方才在老太太那儿得的消息,强忍住心中的醋意,并没发作出来,只狠狠地剜了平儿一眼,吩咐道:“你去给我把那千罗锦的袄子浆洗了,别人我不放心。” 平儿低着头敛衽一礼,脚步飞快地就退了出去。虽然,寒冬腊月里还要做浆洗的活计,可她还是松了口气。今儿倒是自己放肆了,偏又让她看见,挨这顿罚也不算亏。 贾琏的脸色也有些讪讪的,坐在那儿整理自己的衣袍。其实他心里也纳罕,今儿这泼妇是怎么了,居然没闹起来?若是往日,怕不是早上巴掌扇平儿了。 他低着头,许久都没听见他媳妇的动静,不由抬头看过去,却见王熙凤正一脸笑吟吟地打量着他,那一双丹凤三角眼上上下下的,直将他看得毛骨悚然。天,她这是作什么妖儿?! “呵呵,奶奶回来了,快坐下歇会儿,外面那么冷,看把这手冻得冰凉。来,我给你捂捂。”贾琏忙拉住王熙凤的手,将人拉进怀里坐着,陪笑问道:“奶奶这么瞅着我,可是我哪里有什么不对?”你看什么呢,那眼神儿,看的他心里直咯噔。 “我能瞧什么,不过是瞧瞧我家爷们儿,怎么忽然就成了皇亲国戚了呢。这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,竟托生到了老圣人干儿子的膝下。”王熙凤心里满意贾琏的殷勤,脸色好看了许多,也不故弄玄虚了。 贾琏一愣,旋即也笑了,“快别闹,老圣人那也是能随便乱讲的。你这胆子也太大了,在自己屋里还好,若是被外人听了去,还不定惹出什么祸事呢。二老爷可是才让抓进去。”很显然,琏二爷把这当成是个玩笑了。 “去,谁跟你这么逗乐,我是那不分轻重的人嘛?”王熙凤低啐一声,但很快便娇笑起来,双臂环住贾琏的脖颈,“我的爷,咱家大老爷被老圣人认做干儿子了,真事儿!方才就在荣庆堂,乾清宫的掌事公公亲来传的信儿。还说,过年的时候就要公布于众呢。” 她见贾琏怔怔地不吭声,接着得意道:“还有,那位公公今儿可是给咱们大房撑了腰,老太太已经说了,明儿就让咱们搬进荣禧堂呢。哎,你听没听见我说的啊?” 此时的王熙凤,早就忘了她之前有多看不上自己的纨绔公爹,不管是心里面上,皆是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神情。对未来,更是充满了憧憬。公爹成了老圣人的干儿子,那得有多大的势力,这年头总是权在钱前,有了势力还怕没银子?日后,说不定她也混个一品诰命当当呢! 很显然,琏二爷不但听见了,还听得非常清楚。他腾地就站起来,根本没通知怀里的王熙凤。只听这女人惊叫一声,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,直接把美梦摔醒,爬起来跺着脚嗔道:“死鬼,你做什么……” 可即便是这样,也没能拦住琏二爷飞快离开的脚步。此时,他心里除了“翻身了翻身了”几个字,便什么也听不见,什么也看不见了。 他爹成了太上皇的干儿子,那岂不是就跟皇上是一辈儿了?那他呢?就该跟皇子们是干兄弟了啊!不行,惊喜来得太猛太快太剧烈,他有些承受不住,必须要去冷静冷静。 皇宫里是没有秘密的,在老皇帝没有刻意隐瞒的情况下,贾赦前脚走出乾清宫,他被认了干儿子的事后脚就传了出来。所有消息灵通的皇亲国戚、勋贵朝臣,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事。一时间,整个京城的上层建筑尽皆哗然。 老贾家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! 一个闻名京城已久的老纨绔,竟然忽然就成了太上皇的义儿干殿下,这叫什么事儿?!难道,这贾赦给老圣人灌迷魂汤了?不然怎么能看上他?! 这件事发生地太过突然,事先没有任何预兆。但大家都是在朝堂上混的,不知道内情也可以脑补嘛。 与干儿子事件同日发生的,乃是太上皇遇刺事件,这就很巧了。那么,这两件事之间,是不是有着什么关联呢? 也许……贾赦真的走了狗屎运,凑巧救了遇刺的太上皇?但,就凭贾赦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,有这个可能么?嗯,很小,小到可以忽略不计。 另外,有人也探听到,贾赦的亲弟弟,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可是因为刺杀的事情被抓紧锦衣府了啊。这又该怎么解释?难道是贾政跟这次刺杀有点什么关系,然后被贾赦大义灭亲?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,可任何一种猜测里面都没有贾小琮的位置。真相,离人那么近,却又那么远。 临近除夕的时候,成功筑基的贾琮出关了。迎接他的是刘妈妈、张家的,以及傻爹赦大老爷。 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若是之前没记错的话,傻爹怕他怕得厉害,什么时候开始,傻爹竟然敢在他院子里打转了?筑基成功,贾琮的心情不错,对着傻爹也有个笑脸儿了。 “我,我来躲躲。这些天,府上的门槛都快被人踩断了,各个都是来打听干儿子那事的。也就是你这小院子进不来人,还算平静些。”赦大老爷还是有些怕,情不自禁地就往老儿子的小巴掌上瞅,他算是被这两只小手留下心理阴影了。 赦大老爷平日就不是个好应酬的,只要不断了他的文玩和女人,让他在书房里呆一辈子都行。可这段日子算是遭罪了,不但要跟着宫里的司仪太监学习礼仪,还得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试探、应酬以及攀扯,让他应付不来更烦不胜烦。所以干脆就躲进了老儿子这里,别说,耳根子立马就清净了。 贾琮也就是随口一问,并不在意答案,又问了句,“对了,你那天去乾清宫,老头儿是怎么跟你说的?” “老头儿?你是说太上皇啊。”大老爷惊叫一声,然后做贼一样四下张望了一圈,小声道:“怎么能这么称呼他老人家,现在那是你干爷爷。这话叫我听见无妨,若是被别人听了去,说不定会被御史弹劾的。我跟你说啊,现在多的是眼睛盯着咱家,盯着咱们父子,就等着把咱们拉下来呢。” 谁跟你咱们!仙君大人翻翻小白眼儿,把杵到面前的大头推开。琮哥儿也是可怜,摊上这么个蠢爹,还念念不忘的,当成最后的愿望。“问你话呢,快说上回在乾清宫犯什么蠢了。” “我没有!我是你爹,我才不蠢!”赦大老爷这话看上去挺有气势,但被他用小猫叫样的声音嘟囔出来,便气势全无了。 他完全是敢怒不敢言啊! 武力值赶不上老儿子就罢了,就连在干老子面前的得宠程度也远远赶不上。听听老儿子对太上皇的称呼,光凭这个就能听出来人家在太上皇面前有多肆意。 而且,吃人的嘴软,拿人的手短。他这个干儿子的身份还是靠着老儿子蹭上的。哎,一想起来别提多心酸了。 “其实吧,我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。就是那天送你回来的公公把我带进宫,然后太上皇让我滚进去啊,我就进去了;然后他们按着我磕了几个头,那我就磕了啊;然后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,我就是太上皇的干儿子了。太上皇根本什么都没跟我说过啊。”赦大老爷此时神情带着迷茫,那样子别提多无辜了。 “就这么简单?那你一身灰土、鼻青脸肿的是怎么回事,老头儿的儿子打你了?”贾琮觉得应该不会,但还是问了一句。那个当今皇帝似乎对他有诸多不满,说不准会不会子债父偿。 赦大老爷十分诚实地摇头,“没有啊,那是我滚进去的时候弄的。你不知道,我滚的时候看不见路,乾清宫的柱子又多,一不小心就滚到柱子上了。撞了个大包,挺疼的!” “所以,叫你滚,你就真的滚进去了?”贾琮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,见傻爹竟然还欢快地点头,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字来,“蠢!” “你不懂,这才不是蠢。当年,我祖母教过我,也就是你曾祖母,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,要对上位者的话言听计从,这样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。看,我如今不就惊喜了。”赦大老爷挺不高兴,老儿子一口一个蠢字的,他心里很窝火好不好。这要是以前……哼,早揍这不孝子了。 贾琮忽然觉得傻爹说的挺有道理,他竟然无言以对,谁让人家是亲身体验者呢。 “对了。那啥,我后天就要去面圣,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?还有啊,我听你喊太上皇老头儿,他老人家是不是喜欢这个称呼?要不然,我也这么称呼他老人家,好不好?这样也显得比较亲切,你觉得呢?”赦大老爷显得有些不好意思,跟四岁的儿子打听事儿什么的,略有些丢人。 “呵呵……”本君觉得,他会neng死你!   ☆、第026回 王氏 已经腊月二十八了,荣国府却没有往年的喜庆气氛。前阵子忙着搬家,大房终于搬进了早该住进去的荣禧堂,二房却没能住到大房原先的院子,硬是被大老爷挤到了老太爷当年养老的院子里。 王熙凤原先挺高兴,觉得那院子指定得是他们小夫妻两个的。却没想到公爹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,竟然把那院子给了贾琮那个小崽子。简直是 气死人了! 如今,他们夫妻两个挤在个小院子里,倒让个庶子抢了先。她那心高气傲的,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来。 王夫人对此看在眼里,总是轻轻的三言两语,便能挑起王熙凤的万丈怒火。她现在已经把贾琮恨到骨子里了,能不用自己的手报仇雪恨,又能挑起大房的窝里斗,那可再好也没有了。 在王夫人心里,她家老爷被抓就是贾琮设的局。若不是贾琮叫人引诱老爷好奇,老爷也不会派人去那什么珍宝斋;如果没派赖大去珍宝斋打探消息,也不会出后面这些事。被害妄想症患者,脑洞总是这么犀利。 自从贾政被抓之后,王夫人便十分沉默。她那日去找兄长王子腾求助,没能求到帮助不说,反被兄嫂好一顿数落,深恐自己连累了他们。 也是那时候,王夫人才知道,自家老爷的事居然还跟太上皇遇刺有关,当时便如遭雷击。刺王杀驾,这可是能诛九族的罪名啊! 也难怪娘家兄长不敢插手,他是手握一营兵权的,多少人都在盯着,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。贾政摊上这等事,他躲还来不及呢,又怎敢掺和进去。 王夫人忧心忡忡而去,更加忧心忡忡地回来。与贾母一对脸色便明白,两人都知道贾政摊上大事了。事关重大,这不是她们两个女人能扛住的。 叫了贾赦过来商量,却没想到竟听到一个惊天噩耗。是的,也许贾赦成为太上皇干儿子,对家族是个崛起的机会,反对她们婆媳俩来说,这就是个惊天噩耗。 一直被压制的大房,已经要翻身做主了,贾母跟王夫人都有些六神无主。一时间,连贾政的事情也顾不上了,都在暗地里计算得失。就连两房搬家的事,也没多说什么。 贾母还好一些,她至少不用担心整个荣国府搭进去,她日后到了下面也能见老太爷他们。而且,有个贾赦这层关系,说不定还能把小儿子捞出来。 可王夫人想的就多了,贾赦这一翻身,她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。老爷被抓了,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;贾赦翻身了,爵位再怎么谋算也到不了宝玉的头上了;连正堂都让了出来,以后怕是这府上的财产也落不下多少。她那个侄女可不是吃素的,以前仗着老太太偏心二房,她还能压制一二,日后有了个太上皇干儿子的公爹,怕是老太太都得让她三分。 忙忙活活二十年,结果什么都落不下,王夫人欲哭无泪,简直失去了活着的动力。但好在还有个贾琮,能够让她恨;好在还有个生而不凡的宝玉,能够让她看到希望;好在还有个得到宠幸的女儿,能够让她指望依靠。 这一日,王夫人好容易调整好心情,来到贾母的上房,抹着眼泪道:“老太太,这眼看就要除夕了,正该是万家团圆的时候。我本不该在您面前败兴,可只要想到老爷还被关在锦衣府,我就忍不住,忍不住……这样的深冬天气,里面又不许探视,还不知道老爷吃了多少苦头呢。我这心里……”说到这儿,便泣不成声起来。 此时,贾宝玉也正在贾母房里,见他太太哭得那样凄惨,也跟着大哭起来。他这也是悲从中来,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,更是哭得止不住。 他过年就八岁了,已经是该知事的年纪。虽然仍不明白锦衣府的严重性,但也知道他爹犯事被抓了;虽然并不明白太上皇有多尊贵,可也知道大伯与以往不同了。这直接关系到的,就是他的待遇。 有荣国府那群习惯捧高踩低的下人,让宝二爷好生体会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。最直观的反应,便是他得到的笑脸儿变少了;以往从不会对他说不的厨房学会敷衍拒绝了;就连他房里的那些丫鬟们,有些也不如往日殷勤体贴了。 想起苦命的小儿子,贾母本就心里烦躁得不行,此时更被这娘儿俩哭得脑仁儿疼。她也忧心贾政,干脆命人把贾赦叫来。他都成干殿下了,想来把亲弟弟捞出来,应该不是难事吧。太上皇既然喜欢他,还能这点面子也不给? 今日在贾母身边伺候的并不是鸳鸯,而是名叫琥珀的大丫鬟。前几日,鸳鸯的哥哥没了,身上带着孝。贾母仁慈,给了她三个月的假,让她过了热孝再进来伺候。 琥珀找到赦大老爷的时候,他正再被老儿子往死里操练。明明是个顺顺条条的人,硬是被扳成了奇形怪状的姿势,可怜他的老胳膊老腿儿和老腰啊! 一听老太太有请,大老爷可算盼到救星了,忙不迭地就答应下来。他琢磨着这府里是没法呆了,原想着到老儿子这儿躲躲清净,却没想到他更折腾。小屁孩儿,一点儿都不可爱,难怪不招老子喜欢。 “等等,我随你一起过去。赶紧说完赶紧回来,每天要坚持练习四个时辰,你还差得远呢。”傻爹的身体素质太差,就差一阵风儿就能吹走了。为了对琮哥儿的承诺,贾琮决定好好替他好好锤炼一番。 贾琮一踏进贾母的上房,便是一室静寂。甭管主子丫鬟,全都闭上了嘴。就连哭得打滚儿的贾宝玉,都缩进贾母怀里抽抽搭搭起来,不敢再哭出声。这个堂弟的凶残,他是听说过的,吓得他连做几晚噩梦。 虽然有一个多月没有现身,可琮三爷留在荣庆堂的传说依旧存在。一看见他,丫鬟婆子们就下意识地敛息静声,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惹了这位小爷儿,被他在身上戳个洞什么的。 怎么把他也带来了!贾母心里十分腻烦贾琮,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。前阵子替她下药的那个金全死了,死因跟中了她那药一模一样,将贾母吓得不轻。明明是给那妖孽下药,中毒的却是下药的人,他那一院子人都没事。贾母生怕自己一不小心,也着了那妖孽的道,每日里一边害怕,一边诅咒贾琮怎么还不死。 “老太太叫我来,可是有什么事吩咐?”虽然心知肚明是为了老二的事,大老爷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道。 乾清宫那位掌事太监已经跟他说过,贾政这事他最好是不要插手,他派人去珍宝斋的时机太过不巧,想要脱罪几乎没有可能。 但好在应该没有性命之忧,最好是等上面处置下来,再为贾政多打点些,到了外面也不会吃太多苦。不然,太上蹿下跳的话,说不定反而会有重判。 当然,这些话他并没有跟老太太他们说过,赦大老爷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没来得及,反正他就是硬憋着好几天都没往外倒。 所以,赦大老爷不单是蠢,他还很小心眼儿。 “还能为什么事,不过是你弟弟的事罢了。这么些天了,也不知他是个什么状况,锦衣府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,我这心怎么也放不下来。赦儿,如今你是老圣人面前得脸的人,不如到锦衣府去打听打听,到底是个什么章程。”贾母强忍住看见贾琮的不适,对着贾赦和颜悦色地道。 “况且,你也该知道,这事政儿也没有做错什么。那日有宫里的人寻、寻琮儿,看着挺着急的,偏巧琮儿不在家,政儿这才派人去看看有什么事,说不准还能帮上忙。却没想到,没想到……”一脚踩进了烂泥坑,惹了一身马蚤。 “这事儿啊,那您就放心吧,老二没有大事,顶多就是发配充军罢了。赶明儿判下来了,多打点些银子,吃不了什么苦头。我去锦衣府也不管用,这事是上面在盯着呢。” 赦大老爷说得大大咧咧,贾母和王夫人却听得如丧考妣,双双对着贾赦怒目而视。听听他说的这什么话,还发配充军而已? 他这是怕政儿/老爷不惨啊! “你,你就不能想想办法?”贾母的脸色一白,揪着胸口问道。她原以为,有了贾赦这层关系,保住贾政应该不难,甚至还想着贾政能顺利脱罪,官复原职呢。谁知,得到的竟是这样的消息。充军,就政儿那个文弱的身子,还能回的来么?! “我能想什么办法,家里的人脉都握在您和老二手里,我就是个不顶事的。你们都没办法,找我管什么用?别看我如今好像身份不同了,可其实也就见过太上皇一面,人家谁能给我面子?”赦大老爷心中有气,话说得就不太客气。 “要我说,咱们最好都老实些,别上蹿下跳的,说不定老二还能判轻些。若是可劲儿地折腾,谁知道会再惹出什么事来。没见那总爱出头露面做好人的北静王,这回都老老实实缩在王府里么。” 坐在一旁的贾琮却听呆了,傻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大智若愚的话,实在让他意外啊。或者,其实傻爹还没傻到底,这只是他的生存方式?仙君大人心有所感,不由陷入了一种类似顿悟的状态。 “大伯,我知道以往对你多有得罪,让你心里有了隔阂。可我求您了,看在老爷是您亲兄弟的份上,救一救他吧……”王夫人一咬牙,噗通就跪下,膝行到贾赦面前哭求。 贾政若真是发配充军,就他那副身子、性子,怕就回不来了。王夫人不想做寡妇,也唯有跪求贾赦了。到这时候,她才发现自己的无助,唯一能求助的,竟然是个从来看不起的废物。 不过,求人帮忙,却不代表她心里就感恩。在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,如今不过是形势比人强,且等日后的。这些今日看过她笑话的,日后她一个都不会放过。且等着,等着……   ☆、第027回 废腰 赦大老爷很为难,弟媳妇跪在面前痛哭流涕什么的,这阵仗他不擅长啊。不过要说他有多少同情什么的,那倒真没有。王氏这女人没少给他添堵,他不至于看她哭两嗓子便管不住嘴。 “宝玉,宝玉你快来,跟娘一起跪下求你大伯救救你爹,快过来啊……”见贾赦仍旧无动于衷,王夫人一狠心冲着宝贝蛋贾宝玉招手。她就不信了,看宝玉受罪,那老太婆还能不开口。 不管贾赦被谁认做干儿子,他总是那老婆子的亲儿子,一个孝字就能把他拿捏得老老实实的。贾赦可是有爵位在身的,他总不敢学那妖孽无法无天吧! 贾宝玉还懵懂着,不明白太太怎么忽然就跪到大伯跟前了。听了王氏的召唤,他下意识地便看向老太太。 小孩儿圆润的脸庞,上面还挂着泪珠,配上红通通的眼,贾母心里那个疼啊。她连忙抱紧贾宝玉,一腔怒火都朝着贾赦而去,“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媳妇那么跪着求你,连句话都不会说了么?往日老太爷总是让你们兄弟和睦,你就是这样做的?贾赦,你太让我失望了!” 贾母这一发火儿,贾赦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说什么。他要该知道,这亲娘就是这个样,时间长了,他连气都不会生了。 整间上房里,除了王夫人嘤嘤的哭声,就只有贾母那中气十足的怒吼。字字句句都在指责贾赦没有兄弟情义,不顾贾政对他多年的帮助,是个白眼狼。 “你不是早就对他失望了么?” 在贾母的怒骂中,一道稚嫩的声音想起,轻而易举地便压制住贾母的骂声,让那刺耳的声音嘎然而止。 贾琮十分懊恼,千载难逢的顿悟被这老女人的叫骂打断,他忍不住拍了拍小巴掌,成功地拍碎一张小几。要知道,即便是琮仙君长达一万四千年的修炼生涯,顿悟的次数也不超过十指之数。 傻爹赦大老爷就坐在他身边,被这动静吓得不轻,控制不住地腿软,呃……好吧,还有一股尿意。但他发誓,他暂时还忍得住。只要,老儿子别再随便拍东西了。 呜……坐在这里好危险! 贾母猛地吞回即将脱口而出的咒骂,被自己的口水呛住,咳得撕心裂肺。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碎成劈柴的小几,悄悄把胸中的怒火驱散几分。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,这妖孽第二次在她的院子里威胁她!身为世家大族的最高统治者,贾母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。早知如此,她就不该让这妖孽生下来。要不然,也该早早把他掐死。 心中恼恨的同时,贾母也坚定了一个想法——一定要再寻访能人异士,誓必将这妖孽收了去,然后将他打得魂飞魄散才能甘心。 “人的命数自有天定,贾政命中该有这一劫。”贾琮一拽腿颤的傻爹,使了巧劲儿把他撑起来,“好了,休息够了,赶紧回去继续练。” 赦大老爷不想待在贾母这里,可他也不想跟老儿子回去练那什么歪七扭八功啊。别看老儿子年纪不大,折腾起他老子来,手叫一个黑啊。大老爷深觉自己再让他折腾两下,非散架了不可。 但,在老儿子那小巴掌底下,他不敢有任何异议。生怕老儿子一个不耐烦,往他身上拍那么一下…… 王夫人望着那父子两个远去的背影,颓然地坐到地上。真狠啊!对亲兄弟都能见死不救,他真狠啊! 看来,她是免不了要做寡妇了。想想她往日是如何磋磨寡媳李氏的,王夫人就忍不住咬牙。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到李氏那步田地的。 她不会,绝对不会! 不得不说,王夫人也许是个悲观主义者,政二老爷如今都还没有判下来呢,她便已经当他是死了,已经开始筹划日后守寡的生活了。 贾政若是狱里有知,不晓得会不会活活被她气死。 “能不能不练啊,我的身体挺好的,真的。”赦大老爷磨磨蹭蹭地不愿意练功,边说还边挥了挥拳,试图向老儿子证明他有多健康。 “身体好?能让我拍一巴掌不死,我就信你。怎么样,要不要试一试?”贾琮说着,举起自家那只胖嘟嘟白嫩嫩的小手。 他如今教给贾赦的,乃是仙界最基础的炼体功法,只有十二个简单的动作。当年他学的时候,一个月时间便已大成。 当然,他所谓的简单是针对他自己来说的。但这十二个动作对赦大老爷来说,就…… “你怎么就这么笨呢,手臂向后伸展,你怎么蠢到连后都找不到?还有那双蹄子,能不能不要抖,你羊癫疯么?腰,腰不要发软……”贾琮也是教过徒弟的,却没见过哪个是笨成这样的,他都直接上手把傻爹摆好动作了,傻爹竟然还是做不好。 让我死了吧!这是傻爹此时的心声。 没有镜子,傻爹赦大老爷也不知道自己被老儿子摆成了什么姿势。但他有感觉,有种身体上任何零部件都不是自己的了的感觉。现在别说后了,他连前都找不着,因为他的头和胸膛根本不是朝着一个方向的。 “琮,琮啊,我怎么觉得我这个腰不、不太对劲儿呢?它刚才还疼得厉害,这会儿怎么没感觉了呢?”赦大老爷说得十分艰难,话音儿里带着明显的哭腔。 他是真的没感觉啊,根本感觉不到腰的存在。天呐,腰不会被老儿子玩儿断了吧!? “没事,你这应该是适应了。好了,不要说话,再坚持一会儿就结束了。”贾琮没在意,因为在他的认知里,人体没那么脆弱。 傻爹十分想反抗,可他只要一看见那小巴掌就委了,只好委委屈屈地继续练下去。直到魔鬼老儿子说一声“好了”,才如闻天籁一般松口气。 总算是结束了,老子明天再也不来找这个魔鬼了,一定要躲得远远儿的。但是…… “快来啊,救命啊,我、我不会动了……”赦大老爷这回真哭了,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不说,下半身更是没有丝毫感觉,就跟瘫子一样。 “嗯?”贾琮见他不像是装的,好忙过去查看。他答应琮哥儿好好照顾这傻爹的,可别叫自己给折腾死了。 人还未到跟前,神识已经把傻爹里里外外看个清楚。待看到傻爹腰间的错位时,不由地暗咒一句“凡人的身体真是糟糕”。不过是些最基础的炼体动作,都能把腰练废了,他还能干成点儿啥?! “你的腰骨错位了,忍一忍,我帮你正过来。”仙君大人有点小心虚,一边准备正骨,一边絮絮叨叨,“你也是的,身体差成这样,连最基础的动作都学不会,还把自己弄伤,得蠢成什么样?告诉你啊,以后出门别说是我教的,我可丢不起那个人。你这腰伤着了,恐怕得养两日,真是耽误功夫……” “我刚才就问你了,你不是说没事的嘛!再说又不是我要学的,是你硬要教我,以后都不学了。”赦大老爷委屈死了,连心理阴影都忘了不少,“不会教人就不要教嘛,看把我折腾的,嗷嗷嗷……疼疼疼……” “正骨是会有些疼的,不过也就是疼这一下下,不是告诉你忍忍嘛。”多年不正骨了,手艺有点生疏,虽然第一次没弄好,但好在第二次成功了。 赦大老爷一手扶着自己饱受摧残的老腰,一手摸着脸上的眼泪鼻涕。是的,他正在哭,哭得涕泪横流,哭得老泪纵横。 他这一辈子养尊处优了几十年,这还是第一次遭这种罪。他其实不想哭成这样的,毕竟老儿子还在看着,可他控制不住,眼泪鼻涕就是那么不听话,哭着喊着要往外冒。 贾琮本来就有些心虚,再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哭成这样,心里更不自在起来。哭得这么痛,应该是真的很疼吧?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他的错,犯了经验错误。要知道,虽然都是凡人,可仙界的凡人自出生就受仙灵之气洗礼,体质自然不是凡间这些凡人能比的。 本君……无知了一回! “别哭了,我忘了你是第一次修炼,太操之过急了,让你受伤了很抱歉。”蹲到傻爹的跟前,皱着脸替他擦擦快流到嘴里的眼泪(?),贾琮对着手指承认错误,“好吧,这次算我对不起你,我补偿你,你不哭好不好?”   ☆、第028回 定身 “这里就是虫娃娃住的地方?看上去还不错嘛。在这样的时节还能百花齐放,瓜果满树,真是稀罕。”老皇帝现在贾琮的小院外面,好奇地看着里面的景色。 因为布置了聚灵阵法,这阵法也有隔绝效果,小院里温暖如春,灵气充足。各种花草树木得到灵气滋养,都长得生机勃勃,开花结果不在话下,甚至还有的出现了变异。 老仆袋子已经恢复了健康,又跟随在老皇帝身边。他也疑惑地望着小院儿,“这娃娃总有些匪夷所思的本事,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。主子要不要问一问?”未知总是让人心怀畏惧的。 “现在还不必问,我们且先做个受益者便是。”老皇帝沉吟一会儿,摇摇头道。虫娃娃若是早出现十年,甚至是五年,那时的他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孩子掌控在手。可如今,他却没有了这种想法。 人,越接近死亡,就越懂得敬畏。 而且,老皇帝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。虫娃娃有什么好东西也没忘了他,只这段日子他已经占不少便宜了。完全没必要为了追根究底,而跟虫娃娃闹得不愉快。 “虫娃娃,干爷爷来看你了,快点开门啊。”老皇帝深知贾琮院子的诡异之处,现在外面扯着嗓子喊。他觉得,这样的阵法很应该普及到宫里去。 贾琮正蹲在傻爹的床前发愁,这人也太娇气了,不过就是伤了腰,还都已经治好了,他怎么还是趴在床上哼哼个没完呢?仙君大人很焦躁,好想一把捏死傻爹怎么办? “疼啊……”赦大老爷边凄凄惨惨地叫疼,边小心翼翼地偷瞄老儿子。一见他脸色不好,就赶紧委委屈屈地压低呻口今声,生怕惹恼了老儿子,再想法子折腾自己。 好吧,老爷他确实是在装病,饱受摧残的老腰早就不疼了。可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练那什么功了,再练下去他真的真的会死啊。为了让老儿子放过他,老爷也只好出此下策了。 “不是都拍了好几张回春符了么,怎么还会疼?是不是上次没正好,我再帮你正一次好了。”贾琮被他哼哼地心烦,偏又找不出他有什么毛病,气的把小拳头捏得啪啪响,“你放心,这次我已经熟练了,不会像上次那么疼的。” “不过你还是要忍一忍,重新正骨之前,我需要把那节腰骨重新错位,你要忍住啊。”烦躁的仙君大人杀伤力还是很大的,就比如现在。他已经忍不住,想要听听傻爹更凄惨的叫声了。不是愿意叫么,本君让你叫个痛快! “你、你、你要做什么,你不要过来啊。我其实已经好了,真哒!嗷——救命啊……”大老爷没想到,老儿子竟然如此残忍,竟然要再把他的腰掰断一回。明儿就除夕了,他不过就是想偷个懒而已,为什么要这样对他…… 贾琮挑挑眉,揣着手看傻爹利索地在床上连滚带爬,冷冷地哼了一声。早这样多好,非得挨顿吓才消停,真是一身贱皮子。 “既然好了,那今天的功课就不能免,赶紧梳洗一下到院子里去。”没有了那恼人的哼哼声,这个世界登时清静了,贾琮满意地拍拍小手,决定给傻爹加两个时辰的练习时间。 老皇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,一来就扯着嗓子叫门。摆着奇怪姿势的贾赦登时精神一振,不管这来的是谁,都是大救星啊! “注意保持动作!”贾琮却没给他偷懒的机会,直接一块定身符拍上去,傻爹就只能纹丝不动了,就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。 呜呜呜~(>_<)~老儿子简直太残忍了,谁来把他收了吧!!! “你怎么来了?不是说皇帝到过年的时候都很忙么?”贾琮上两步,手掐印诀给阵法开个口子,把老头儿和袋子放进来。 “老夫当然是来看干孙孙的,虫娃娃,快点叫声爷爷来听。”老皇帝笑得见牙不见眼,仍是一把将贾琮从地上拔起来抱住。甚至,还得寸进尺地在那张小嫩脸上啃了两口。 “你就是为了这个,才认他当干儿子的?”贾琮十分嫌弃地抹了把脸,一只手推开老皇帝的老脸,一手指向被定身的傻爹。傻爹蠢成这样,还有人上赶着认做干儿子,难道是傻人有傻福? “是啊,不然爷爷认他做什么。你是不知道啊,认他那天他简直蠢透了,爷爷险些都改主意了呢。幸好爷爷下令封了口,不然满京城的人怕都知道,他是滚出了干爹来的。那以后咱爷儿俩出门,得多丢人呢。”老皇帝说得理直气壮,顺便抹黑干儿子的形象。 也许是因为他跟虫娃娃都是爹不疼的,老皇帝对贾赦有一种诡异的恨乌及乌心理。他爹先帝爷已经去了,想报复都摸不着人,但这个贾赦不还在呢么?!虫娃娃这么好的儿子都不疼,那就活该被朕整治了。 当然,看在虫娃娃对他十分孺慕的情况下,朕就不把他玩完了,会给他留口气儿的。 “咦,他在做什么,怎摆出那副怪样子?抽筋了?”老皇帝稀奇地问道,看稀罕一样走过去。甚至还伸出手指,捅了捅拗着超高难度造型的傻干儿子。 在没亲眼看到之前,老皇帝绝不相信有人能把自己拗成这种姿势。他也算见多识广的,倭人的忍术、印度的瑜伽等,也没见过能把自己拗成这样的啊。 “他身体太差了,我在教他炼体术。”傻爹总是让人恨铁不成钢,贾琮忍不住抱怨道:“明明就是最简单的动作,他居然都能扭到腰,还敢装病偷懒,简直不求上进至极。”有这么个爹,以后琮哥儿怕是要辛苦了。 老皇帝猛地咳了一声,不自在地捋捋胡子。他对虫娃娃所说的炼体之术很感兴趣,差点就要开口要学了。但…… 幸好刹住了啊! 蠢干儿子被拗成那个样子,竟然还只是最简单的动作,那后面的得难成什么样?他老人家老胳膊老腿儿的,就算没扭着腰,掰断个胳膊腿儿的也够受的,还是算了吧! 但怕什么开什么,贾琮忽然捏捏老头儿的肩膀,瞪大眼睛问:“你要不要学?你的身体也不好,学了可以强身健体、延年益寿、永葆青春呢。” “呃,虫娃娃你知道么,你这会儿的表情很像江湖上卖大力丸和狗皮膏药的。”那充满诱惑的小表情,老子差一点就答应了。但,幸好及时看到了傻儿子的惨状,让他没有头脑发热。 “哼,无知的凡人!”不敢学就说不敢学嘛,干嘛诋毁本君?别以为他不知道什么叫大力丸和狗皮膏药。 “说吧,你究竟来干什么?”明明是仙界功法,这群不识货的凡人居然还不愿意学,仙君大人不禁意兴阑珊。本君已经给过机会了,现在不接着有你们日后后悔的时候。 “哎呀,被这一打岔,差点忘了正事。爷爷来是要带你去街上玩啊,上次不是答应过你,过年热闹的时候带你逛街的么。”老皇帝看看天色,抱着贾琮就往外走,“这个时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,再晚一点集就该散了。咱们快走!” “专门为这个跑出宫来,你也太不务正业了吧?还有,上次那些刺客的事情查清楚了?”虽然嘴里数落着老皇帝,但从眼神儿里可以看出来,仙君大人对老头儿的表现十分满意。 “有什么不务正业的,爷爷都已经不当皇帝了,现在满天下玩儿才是爷爷的正业。不然,爷爷要儿子做什么?”老皇帝哈哈一笑,捏了口是心非的小脸蛋儿一把。虫娃娃这小模样,就是这么招人,咋办?! “刺客的事情,不管背后是谁,都已经被安到了倭人的身上。虽然还没有明旨,但朝廷已经打算年后对倭国用兵了。借着出兵这件事,那背后的人早晚要露出马脚的。”说到朝廷大事,老皇帝也并没有瞒着贾琮,只是压低了声音,附在他耳边道。 也就是说,不管倭国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,刺杀太上皇的黑锅,倭国是背定了。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杀戮和战争。 打仗什么的,贾琮一点不放在心上。别说在凡间了,就是在仙界战火也没有停止过。仙魔两界的边界,就是两界的战场,每一名仙人都有在战场服役的经历。那里,亿万年来,不知埋葬了多少仙和魔。 仙君大人对凡人的纷争不感兴趣,是以只是一听而过。他的眼睛已经被人流熙攘的街巷吸引了,当然还有那一个个的小吃摊子。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,也是年前大集的最后一天,街上挤满了准备年货的人们。对于他们来说,不管富也好穷也好,年总是要过的。 老皇帝对这样的景象,欣慰之余还有三分得意。这些都是他治下的子民,在他的统治下能有这样嗯太平景象,足够让他日后到了地下跟先皇显摆了。 贾琮却不管这些,支使着老头儿给他当牛做马,杀向每一处能看上眼的小吃摊子。 在吃的心满意足的时候,仙君大人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,但这感觉很快就被他抛到脑后。 傻爹还被定着什么的,他才想不起来呢!   ☆、第029回 耍帅 即便贾政身陷锦衣府,贾家的新年还是要过的。除夕那日,两府有爵位和诰命的都一大早进宫朝贺,回来之后便是举家到祠堂祭祖,最后是摆宴和守夜。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忘了,做这一切的时候,贾家人全都忽略了贾琮的那个小院子。不过,这正和贾琮的心意。 宫里的酒宴上,太上皇正式承认了贾赦干儿子的身份。傻爹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得到升华,他原来不是在做梦啊!? 至于虫娃娃没跟着一起来的事,老皇帝倒是没计较。就让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贾赦身上好了,也省的虫娃娃早早现身人前,引出什么不幸事件来。 过年的气氛总是热闹里透着些慵懒的,贾琮却不管这些,每日风雨无阻地操练傻爹,力求让他在最短时间内掌握炼体术。赦大老爷含着眼泪不敢反抗,每天都要拗上几个时辰的造型。 他算是彻底怕了这老儿子,心真狠啊!那天把他定住就不管了,直到半夜才回来,他整整两天都是僵的啊。 刚过正月十五,贾政的判罚下来了,发往海疆效力。 消息一传回荣国府,贾母就背过去去了。众人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的,好容易醒来之后,便抱在贾宝玉痛苦流涕,直到把自己再哭晕过去算完。如此往复多次,才算止住了悲声。 海疆是什么地方?国朝百余年来虽然一直致力于发现,可成效并不显著。一提到海疆,人们的第一印象是穷,第二个就是乱了。 那里民风彪悍,一言不合便能举刀杀人;且多有倭寇扰边,一旦倭寇登岸便是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……总之那是个危险的地方,平常还无人愿去,更别说被发配过去了。 贾母想到这儿,又忍不住泪水涟涟起来。她的政儿就是个文弱书生,整日里就是研究些诗词歌赋,连点儿体力活儿都没干过。如今一把年纪了,却要受那充军之苦,刀兵之害,他,他怎么能受得住啊?! 只要一闭眼,贾母仿佛就能看见儿子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模样,心中悔恨不已。当初老太爷教儿子弓马骑射时,她就不该拼命拦着;那天得到消息时,她就不该答应派人去多管闲事;锦衣府来抓人时,她就不该没扔个替罪羊出来,害得她的政儿至此啊…… “去把大老爷请来,我有事与他商量。还有二太太,去看看她在做什么,把她也叫过来。”哭过之后,事情还是要办的,贾母拭一拭眼泪,平静地吩咐道。 贾赦来得挺快,现在只要是能让他脱离老儿子的魔掌,让他干什么都行。大老爷甚至认为,亲娘哪怕说让他替老二充军去,他都没二话。 他前脚进门,王夫人后脚就到了,一进门就跪到贾母的面前哭个不住。她如今对贾政是彻底死心了,认定了海疆那地方儿,贾政去了就回不来。 即将成为寡妇的恐惧感,压迫着这个女人的心神,让她处在崩溃的边缘。 “政儿的事,想开你们都已经知道了。咱们就议一议,后面该如何打点。从京城到海疆,千里迢迢的,路上若无人照顾,政儿怕是都走不过这一路。再说到了海疆也还有安置的事,也要有人奔走打点。这些打点的银子从我这里出,先拿一万两打底。赦儿,你怎么说?”贾母没管王氏,眼睛直盯着贾赦。 如今家里顶用的男丁就只有大房的父子两个,为贾政奔走打点的事还是要落在他二人的身上。贾母的意思是,贾赦有官爵不好离京,那就在京城为贾政奔走,看能不能改判;而贾琏年轻力壮的,就一路互送贾政到海疆去,等把贾政安置好了再回来。当然,他要是能一直留下照顾就更好了。 “老太太安排得挺好,明儿我就去托托人,让老二不至于在路上太吃苦。至于海疆那边的安置,王子腾不是曾在那边效力嘛,弟妹让他找找熟人照顾应该不难。老二在那边熬两年,不管是立功还是大赦,还是能有回来的一天。我这边也用不了多少银子,就不用老太太出了,还是让老二身边多留一些备用。”说完,赦大老爷就觉得没自己事儿了,支着眼睛看贾母。 “那就让政儿孤身上路?”贾母恼怒地嗔道:“琏儿不是闲在家里,我看就让他一路护送政儿吧。这些年你不管他,都是政儿在为他操劳,他也该给政儿尽尽孝了。他若没什么事儿,就在那边多留些日子,政儿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没人差遣。” 大老爷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,什么叫尽孝,什么叫差遣?合着老二到海疆是享福去呢?他没好气地翻翻眼睛,“琏儿病着呢,哪都去不了。再说,老二是被发配至海疆服役,他能有什么事差遣?怎么不干脆说让琏儿替他服役呢?” “也别说什么老二有多照顾琏儿,他是我的嫡子是荣国府的长子嫡孙,我就没弄明白他给老二当个外管家是什么照顾?说起这个,我倒想起件事来……”说到这儿,他目光一扫王氏。 “荣国府毕竟是我这一房承爵,总是让二房管家不合适。之前是周氏没了,邢氏还没进门,这才暂托给老二家的。如今邢氏对这府上早已熟悉,老二家的明儿就把钥匙、对牌、账本交出来吧。查账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不明的,再找你问话。” 奶奶的,本来不想跟你们较真儿,竟然还敢打老子嫡子的主意,都吃拧了吧?! 说完,也不管屋里两个女人惨变的脸色,一甩袖子走人。大老爷深感,他这辈子就没有这么帅气过,心里那个爽啊! 嗯,看来听李掌事的没错,他就该这么着,威武霸气什么的,不能丢了太上皇干爹的面子。 李掌事便是原先乾清宫那位掌事太监,如今已经被老皇帝派到贾赦身边当差,专职管理贾赦的言行举止,务必保证不能让他丢了皇家的颜面。 若是换了别人,这从宫里到宫外,还是到个干殿下身边做事,乾清宫那群大太监不你推我让才怪。可到了赦大老爷这里,乾清宫的几位大太监却争得头破血流。李掌事还是亏了贾琮给的那块回春符,才最终取得了胜利。 当然,大老爷根本不是重点,重点是大老爷那个恶魔的老儿子。 得意洋洋的赦大老爷,刚出了荣庆堂的垂花门,准备偷偷摸摸地背着老儿子离家出走,就看见不远处那个绷着小脸儿的豆丁儿…… 呜呜呜……让老爷我死了吧! 李掌事就恭敬地站在贾琮身后三步左右,见了贾赦便向他笑笑。虽然赦大老爷并不太聪明,也不太明白察言观色,但他就是瞬间看明白了——就是这货出卖他的! “好逸恶劳,你怎么能当琮哥儿的爹?!”仙君大人从心里替那小孩儿不值,就这么个又蠢又懒的爹,还让他到了都念念不忘的。哪怕是为了那孩子,本君也要把他调教出来。 为了惩罚傻爹有偷懒逃跑的行为,贾琮毫不留情地把修炼时间增加了两个时辰。大老爷在心里叫苦连天的同时,不忘用十分凶残的眼神瞪着李掌事。 你个老东西到底是哪头儿的? 当然是琮少爷这头儿的!李掌事回以和蔼可亲的目光,却暴露着令赦大老爷伤心欲绝的信息。 “您也别怪我多事,这都是为了您着想啊。有些事朝廷还没宣布,但其实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,我现在告诉您也没什么。咱们不日就将跟倭国开战了,太上皇已经决定让您随军参战。”修炼结束后,李掌事一边替贾赦按摩,一边娓娓劝道。 “之前他老人家虽然认了您做干儿子,但您寸功未立,不好对您册封,太上皇没少为这个苦恼。如今有了这场战事,正好派您去军中,立上些战功。等您回来啊,说不定就是王爷了。” “……你说啥,我刚才没听清楚,你好像说我要上战场,呵呵,是我听错,对吧?”许是这消息太过令人震惊,赦大老爷好半晌才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问。 “不,您没听错,就是下个月的事儿。所以说啊,琮少爷教您的功夫可得好好练,日后到了海疆战场,多少也有些自保的能力。老爷,老爷,你怎么了?” 惊闻噩耗,赦大老爷已经口吐白沫中…… 李掌事怜悯地瞅瞅他,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,太上皇不但要他从军,还要把他塞进先锋营这件事了。 “那啥,我要是去了战场,能带护身符么?”缓过劲儿来的大老爷,转着眼珠子弱弱地问。 “可以呀。”李掌事答得飞快,自以为理解地道:“琮少爷制的符,简直太管用了。您可以多带一些,护身不说还能强身健体,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。” 赦大老爷讷讷地点头,心里却将这没想法的管事鄙视透了。带那个能管多久用,老子要带就带个一劳永逸的! 就是……不知道老儿子肯不肯让他老子随身携带呢? 那小巴掌,那小指头,对付倭人再没有更给力的了。要是老儿子愿意给做护身符,老子就是走遍天下都不怕啊!   ☆、第030回 僧道 贾琮自筑基之后,就一直在搜寻炼制飞剑的材料。奈何翻遍了两个皇帝的私库,也只有几块陨铁之类的材料,不能让他满意。于是,便动了入山去寻找材料的心思。 在此之前,他找老头儿要了堪舆图查看,发现这个小世界还真有许多深山老林,说不定能给他一些惊喜。 另外,他也想知道,这世界有没有修炼者,想从中打听些仙界的消息。此时的贾琮并不知道,仙界已经整个崩溃,逃过那场大劫的仙人不出一掌之数。而且,即便是逃过了,也都肉身尽毁、神魂重创,比他当年好不到哪去。 他原本还烦心傻爹怎么安排,后来老头儿给他想了个好办法,把傻爹扔到战场上,他就是不想修炼也不行。为了奖励老头儿,他特意用极品玉石画了张金刚符给他,乐得老头儿合不拢嘴,还到今上面前显摆了好久。 这一日,荣国府外面来了两个人。这两人都是出家人,却是一僧一道,也不知道统不同的俩货怎么混到一起的。 他们似乎对荣国府十分熟悉,也不从门走,七拐八弯地就悄无声息地进了荣国府。然后也不辨认方向,便向着荣庆堂而去。 “老道,绛珠仙草如今也来了,想来这场风流孽债也该开启了。你我且去暗查一番,看一看可有不谐之事。”和尚是个癞利头,却丝毫不觉己丑。 老道却是个跛足的,点点头赞同道:“这些年也不知怎了,总有些人和事不在掌控,让吾等十分苦恼。那神瑛侍者历劫已经多次了,却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意外,没一次能成功大彻大悟,实在是可怜得紧。” “哎……”癞头和尚闻言也不由长叹一声,摇头道:“希望他这次能挺过去吧。也不知道警幻那女人发什么疯,怎么就死盯上神瑛侍者了,连累的她跪下那些女修也跟着一次次轮回。特别是那绛珠仙草,一次灌溉之恩,还他娘几辈子了都还没还完。” “这便是她的命,怨不得人。”跛足老道不为所动,冷冷道:“既入了薄命司,还是金陵十二钗之首,她不薄命谁薄命?” “嘁,薄命司?别说你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,不过是警幻那女人弄出来排除异己的名头罢了。她还真以为自己能掌控命运了?也就是如今修真界没落,没有大能修士,不然轮得到她一个小小金丹期女修拿大?”癞头和尚显然对那警幻十分不屑,毫不留情地说道。 跛足老道只冷眼看他,嗤道:“她拿大又如何,你若是能凝聚金丹,你也可以拿大。修为既然不如人,那就别这么多废话,埋头修炼便是了。” 癞头和尚被他说得无言以对,没好气道:“得,老衲说不过你,不跟你扯了,且去看看那块蠢石头去。嘶,不对啊,那边为何灵气盎然,竟比神瑛侍者身边还要浓厚得多。” “过去看看。”跛足老道也察觉到不对,略一沉吟便决定去察看一二。他并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,以他筑基后期的修为,除了有限的地方,天下大可去得。 引起他们注意的地方,自然便是贾琮的小院子。他布置的聚灵阵效果非凡,凡间早已失传,聚集灵气的程度很是震惊了他二人。 “这,这是阵法?”癞头和尚震惊地脸上五官都扭曲了,猛地拉住身边老道的脖领子,指着那看起平常的小院惊叫道。 因传承断绝,这世界已经没有一个真正的阵法师了。此时在他们面前出现一个貌似十分高深的阵法,怎能不让他们大惊失色。 修真界都没有的好东西,竟然在一个小小的凡人世家看到了,这世界怎么了? “我看到了,你快松手。”跛足老道被他揪得难受,忙把自家衣领挣扎出来,“这儿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?这太诡异了!” “是啊,这阵法聚灵效果如此强悍,在这凡人地界都能聚集如此浓厚的灵气,若是搬到吾等的洞府去……”和尚此时看这小院子的眼神就像看到了绝世美人,口水都已经就出来了,“师父再也不担心老衲修炼没灵气了。” “是啊,有了它,别说什么金丹期,便是元婴期,也能拼一拼啊。”老道也是差不多的模样,不过还算有点节操——他没流口水。 “要不……咱们进去看看?若是有同道中人,也能彼此交流一二啊。”若是没有……那就别怪老衲渡一回有缘之物了。说着,这和尚抬脚便要进去。 还是老道镇定些,强把目光从那院子移开,赶紧把他拉住,劝道:“看看再说,看看再说,不着急,东西放在这里又不会跑。咱们还是先去打听清楚,这是谁的地方,再做计较?” 荣国府的事情,还有哪个能比那老太太知道得清楚呢?是以这二人也顾不上遮掩身形了,一溜烟儿地就奔荣庆堂而去。 再不几日便是贾政被押解出发的日子,贾母正在房里以泪洗面。从儿子被抓,直到现在她都没能见上一面。想要见面,怕是只能等到贾政离京的那一天了。 也不知道她可怜的小儿子被那群该死的折磨成什么样儿了,还要走几千里地,到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去,谁知还能不能活下来?! “阿弥陀佛/无量天尊!” 她正抹眼泪,忽听外面不分先后地响起两个声音,心中更觉烦躁,怒道:“外面是谁在守着,怎的随意放人进来,还不快撵出去。” 外面一丝声音也无,贾母正要大怒,眼前忽然多了两个人影,将她唬得哎呀一声跌坐在椅上,惊慌道:“你们是何人,怎敢私闯此地?” “老檀越莫慌,吾等少来,乃是有一事相询。你府上东南角有一处小小院落,乃是何人居所啊?”癞头和尚才出亲善的笑容,略一稽首道。 东南角?那……不就是那妖孽的院子。贾母心思电闪,看向面前僧道的目光顿时一变。 这二人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,又是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,一看就是世外高人啊。他们别的不问,偏偏问起那妖孽的院子,还能是为了什么?定是看出了那妖孽的妖气,这是要来斩妖除魔的啊! 贾母心中一喜,忙道:“说起来惭愧,那原是我一个孙儿的住处,前阵子却不知中了什么邪,被何方妖孽附了身,可把我这阖家都搅得不得安宁。不知两位大师可是为降服那妖孽而来?” 妖孽?僧道二人具是一愣,彼此间面面相觑。不过二人装神弄鬼也是惯了的,一齐点头,道:“正是,吾等远远便看着那出妖气冲天,是以才登门拜访老檀越。如今看来,那果然是有妖孽在此为非作歹,吾等修行之人,正该收服此妖孽,还贵府一片清静。” “只不知这妖孽有何妖法,还请老檀越说明,吾等也好早做应对。”老道装模作样地一摆拂尘,关切地问道。知己知彼才是致胜之道,先问问那院子的主人有什么手段。 贾母哪知道贾琮有何等手段,只把那戳人啊,拍柱子啊什么的说了一遍。她却不知,这一番话可把这僧道二人给坑死了。 他们只当贾琮不过是有些武力的凡人,根本没往修士身上想。一听对他们没什么威胁。登时就贪心大起,顾不得再跟贾母纠缠,出了荣庆堂就直奔阵法而来…… 仙君大人的这阵盘,乃是当年在仙界的时候炼制的,用的是正儿八经的仙阵。区区筑基后期后期就敢肖想,这僧道两个的下场可想而知。 贾琮今儿没在家,他馋点心上乾清宫去了,直到吃过晚饭,才连吃带拿地回来。刚进了自己开的角门,便听他冷哼一声,脚下一闪来到自家院子门前。 这真是瞌睡了送枕头,他正想了解这世界修炼界的情况,便有修士送上门来。而且,还一来就是俩。也不知道这两个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材料,只希望,他们不要太穷才好。 贾琮也不停下阵法,就那么施施然提着食盒在阵法中穿行。路过那被坑的倒霉二人组的时候,他还要掐动法诀,将他们推向更加痛苦的深渊。 出了阵法,暂时先不管阵里的倒霉蛋,贾琮直奔还被定着的傻爹而来。 是的,赦大老爷又被他老儿子拍了定身符了。 话说,自从年前那次定身之后,贾琮算是找到对付傻爹偷懒的武器了。那之后,只要是他出门,而傻爹又还没完成修炼的时候,他都是二话不说地一张定身符拍上去。什么时候他回来了,什么时候解开。左右回春符管够,也不用担心伤身体。 也是从那以后,每次贾琮出门回来,迎接他的都是一个眼泪汪汪的傻爹。 “别哭了,这不是都给你解开了么。你看,这是白玉糕,老头家一天也才能做两份。我都给拿回来了,老头儿和他亲儿子都没得吃,给你吃。” 老爷我欠那口点心嘛!赦大老爷十分悲愤,他今天明明就只差一刻钟就到时间了,这倒霉孩子愣是把他定了一下午加半晚上,还有没有天理了?! 对着那碟子雪白如玉的点心,赦大老爷十分想大义凛然地说“不”。 但事实证明……大老爷还真是缺这口点心。   ☆、第031回 打劫 成功给傻爹顺毛儿之后,贾琮没急着去处理闯入之人,反而安安稳稳地修炼去了。直到第二天清早,送走了买菜的刘妈妈,去铺子查账的张家的和因为放假高兴坏了的傻爹,才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修炼者拎出阵法。 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,僧道二人遭大罪了,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,小命儿就要交代了。身上没看出什么外伤,只是精气神全没了,一滩烂泥一样趴在那儿。 从某种意义上说,贾母也是坑人小能手。 “在你们这儿,擅闯他人洞府,是个什么罪过?”盘膝坐在半人高的假山石上,贾琮面容冷峻地问道。稚嫩的外表却散发着与之不谐的煞气。 也许是当年在仙界被坑得太惨了,贾琮对凡人还能有些心慈手软,可对着修炼者们,就没那么多耐心和宽容了。 僧道二人心中都惊疑不定,一边喘气儿恢复,一边暗暗打量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的小孩儿(?)。 是小孩儿吧? 可是,怎么会有四五岁就筑基初期的小孩儿? 还是说,这具肉身真的被什么妖孽附身了? 可是,以他们的眼力很轻易能看出来,这小孩儿神魂与肉身没有一丝破绽,什么妖孽附身能做到这种程度? 一堆问题都找不到答案,让他们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。以往的经验在这孩子身上,根本不管用。 不过,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,还是先把这关过了,回去再想办法讨回公道好了。 为何要讨回公道? 这事提起来就让他们伤心,不过就是在那阵法里困了一天一夜,两个堂堂筑基后期的高手,差点就被打落境界,重回炼气期。 “怎么,不想回话?”贾琮一手支着下巴,一手在膝上轻敲,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,“也许你们还不太了解,且让我先为尔等解说一二。我这座幻阵专攻修士道心,对克制心魔有奇效。” “不过,它的副作用也很突出。一旦有修士进去其中,若你能消灭心魔自行出阵那便罢了;可若是不能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微敛笑容,看向僧道二人的目光带着戏谑和怜悯。 “不能会如何?”不见他往下说,癞头和尚仍不住问道。他原以为他们已经够惨了,却没想到还可能更惨,登时眼中就冒出凶光。 贾琮对那凶光视而不见,看傻子一样回道:“还能怎样,不就是心魔缠身,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罢了。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,修为那么走火入魔也低死不了,顶多落个残疾。” “妖孽,你好狠毒的手段!”跛足老道闻言脸色惨变,一口血再不压不下去,哇地一声喷出来。 心魔缠身,随时可能走火入魔这就意味着他们日后在修炼上再难有寸进,甚至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。这对一个与天争命的修士来说,实在是不能更残忍的事了。 “我也觉得是这样呢,残忍,太残忍了。”对老道的咒骂并不在意,贾琮甚至还颇为赞同地点头,眨巴眨巴大眼睛,“为了补偿你们的损失,我决定……” “妖孽受死!”癞头和尚猛地腾身而起,鼓动真元打出一件法器,直奔贾琮而去。他的脸色已经不复方才的惨败,而是透着不正常的潮红,显是使用了什么秘法,“老道一起出手,将这妖孽擒下再说。” 贾琮嘿嘿一笑,一点不为这变故惊慌,随手甩出两张玉符,分别朝着僧道二人身寸去。这两道可不是糊弄老头儿他们的那种石符,乃是用极品灵玉所制,威力惊人。 “果然是不识好人心的,本打算给你们个痛快,为何要上赶着找不痛快呢?”贾琮脚下一点,直扑跛足老道,真元化作一只大掌,瞬息间便扣住老道的头顶,“罢了,让本君送你们一程。” 跛足老道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,可他光是应付那道符箓就已经勉强,看到贾琮扑上来时已经闪躲不及。而癞头和尚与他一般都被符箓拖住,无法及时救援。 无奈之下,老道只好拼着挨上一记符箓,也要逃过这妖孽真元幻化的大掌。直觉告诉他,一旦被那大掌擒住,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。 心思电闪之间,跛足老道已经放弃抵抗符箓,一咬舌尖喷口精血到自己法器上,挥手将之身寸向贾琮,而自己则拼命地飞退。他自觉不能力敌,当机立断地决定自爆法器。 贾琮并不后退,单手划个圈便将那法器困住,又轻轻一点便让它乖巧地悬在半空。 “怎、怎么可能……你不过筑基初期,怎么能……”说到这里,老道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,贾琮的真元大掌已经将他擒住。 “谁告诉你,筑基初期就一定打不过后期的?”贾琮笑着回他一句,面色猛地一冷,“搜魂大法。” “……”跛足老道的脸色猛然间扭曲,两眼瞳孔缩成针尖一样。他张大嘴,似乎想要说什么,却最终什么声音也叫不出来。 不过转瞬,贾琮便将他甩到一边,目光转向正跟符箓缠斗的癞头和尚,很显然准备对他如法炮制。 再看那老道,已是七窍流血,死的不能再死了。 “老道——魔修,你是魔修……”癞头和尚惊骇异常,心中更是悔恨不已。要知道贾家有这么个人物,他们岂敢招惹上来,又哪会贪图什么阵法,这真是,真是…… 想了半天,和尚也没真是出来,他只知道一件事,那就是完了,老道已经完了,下面就轮到他了。 “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,本君只是跟那魔崽子学了一点点小把戏而已。”贾琮嘴里嘟囔一声,下手却毫不留情。癞头和尚先失了胆气,倒让他省了些许手脚,照样搜魂之后扔到一边。 “如今的修炼界已经没落成这样了么?数万年都无人飞升,到现在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金丹后期,怎么搞的?”贾琮喃喃地嘟囔着,随后嗤笑一声,“整天不好好修炼,净整这些歪门邪道。还什么历劫,全都是狗屁不通。” 他很快就翻阅过两人的记忆,对这个世界的修炼中人嗤之以鼻。尤其是那什么警幻仙子,她其实应该改名叫作死才对。 “好吧,现在是打劫时间,你们若是不反对,本君就自己动手了。”现在两名苦主身前,贾琮搓了搓小巴掌,满怀期待地问道。 他当然不会得到答案,是以便愉快地蹲下来打劫。僧道二人身上的东西很简单,除了一身破衣烂衫,便只剩下腰间一只储物袋了。 还行,没穷到连储物袋都用不起。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惊喜啊?! 虽然本就没对两个筑基期修士的储物袋抱有太大希望,可仙君大人还是失望到接近绝望。 太穷了!这俩货是不是已经被打劫过了?! 储物袋里除了几株年份不高的药草,就是几块不中用的材料,连块金精、秘银都没有。里面的东西加一块儿,都没有这俩储物袋值钱。 打了一场架,浪费了两块符箓,却只得到两只储物袋做回报,性价比不能再低。贾琮决定,日后再跟人动手,一定要问清楚对方身家如何。不然,恐怕会亏死。 贾琮越看这俩人越嫌弃,干脆两个火球扔上去,烧得尸骨无存,眼不见为净。 “虫虫,我带朋友回来了,你给开开门啊。”刚完成毁尸灭迹,就听见傻爹在院子外面扯着嗓子喊。贾琮给他的门禁符只能一个人用,是不能带人进来的。 贾琮按了按额角,他果然是太放纵傻爹了,竟然还有心思给他起小名儿,可见以前的修炼还不够刻苦,日后必须要加倍才行。 手指掐动法诀,操纵阵法让出一条通道来,不一会儿便有一老一少两人走进来。老眉卡擦眼的自然傻爹赦大老爷,他身边却是一个没见过的十五六岁少年。 “叔父,这就是我那虫兄弟?果然玉雪可爱,聪明伶俐。”少年是个自来熟的,上来就揉了揉仙君大人毛茸茸的头顶,然后笑眯眯地塞给他一块玉佩,“今日来的匆忙,没什么准备,这个小玩意儿,虫兄弟拿去玩吧。” “哎呀,贤侄你也太客气了。不过,我家虫虫确实很厉害,讨好他准没错儿。你不知道啊,我好多宝贝都是虫虫帮我要来的。走走走,咱们一起去赏玩一番。”赦大老爷难得碰上一个知己,迫不及待地要跟小朋友献宝了。 少年也不再多说什么,只是对着贾琮笑笑,便跟上贾赦。虽然,他此来是为了这个虫虫,但不着急,他有的是时间。 贾琮磨了磨牙,别以为他连琮和虫也分不清楚,一个个都很老头儿学是吧,有你们后悔的时候。 随即,他又皱起眉来,怎么又是一个身带紫气的家伙。不由瞪了正嘚瑟的傻爹一眼,这人上一趟街,这是把谁招惹回来了? 而更令贾琮皱眉的是,这少年身上让他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。 难道,是仙界哪个熟人的转世之身?还是…… 贾琮的神色莫测起来,若是仙界的人,他该怎么招待对方呢?!要知道,当年他可是满界皆仇啊!   ☆、第032回 出征 那日,少年不过呆了小半时辰便离开了,贾琮也没在意,甚至都没追问傻爹。他只不过是把傻爹修炼的时间延长了两个时辰,让他没精力再胡思乱想再加招蜂引蝶罢了。 至于那个熟悉感少年,如果真是来找他的,那总会自己送上门来的,仙君大人一点儿也不着急。冥冥中,他有种预感,那少年一定是熟人,而且是个很麻烦的熟人。 转眼间出了正月,赦大老爷随军出征的日子就要到了。 贾母等人是快出正月的时候才知道,贾赦即将从军出征倭国,登时让整个荣国府又是一场大乱。这回贾母倒不嫌弃贾赦了,难得对他笑脸相应了一回。 “赦儿,咱们家乃是将门世家,你祖父曾追太祖打下了这座江山,你父亲也曾多次出兵塞外,驰骋沙场屡立战功,他们都是大英雄。你既然有意从军,我这做娘的也不敢劝你,免得耽误了你的前程。你要记住,上了战场切不可胆小畏战,定要奋勇争先,多立战功,莫要丢了咱们荣宁二府的名头。” 贾母这番话说得深明大义,以至于赦大老爷都以为他听错了呢。他娘原来也不是不懂事儿的人啊?! 但为什么一声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呢?往常多么看不起自己的人啊,就差没整天把废物挂在嘴边了,她都不担心自己奋勇得太狠,把命丢到战场上? 心里不得劲儿之余,赦大老爷深觉,他这位亲娘定然还有话未说,且听听她到底打什么主意。 果然,贾母慷慨激昂了一阵,又平静下来道:“你弟弟也在那边,若是可能你就把他带在身边,有什么事多照应他一些。另外,算是为娘的求你,若是几下了军功,多少分润给政儿一些,让我这老太婆有生之年再看他一眼……”这话说得情真意切,贾母忍不住涌出两眶热泪。 没错,她就是再打贾赦军功的主意。 贾赦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入了太上皇的眼,竟要如此为他铺路。什么上战场,就贾赦那文不成武不就的,那不就是让他去捞军功?既然如此,她的小儿子为什么就不能跟着沾沾光呢? 赦大老爷听明白了,心里暗叹一句‘果然不出所料’,他亲娘这还是想着让他给老二添砖加瓦呢。他无所谓地笑笑,“得,老太太既然有这个意思,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只有一样要先说清楚,我进的那可是前锋营,但凡阵仗都是拼杀在最前的。老二若是有个损伤,我可概不负责。” “前锋营!”贾母心中一紧,惊呼出来。她听老太爷说过,那是军中折损最快的一营,一场仗下来,最前都要换小半人。她的政儿可不能去。她看了贾赦一样,难得真心地劝道:“你也是胡闹,前锋营太过危险,还是换个地方吧。” 军营是咱家开的啊,说换地方就换?赦大老爷暗中翻个白眼,“这是太上皇干爹的吩咐,要不您进宫跟他老人家商量商量?行了,老二那边我若是见到了,多少都会关照的。我还有事,就先走了。” “你!”贾母被噎得一哽,指着贾赦的背影气骂道:“不是好歹的畜生,好心当做驴肝肺!”她自觉一片好心,却被拍回来一脸嘲讽,实在委屈得很。却不知,长久的失望,早已不是这些许好心便能弥补的。 贾赦刚回到荣禧堂,哭成个泪人儿一样的邢夫人就来了。她是真觉得没法活了,本身就是个不受重视的继室,膝下又无儿无女,如今丈夫又要去从军,这万一要是回不来…… “哭什么哭,老子还没死呢,你嚎什么丧。”赦大老爷很烦躁,一拍桌子甩袖子走人。 到了贾琮的小院儿,刚进来就连老儿子在冲自己招手。虽然很想表现一下当爹的矜持,但赦大老爷还是小跑儿着就过去了。还好,他没‘汪汪’叫,也没有尾巴可摇。 “把这身软甲穿上试试。”贾琮面前放着一套黑色的软甲,看上去十分不起眼。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特色的话,就是上面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的鬼画符,难看得紧。 大老爷虽然已经四十五岁高龄,但仍然是个爱美的大叔,便有些不情愿。 但,老儿子的意志怎么能违逆呢?!即便再不喜欢,也要欢天喜地地穿上去。赦大老爷颠儿颠儿地去试穿了。 “虫娃娃,那么好的东西给他都是白瞎了,看还敢摆出嫌弃的样子,等会儿还是让爷爷扒下来带走吧。”老皇帝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,语气酸溜溜地道。 今天虫娃娃入宫找他,起先他还挺高兴,谁知人家根本不是找他的。从他私库里挑挑捡捡了一副软甲,又在上面鼓捣了半天。方才他试了试那软甲,那真是刀砍斧剁不留痕迹啊。离着足有半寸,一切攻击就会被弹开。 多好的东西啊,咋就落到蠢儿子手里了么?!唉,都很虫娃娃一样,白瞎了啊! “你又不上战场,要它干什么?况且那东西的威力有限,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,用得着跟出宫来?”人说越老越小,这老头儿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 “那不管,你得补偿爷爷,不然我这心啊,疼得不行不行的。我这么疼的干孙孙哟,有好东西不想着爷爷,爷爷活着还有什么劲儿……我不活了!” 不活可以去shi! 仙君大人捏捏手指,好想给这无赖老头儿戳几个洞怎么办? “没出息,不过是件凡物罢了,明儿给你也弄一件行了吧。”不耐烦地拍拍小巴掌,贾琮十分鄙视老头儿的厚脸皮。 “还是我干孙孙啊!”目的达成,老皇帝也不耍赖的,把虫娃娃拔起来亲一个。有了这东西,老大上战场他也能放心了。不过,这事儿得瞒着些,不然又该有人骂朕偏心了。 二月初十,今上在大朝会上,以倭国阴谋刺杀太上皇为由,正式对其宣战。以老将周坚为兵马大元帅,忠直亲王与南安郡王为副,共统兵一万,五日后开拔。另命水师兵舰待命,随时准备出击。 此战虽此时才宣布,但朝中早在面前便已开始备战。是以离大军出发虽只有五日时间,一切动作却都有条不紊。 周老将军一得到兵符便传下军令,二月十三日辰时三刻点卯,届时未到者,不问缘由,斩! 这位周老将军以治军严谨著称,偏又深得前后两任皇帝信重。他说迟到者斩,那就真会不择不扣地执行,哪怕是皇子、王爷违反军令,那也是要到辕门口走一遭的。 赦大老爷很紧张,提前几天就睡不着觉了。每天顶着对黑眼圈就问他老儿子,“虫虫,你真的不跟我去?海边可好玩了,有鱼。”不管被拒绝多少次,大老爷隔不大会儿就会不死心地再问一遍。 本君又不是猫,稀罕鱼?! 二月十三日卯时,荣国府正门大开,门前的空地上,贾赦已经顶盔贯甲,孤零零地骑在一匹大黑马上了。得胜勾上挂一杆长枪,背后背一不大的包袱。 荣宁二府并后街的族人们皆来为他送行,族长贾珍亲为斟了三杯壮行酒。唯有贾母推说身体不适,命人带了几句话便罢。 亲娘不来就不来吧,大老爷都习惯了,也不会觉得委屈。 但,大老爷快委屈死了! 他准备了一个多月的行李啊,一件也没能带上!   ☆、第033回 四年 国朝对倭国的战争,在是年五月底的一个凌晨正式打响。 战争的开头儿并不顺利,反而频频遭到倭国的顽强抵抗,甚至有几次还遭受了十分巨大的损失。 但这并没有让国朝退缩,反而更激起了将士们的同仇敌忾,朝廷也接连几次调兵遣将,终将战事稳定下来,战争渐渐处于焦灼状态。 这一僵持,便是近三年时间,对双方国力都有极大损耗。国朝地大物博,这几年又风调雨顺,消耗得起,但倭国就不一样了。 本就是物产贫乏的岛国,又饱受战争的洗礼,倭人们早已民不聊生,再打下去只有亡国而已。 终于在开战的第四个年头,倭国皇城被攻破,皇室成员带头请降,并将天皇首级献上。 同年五月,今上命在倭国四岛成立总督衙门,派驻一千人马协助总督维持倭国秩序。另命南安郡王率领其部驻扎在沿海地区,随时关注倭国的动向。 同年九月,征战海疆的大军凯旋,今上一路迎到了城外十里。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场战事,虽然过程略有些曲折,但战果却十分喜人。不但威慑了周边蠢蠢欲动的邻国们,还彻底坐稳了皇位,剪除了那些对他虎视眈眈兄弟们的羽翼。 人逢喜事精神爽!今上十分真实的诠释了这一句老话。即便是对着往日的对手——大哥忠直亲王,都笑得十分开怀。 没办法,谁让朕就是人生赢家呢! 一通繁杂热闹的欢迎仪式、论功行赏和赐宴之后,周老将军方下令大军解散,顺便交还虎符。至此,有功之臣们才有空回家看看。 贾赦离家从军的时候,贾琮的身体刚刚跨入五岁,待他回来时,贾琮已经八岁了,就连修为都到了金丹巅峰,只差一步就要结婴。 元婴,对一个修士来说实在太重要了,甚至等于是第二生命。早在半年前,贾琮就已经能够结婴,却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。皆因,他还有个傻爹没能解决,答应琮哥儿的事让他起了心结。若要强行结婴也不是不行,但总是不完满,对日后修行会有影响。而贾琮,也并不需要那么急躁。 几年过去了,贾琮仍旧跟刘妈妈、张家的她们住在那小院子里。有阵法的阻隔,三人全不理会外面府里的事情,关起门来各做各的。 刘妈妈忙着照顾好她家哥儿的起居,张家的忙着将手里的产业做大做强,贾琮也忙着修炼以及偶尔入宫去打打牙祭解解馋。 他们这里悠闲,外面却发生了不少事。 比如:为了争夺管家权,荣国府的三个女主人进行了惨烈的斗争。目前的局势是邢夫人率先出局,王氏姑侄势均力敌,在各方面都斗得不亦乐乎。 按说,有贾琏在身边,又有正统大义的王熙凤不该弄不过王夫人。可偏偏她那好姑妈就是不肯消停,打不死的臭虫一样,让她恨得咬牙切齿。 慢慢地王熙凤也看出来了,不是她姑妈有多厉害,更多是荣庆堂那老太太在搞鬼。每当王夫人快撑不下去的时候,贾母就会跳出来给她撑腰。 王熙凤明白,这是老太太怕一房太得势,日后她说话就没那么管用了。另外,也是为了让她姑妈给二房多捞些家底。可知道又怎样,她还是气得不行不行。 可生气又能怎样?她公爹敢给老太太甩脸子,那是人家有底气,人家是太上皇的干儿子!她不过是个孙媳妇,她怎么敢?无奈之下,也只好使出浑身解数,跟她姑妈斗下去。 又比如:宁国府的贾蓉娶了媳妇秦氏,虽只是个小官家的姑娘,却让两府上下都赞不绝口。新媳妇一进门,就成了贾母最看重的重孙媳妇。 到如今,秦氏进门已有两年,虽尚未有身孕,却也坐稳了蓉大奶奶的位置,并且尤其的公婆的喜欢。 再比如,因海疆战事激烈,抽调了边疆的驻军,致使边境隐有不稳之像,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升了边任,带着全家赴任去了。 王夫人一边与有荣焉,一边又恨得牙根痒痒。为什么别人的相公都在升官发财,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守活寡,真是天理何在啊! 再再比如:因在金陵老家待不下去了,王夫人的妹妹薛王氏,打着送女儿参选的名号,带着一双儿女进京,打算投靠一双兄姊。 薛家乃是皇商世家,家中并不缺钱。可自从相公去世之后,薛王氏是操碎了心。一面要盯着觊觎家财的族人,一面又要看着不成器的败家儿子,不一年就心力交瘁了。 待到了京城她可算放心了,走了王、贾两家的庇护,看谁还敢盯着她这一房的财产,儿子薛蟠闯的祸也终于有人收拾了。美得很! 不过,不管外面如何风吹雨打,那座四季如春的小院子里仍是那么安静祥和。 “哥儿,今儿老爷要回来了,咱们要不要去接一接?我去买菜的时候,看到街上好多人,都在等大军凯旋呢。听说啊,这次打倭人,发现他们那里有老大一座银山,现在都归咱们了呢。”刘妈妈讲得绘声绘色,用手比划着那银山如何之大。 接不接大老爷其实都无所谓,她更关注的是那银山到底有多大。 “用不着,他又不是不认得路。自己又没缺胳膊少腿儿,还能回不来啊。”贾琮盘腿坐在假山上,目光望着宁国府的方向。那里有一股微弱的妖气,竟日环绕不散,怕是有妖类停留。 不过贾琮没什么斩妖除魔的念头,首先是没听说那边出什么事,其次就是贾琮对妖并不歧视,不会见到只妖就喊打喊杀的。 都是修炼者罢了,谁也不爱谁高贵一分。碰上了,没有冲突就一笑而过,若有冲突便你死我活,十分没必要用正义大旗来装点自己。 “说得也是,老爷肯定一回来就来看哥儿的。哎,就是不知道咱们老爷得了什么封赏,有没有带几块银山上的银子回来。哥儿,你说老爷能当个什么官儿?能不能比当年二老爷大?” “老头儿说,要封他公爵。说他在战场上表现不错,基本上做到了身先士卒。”他就差把傻爹武装到牙齿了,老头儿会放过他才怪,不想冲在最前面都不行。 “哎哟,那感情好,咱老爷这回算是争气了!也让那些不开眼的看看,老爷怎么就废物纨绔了?!那是她们不会教,老爷跟着哥儿学了一阵子,可不就出息成这样。” 刘妈妈言辞间颇为得意,要是贾母当面,说不定能啐她一脸:你就是不会教孩子,还不如我们哥儿呢! 儿子教老子,用不用这么自豪啊?!张家的在一旁听得想翻眼睛,但也知道跟刘妈妈说理没用。这女人,跟三爷有关的事,只要是认准人,那就别说牛了,谁都拉不回来。 贾赦凯旋而归,这是荣宁二府的大事。就连平日总在观里作妖儿的贾敬都回来了,就为了迎接新任的世袭荣国公。 是的,赦大老爷虽还没到家,但封赏却已经传回来了。今上论功行赏,册封干兄弟贾赦贾恩侯一等国公,因其出身荣国府,便仍以“荣”为号,封荣国公,世袭罔替。 封个国公没什么,可“世袭罔替”这四个字的威力实在太大。要知道,铁帽子爵位本朝一个都没有,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个。就算是当年的四位异姓王也并非世袭罔替,而是袭五代降。 可以说,皇子们封王,都没这待遇。老头儿太可恨了,干儿子整得都比亲儿子亲了。 消息一经传来,登时让颓势已显的荣宁二府抖起来了。 尤其是邢夫人,瞅着儿媳妇跟王氏都忍不住冷笑。让你们嘚瑟,且等我家老爷回来的。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,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! 刚过午时的时候,守在宫门口的外人下人传回消息,大老爷已经出宫了,正跟许多大人寒暄,这就要回府了。 登时一家老小的穿戴整齐,一起到正门处列队迎接大功臣回家。这一回,就连贾母都没有端着架子,一身诰命大妆,精神抖擞地带着贾宝玉等在门内。 贾赦一路回来,沿途有流水般的下人飞跑回来报信,等他到了荣宁街口时,贾敬便率领阖族男丁应了出来,见了贾赦便是一拜。 在他身后,是贾家大大小小的男丁,皆随他一起下拜。这一拜倒都是诚心,毕竟大老爷早已今非昔比,成为整个家族的顶梁柱了。 “兄长这是作何?”贾赦见状赶紧翻身下马,双手将贾敬扶起来,又向他身后道:“诸位也快快起来,都是一家人,不必弄这些虚的。” 女眷们则由贾母带着,一起等候在门内。贾赦被族人簇拥着进来,见了贾母倒头便拜,贾母亦激动地赶紧相扶,很有母慈子孝的意境。只可惜,母子两个都做不出热泪盈眶的假象,让气氛多少显得有些尴尬。 之后,便是大开祠堂,祭告祖宗,咱们家又有国公爵位了,还是世袭罔替的呢。 从祠堂出来,两府已经摆好宴席,为新任荣国公接风。酒宴方开始不久,便有各家的贺礼送过来,四王八公这些人家自不必说,还有许多此次出征的同僚,也纷纷送了重礼过来。 贾家人应接不暇之余,也各自心中暗惊。贾赦不过是上了一回战场,混了个国公回来不说,竟然还结交到如此多人脉么?在他们看来,贾赦那样的,也就是去镀镀金沾沾光,还真能指望他打仗啊?! 但,瞧瞧,那可是忠直王爷的长史官,对大老爷客气成什么样儿?!还有周老将军的长子,都恨不能跟大老爷当场拜把子! 赦大老爷他……到底都在战场上干什么了?! “恩侯,不管咋说,你这个哥哥兄弟我认了。日后我儿子就你儿子,我闺女就是你闺女,我爹就是你爹。”周老将军的长子大巴掌拍着赦大老爷肩膀,话说得十分豪爽,“往后咱爹要是再上战场,就看你的了。” 老子听着,这咋就不像好话呢?! 你认老爷做你哥哥这没什么,老爷就当你缺爱了。但你不能因为老爷给你爹当了一回挡箭牌,就指望着老爷回回都这么干吧! 要知道,那刀剑砍在身上虽然没伤着老爷,但那疼可是一点儿没少啊。 个没良心的! 是的,身材并不高大伟岸的赦大老爷,乃是伐倭军中的头号肉盾。每每在同僚遇到危险的时候,都会或自愿或被迫地以身相护。这也造就了他卓著的军功和非一般的人缘。 起初,贾赦那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,可当他发现自己“刀枪不入”之后,机缘巧合地救了周老将军一命。从那以后,赦大老爷就成为了吉祥物一样的存在。 三四年的仗打下来,大老爷早已知交遍天下,在军中过得如鱼得水。 直到这时候,大老爷仿佛才找到了人生的方向——在老儿子的领导下,向着成为军中之神出发。 好容易打发了族人和送礼的,赦大老爷无视掉他亲娘殷切的眼神,撒丫子就向老儿子的所在冲去。 他实在太想知道,虫虫小可爱到底对他做了什么,怎么忽然就能刀砍斧剁不留痕迹了呢? 而且好多人都跟他打听,他总是故作深沉地糊弄过去,都不好意思了呢。这回一定要问清楚,然后……粗去显摆!!! 因身上带着门禁符,大老爷在贾琮的小院子里畅通无阻。一穿过阵法,便看见院子里闲聊的三个人。 于是欢快地喊道:“虫虫,爹回来了……”边喊边冲过去,想要学着太上皇把人拔起来抱一抱。 “呵呵,你总算回来了,本君等你好久了。”看到傻爹,贾琮也十分兴奋。很好,关键人物出现了,只要搞定了他,本君就该顺利结婴了。 甩手一张定身符拍过去,傻爹就着张大嘴,眯缝眼,怀抱大开,金鸡独立的姿态被定住。 “给你们放假,拿上些银子逛街去吧。若是没逛痛快,今日不回来也无妨。”贾琮挥挥手打发两个女人,待会儿他要做的事情,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。因为…… 会很丢脸! 赦大老爷无语问苍天,为什么,为什么啊?! 他欢欢喜喜来见老儿子,他做错什么了,一见面就把他定住,还定成这么挫的姿势? 难道……有谁在虫虫小心肝儿面前进他老子的谗言了? 单手将傻爹扛起来,贾琮打量一下周围没人,飞快地把人运进房里,然后利落地关门上锁。嗯,连窗户都被关得严实,甚至还加了道隔音的结界。 真是,做贼都没这么严谨。 老儿砸,你要对你老子做什么? 虽然眯缝着眼,赦大老爷还是把老儿子的行为看得清清楚楚。这不对劲儿啊,完全是要做坏事的节奏。 “我把你解开,但你要听话,知道么?”贾琮走到傻爹跟前,严肃着小脸儿道:“你要是不听话,我就把你扔给你干爹,让他收拾你。” 看你老子诚挚的眼神,他在保证一定听他,你对他做什么都可以,真哒! 贾琮满意地点点头,伸手拍开定身符。然后深吸一口气,不等傻爹活动,便一抬腿坐到傻爹腿上,闭着眼保住傻爹嗯脖子…… “你疼我,你疼我,你疼我……” 是的,不用怀疑,仙君大人正在……撒娇! “疼,疼,疼……”大老爷怔了一下,当即十分痛快地答应道。 贾琮睁眼去看他,却见傻爹的脸都白了。这是肿么了? “疼,疼,脖子,脖子断了……”赦大老爷僵着脖子,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了。 为什么,为什么会这样? 老爷他在战场上三四年,连皮都没蹭破一点,回家了竟发生这种惨剧,这让他情何以堪啊! 完了!仙君大人赶紧蹦下来,蹲在傻爹身边对手指。他从没干过这种活儿,好像一下子用力过猛了,咋办?   ☆、第034回 家学 自从上回差点被老儿子晃断脖子,赦大老爷便又缩回去了,拼命躲着他走。生怕他老儿子一个兴起再撒起娇来,大老爷的玉颈就真的保不住了。 贾琮也是后怕,若当时再稍用力些,怕是傻爹就真的玩完了。若是那样,他日后怎么跟琮哥儿交代?更何况,修炼上心有挂碍,总是不好。 而且,这凡人的脖子也太脆弱了,他还没使劲儿呢,真的! 为了这个,贾琮连着几天都是垂头丧气的,就连傻爹躲着他偷懒,也没去把人挖出来修炼。 连凡人小孩儿拿手的撒娇都做不好,仙君大人深受打击。他,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。 刘妈妈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拉着贾琮关切地问道:“哥儿,你最近是怎么了,总是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,老爷这些天也没见来,可是那天拌嘴置气了?” 嘴上虽是这样问,可可刘妈妈却不怎么信老爷胆敢忤逆她家哥儿。实在是赦大老爷往日表现得太好了,在老儿子跟前总是乖巧得要命,让干什么就干什么。 难道是……老爷这回升了爵位,连脾气也见涨,还敢跟她家哥儿大小声儿不成? 好吧,这妈妈完全忘了那父子俩谁是儿子,谁是爹了。在她心里,老爷的本事都是她家哥儿教的,那就得乖乖听哥儿的话,不然就是大逆不道。 “没事,他脖子伤了,得养几日。”贾琮深吸口气振作起来,忽而问道:“刘妈妈,你上回说的那个家学,在哪里?我准备去呆几日。” 好好跟那些凡人孩子们学学,撒娇的正确方式,怎样才能在撒娇达成目的的同时,不令被撒娇对象死于非命。 一听这个,刘妈妈登时喜出望外,拍手道:“我的哥儿,你总算想通了,哥儿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的时候呢。这府上的少爷们,哪个不是三四岁就开蒙了,偏就独把哥儿一个给漏下了,一群偏心眼子的。” “不过,这事怕还得老爷出面才行,不然说不得那起子人要搞鬼。哥儿你等着,我这就去跟老爷说去。”刘妈妈转身走得飞快,生怕她家哥儿又改主意了。 上学这事,她要两三年就提过,可她家哥儿就是无动于衷,她也只能无奈地先放到一边。如今却是哥儿自己提出来了,那她可不能耽误了。 赦大老爷一听说老儿子院里来人了,登时心就悬起来,已经痊愈的脖子似乎也在隐隐作痛。可他又不敢撵人,只好委委屈屈地把人叫进来,听了刘妈妈的话,便猛地松了口气。 原来是这事啊! “上学好,上学好啊!”老儿子上了学,就没工夫总是盯着他老子;功课再一紧张,就想不起抓他老子修炼,抱他老子脖子撒娇什么的了。 嗯,老儿子上学,真是不能更好了。 “你回去告诉虫……琮儿,明儿我就亲自送他到家学去。让他什么也不用准备,我这边自会捡好的给他备齐。”他只要人去了就行,学不学的都无所谓。 得了准信儿,刘妈妈又欢天喜地地告诉她家哥儿,然后就拉着张家的,一头扎进了厨房。这种大喜事,自然要做桌子好菜,庆祝一下。 这边高高兴兴地商议贾琮上学的事,荣庆堂那里也正热热闹闹的。 “老太太、太太,”说话的是贾珍的继室尤大奶奶,她表情略夸张地说道:“您说稀罕不稀罕,这才十月份啊,我们园子里的梅花竟然都开了。我寻思着,它们莫不是也知道国公爷回来了,想要凑趣儿呢吧?” 她这声“太太”,若是放在往日那定是指的王夫人。可是如今却是人人都知道,她唤的是妻凭夫贵的邢夫人。 邢夫人自然也明白其中的猫腻儿,闻言便得意地瞥向王夫人,见她木头一样拨弄着念珠,便冷笑一声。也不知道装这个样子给谁看,或者说,又有谁会看呢?! 荣国府的两房,自贾政充军之后便开始此消彼长,待到贾赦荣膺世袭国公,大房的声势更是霍然高涨。就算贾母如何明里暗里力挺二房,没有男人顶门立户的二房还是颓势尽显。 “这倒也不算稀奇,不过是今年的气候有些不同往年罢了。”贾母听了笑笑,不着痕迹地瞥尤氏一眼。往日总觉得这是个嘴笨的,却原来她又看走眼了。 “你们还是年轻见得少,等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不会这样大惊小怪了。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,不过是那起子没见识的穿凿附会罢了。”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客气了,尤氏却并不在意,笑着赞一声‘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’,接着便仍说她的事,“今儿我带着蓉儿媳妇来,便是请老太太、太太并姊妹们明日过府赏梅的。” 若问尤氏为何如此作态?一则贾母权威早不比往日,二则也是做给邢夫人看。 贾母脸色一沉,心里十分不痛快。她做老太太一二十年了,从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,就算她指鹿为马,阖府上下也都会说她说得太对了。什么时候起,尤氏一个小小的继室孙媳妇,都能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?! 她刚要推说身体不适,折一折尤氏的面子,却听旁边已经有人叫起来,“太好了,这几日正无聊得紧,我们明日一定去。” 贾母一听,脸色就有些僵住,想要开口骂吧,又舍不得,可若是不骂,她心里实在憋气。 你道是谁让她如此为难?正是她那凤凰蛋一样的宝贝孙子贾宝玉。 贾宝玉最近确实挺无聊的,家里虽然因为大伯回来了接连摆宴,可偏他最厌烦这种官场应酬,宁可整日躲在后面,也不愿到前面去。 偏前几日又跟林妹妹吵嘴,弄得她也不理他了,日子就就更难过了。虽然还有个宝姐姐,可她不是跟他打听前面来了什么人,就是劝他到前面多见见世面,没得让他烦躁。 如今尤大嫂子提出赏梅这种雅事,那是再合他心意不过了,自然不等老太太开口,便抢着答应下来。 到底是疼了十来年的爱孙,贾母不愿扫了爱孙的兴,强忍着憋闷答应下来。没关系,她是那女人的叔祖母,有的是机会收拾她。 在座的还有邢王两位夫人,薛家母女并王熙凤,见贾母应了自然也都应下来。 婆媳俩回去的路上,秦氏忽然劝道:“您今日也太随意了些。我听着有些话并不妥当。那边虽然如今看着,是大老爷一房占着先,可我怎么瞧着也是后继无人之势。那这个子弟怕是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宝叔一个。说不得日后,那边还都指望着二房呢。” 尤氏心里冷哼一声,连瞥都没瞥这女人一眼,径自端坐在车上。若是可以,她一眼都不想看这个女人,免得污了眼睛。任凭秦氏如何大放厥词,尤氏都理也不理,最后甚至干脆闭上眼睛。 秦氏自觉是好意,却被如此冷待,不由也心中冷笑。凡人又怎么斗得过神仙,贾宝玉背后有她姐姐撑腰,荣国府早晚是二房的天下。到时候,且看她如何后悔吧。 翌日,赦大老爷果然一大早起来,身后跟着两个护卫,两个小厮,来到贾琮的院子前。这四个人是配给老儿子使唤的,不然都没个人端茶倒水。 走到这里,大老爷就忍不住肝儿颤,颤巍巍地止步不前。万一……老儿子可以上学太兴奋了,一见到他老子就冲上来撒娇怎么办?那后果可是……不定啥样呢! 在门口踌躇半晌,赦大老爷终于下定决心,要坚定地迈出这一步。反正老儿子那里好东西多,让他老子脖子断一回就断一回吧。当爹的,不能打消儿子撒娇的积极性。 只是,还没等他迈开步子,贾琮已经出了院子。并没有大老爷想象中的激动撒娇,只淡淡瞥他一眼,跟看个陌生人没啥两样。 这下大老爷不淡定了! 你老子刚刚决定为你舍身成仁,你怎么能够这么对他?!酷爱点扑上来撒娇啊—— 傻爹又发什么神经?贾琮弄不清这人的脑回路,也干脆放弃了弄清,背着手率先走人。 还是要早点到家学去,争取早日学成归来,早点搞定傻爹,然后顺利结婴。 平平安安把老儿子送到家学,又对老师千叮咛万嘱咐,老儿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不准跟他胡闹,不然……哪个部件被弄坏了,可不怨老子没提醒。 独自从家学出来,垂头丧气的换成了赦大老爷。老儿子不稀罕他了么,为啥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呢?还有,为啥老儿子没撒娇弄伤他老子,老子就这么不开心呢! “贾大叔好兴致,怎么独自逛街呢?若是不嫌弃,可否让小侄陪伴一二?” 赦大老爷抬头一看,却是个熟人。来人正是当年与贾琮有一面之缘的少年,只是贾赦要跟他更熟悉些。 出征倭国的这三四年,少年都与他同在一营,可谓是一起扛过枪,一起杀过敌,一起立过功的好基友。 大老爷一见他就乐了,忙拉住了,喜道:“正好遇见你,你年纪跟我家虫虫接近些,快帮我分析分析。”说着,便拽着少年冲进一家酒楼。 然后不过片刻,便又狼狈地冲了出来。身后还追着一胖大妇人,边笑边嚷着,“哟,两位爷这是来得太早还是太晚呢,咱们怡红楼可正准备打烊呢。” 得,没进酒楼进青楼了! 赦大老爷闹了笑话,宁国府的赏梅宴也成了个笑话,还是个大笑话。 等到了宁国府,贾母等人才知道,尤氏并非只请了她们,相熟的几家夫人、太太竟都请了来。贾母心中即便不悦,也不能当着这许多人发作尤氏,还要打起精神来与人寒暄,顺便把她的宝玉介绍给她们。 尤氏准备得很周到,用过茶酒之后,又摆了一场梅花宴。待撤了宴席,还有京中名角来献艺。一群女人说说笑笑听听戏,端的是宾主尽欢。 贾宝玉却渐渐坐得不耐烦了,便拉着贾母的袖子要午睡。为了许是为了弥补昨日尤氏的放肆,秦氏二话不说地把活儿接了过去,带着她宝叔去歇晌儿。 两人按说年岁也相差不大,又是一个堂叔叔,一个堂侄媳妇的,理应有所避嫌。可贾宝玉一眼就看上了秦氏的房间,睡上了秦氏的床。 这还罢了,贾宝玉恍恍惚惚之间,竟还做了场如真似幻的春梦。且不说他梦见什么,只听得他猛然嘶唤一声,“可卿——” 只是这一声,便是捅了马蜂窝啊! 伴着秦氏的尖叫声,她的房门被人“哐当”一声,一脚踹开。   ☆、第035回 尤氏 这动静十分不小,贾宝玉登时便惊醒过来,腾地坐起来,惊慌失措地看向门口。 屋里的四个大丫鬟也都吓得一愣,还是袭人反应快,不及看是谁踹门,便抢上前把宝玉抱在怀里安抚。 若要问是谁这么威武霸气,踹了秦氏的房门呢。这人还真没踹错,他正是秦氏的男人——贾蓉。 两人虽然成婚未久,可秦氏小名“可卿”这事他还是知道的。以往在闺房里,他可没少唤这两个字。 而如今,他的小堂叔,睡在他的床上,唤着他媳妇的乳名,这是几个意思? 若说进来之前,贾蓉的脸还不算全黑,可等他到了房里一抽鼻子,这脸色儿可就全黑完了。为什么呢? 他是经过人事的,那什么的味道自然一闻便知。呵呵……贾蓉便真的气笑了。 上面叫着秦可卿的名字,下面那玩意儿还不老实,贾宝玉呀贾宝玉,这让他找个理由自欺欺人都做不到。 贾蓉冷三两步抢到床前,一把推倒死命拦在他前面的袭人、晴雯等,对着瑟瑟发抖的贾宝玉冷笑一声,用力自掀开他紧抱着的香软锦被。 目光在贾宝玉月夸间那一团濡湿扫过,霎时间面容更加冷肃。 果然啊果然! “好!你们好!”贾蓉气到狠处,只觉得眼前发黑,恨不能一头栽倒了人事不知才好。他颤着手一一只过秦氏和贾宝玉,“叔睡侄床,还意yin侄媳,你们好啊!呸!” 狠狠两锦被摔在贾宝玉脸上,贾蓉跺跺脚甩袖而去。他很想说要休了秦氏,可这女人是他爹为他看中的,他根本不敢自己做主;他更想揍贾宝玉一顿狠的,可那是荣府老太太的命根子,他也不敢随便动手。 贾蓉思来想去,他似乎除了装作不知道外,什么都不能做。心里的这份憋屈,让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。 他要是……他要是能像赦叔祖那样就好了,整个家族都要靠他支撑,要靠他荣耀。到了那时候,看谁还敢如此羞辱于他。 因这一件事,贾蓉生起了向赦大老爷学习的决心。他赦叔祖都年近五旬了,还能建功立业驰骋沙场,他现在才十六,自然更不算晚。 也是因此一事,在赦大老爷的榜样力量下,小蓉大爷在日后的某一天离家从军,在军营里书写了属于他的传说。当然,这是后话,或者另一个故事。 秦氏几乎要疯了,贾蓉到底要做什么?他知不知道他把自己吓了一跳?这还不要紧,要紧的是她还被吓叫了,更要紧的是她的叫声引来好多人围观! 来到宁国府做客,客人们都是很懂礼数的。是以秦氏的尖叫声虽然惊动了客人们,但她们并没有特别表示关注。只是先确定自家孩子没出事,便心照不宣地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。 但,代表她们就没有好奇心,不喜欢八卦。打听别人家隐私的事,在她们做来有失身份,但若丫鬟们去做就没什么了,顶多骂一声多事,带回去边听八卦,边调教就是了。 贾母自然也听到那边的动静了,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,深色冷冷地递给尤氏一个眼神,示意她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,她的宝玉没出什么事吧。 想了想,终究是信不过尤氏,她跟王氏又走不开,还是把王熙凤派过去了。这辣子虽跟王氏争得厉害,可贾赦回来就不同了。有邢氏在一旁虎视眈眈,她就不信这辣子会甘心放权。 尤氏心中冷笑,跟在座的夫人们告一声罪,与王熙凤相携往上房去。 “到底怎么回事,你又作什么妖呢?侄媳妇招你了?”王熙凤同秦氏年岁相仿,两人素来相得,这会儿担心她惹了婆婆,不由得故意打趣地问。 “你这心操的倒多,怎么就不想着把自己屁股底下擦干净了再说?弟妹,我叫你一声弟妹,是我还认你这个妯娌,且跟秦氏那败家娘们儿远着些吧,莫毁了自家的名声,便宜了那起子小蹄子。”尤氏冲着她冷笑一声,不阴不阳地说道。 “哟,方才吃什么了,怎么说话这么冲?”王熙凤愕然,尤氏向来都是笑脸迎人的,更是从没跟她红过脸,今儿这是怎么了? 还有……她那话里有话的,是什么意思? 由不得王熙凤不多想,她如今确实有桩不太干净的事。只是那事她也是才开始操弄,竟都被尤氏听到风声了么?王熙凤心念电闪,莫不是她那边有人走漏了消息,或者……尤氏在她身边安了人? 只顾着自己不干净的屁股,王熙凤顾不上想秦氏有什么不妥。况且,她觉得秦氏很好,嫁给贾蓉简直都白瞎了,她能有什么不好? 尤氏也不理她,径自来到秦氏房前,还没进屋便皱着眉用帕子捂在鼻端,“这是怎么回事,还不快给宝二爷穿戴起来,成什么样子!”说着就叫秦氏跟她出来。 “你说说吧,他怎么跑到你床上来了?你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儿,难道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?更别说,他是你的长辈,又已经到了成人的年岁。若是让人知道了,你是不在乎的,可你让蓉儿怎么活?”尤氏坐着,把跪着的秦氏骂个狗血淋头,到最后还不解恨地啐一声,“败家的yin妇!” 王熙凤觉得尤氏说得太难听,有心开解两句打个圆场,却被尤氏冷眼一瞪,顿时打消了念头。她似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,遂暗哼了声,一甩帕子到里面去看宝玉。 秦氏素来在长辈们面前得脸,何曾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,立时便羞愤难当,恨不得当场便死过去,一双握着帕子的手捏得发白。 “还有那房里的味道,可别告诉我你闻不出来。”即便这样,尤氏也没打算放过她,“那里面发生什么事,不用我再重复吧?我们家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,才娶了你这样的媳妇啊。” “罢了,这也是家门不幸。让你进门是老爷的意思,我是管不了的。从今日起,你便在房中禁足吧,每日抄写女戒女德,好好修修你的德行。”尤氏说罢便不再理秦氏,起身进了房中。 “宝二爷,今日府上招待不周,请你这便赶紧回去吧。另外,日后轻易也别再来,省得惹出什么不轨之事,到时便都没脸了。”她见贾宝玉吓得此时还白着一张小脸儿,也并不安慰,张口就下起逐客令。 贾宝玉是个傻的并不吭声,可身边的丫鬟却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,脾气最烈的晴雯当时便炸了,“走便走,放谁稀罕来似的。便是这回,也是你们请宝玉才来的。走,咱们回了老太太,这便回去,再也不来了。” 袭人脸色发红,也不知是被尤大奶奶这话气的,还是被宝玉月夸间那团污渍羞的。她心里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,连忙拉住晴雯,不敢让她到那边去,只惊动了老太太还好,若是连客人们也惊动了,宝玉可就没法活了。不管怎么说,找回荣府去,把这事遮过去再说其他。 王熙凤也是过来人,一见宝玉就明白出了什么事,表情不由得讳莫如深。她忽然就发觉,尤氏这个粗嘴拙舌的女人,竟然高深莫测了起来了。 想想她先前那番话,再对比此时发生的事,王熙凤就有了疑问,尤氏是能未卜先知啊,还是这一切就是她的设计呢? 唉,往日果然是她小看天下英雄了! 一群女人各怀思量,唯有贾宝玉一个从头到尾都是懵懵懂懂的。他本来梦见跟可卿游玩,却忽遭意外,不由便喊着她的名字醒来。 可他还癔症过来的时候,就被凶神恶煞一样的蓉儿吓坏了。好容易凤姐姐过来安慰他一阵好了些,尤大嫂子又要赶他走,还说日后不准他再来了,凤凰蛋一样的贾宝玉彻底委屈了,哭着鼻子就往外跑,他要找老太太去。 袭人心里是有计较的,怕他到外面胡乱说话,叫旁人知道些什么,忙拼命拉住他。又向尤氏求饶道:“大奶奶别怪,我们这就走,托您跟老太太、太太们回一声,就说宝二爷回去做功课了。”说着,便强搂着宝玉离开。 这事她不是心里不气,可她做不了主,得赶紧回了老太太、太太去,让她们给宝玉做主。   ☆、第036回 薛家 贾家的家学本就有些乌烟瘴气的,待来了个薛家大爷薛蟠之后,就更好不了了。一个读书上进之地,沦落成了吃肉喝酒、调情打闹之所。 仗着手中有的是银子,薛蟠轻易便把许多小朋友弄上手。如今家学里正有两个小学生与他如胶似漆,是以他也日日前来点卯。 “这是谁家的,我怎么以往没见过?”一见到贾琮,薛蟠的眼睛都直了,忙拉住旁边一个学生问道。 他自认从金陵到京城,也是颇见过世面的,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个人儿。以他贫乏的词汇储备,根本就找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形容。 要说相貌好,他们薛、贾两家的人都有副好相貌。可一跟这新学生比起来,登时就变成庸脂俗粉了,连他那个国色天香的妹妹都不能例外。 “不知是谁,只听说是国公爷亲自送来的。太爷应该知道,不妨你一会儿问问去。”这学生也是好奇,撺掇着薛蟠去打听。 贾琮自打四岁起,过得就是半隐居的生活,鲜少出现在人前,连每年的祭祖都不参加。贾家族人听说过他的人也许很多,但真正见过他的却少之又少,很难把人和名字对上号。 “嗨,人都在那儿坐着了,直接问去便是,哪用着去问他呢?”薛蟠不耐烦跟老学究打缠,大摇大摆地往贾琮的位置而去。 仙君大人是很有地盘意识的,他也清静惯了,身边忽然多了许多人,还都是吵闹不休的顽童,让贾琮忍不住烦躁起来,小眉头皱得紧紧的。 也许,来这里学习撒娇,并不是个好主意。 “哎,你是哪家的,叫什么名字,多大了,爷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?”薛蟠将一个小学生撵开,自己挨着贾琮坐下,伸手过去就想搂人肩膀,身子也挨蹭过去。 他主意正得很,不管这是谁先揩些油再说。若是没什么背景的,日后总能弄到手;若是有的话也不怕,他不过是捏两下揉两把,谁还能真跟他翻脸? 凭着这把戏,薛蟠没少占人便宜,就连贾宝玉也被他揉捏过两把。不过,今天这混蛋怕是要踢中铁板了。 手还没伸到位,便被人隔空拍开,一个麻木之后便是钻心的疼。薛蟠“嗷——”地一声,抱着手就坐地上了,疼得直打滚儿。 从薛蟠的悲剧可以得出结论,千万不要在仙君大人烦躁的时候去招惹他,不然下场十分堪忧。 “还看着干什么,还不快去给爷请大夫。哎哟……对了,赶紧把他给爷擒住,他就是凶手——哎哟,你轻点!”家学中多有他的党羽,薛蟠扯着嗓子暴怒道。 不管是金陵还是京城,薛蟠都是横行惯了的,哪里吃过这等亏,登时就红了眼睛。 他一腔的呆霸涌上,也顾不得细究贾琮是什么身份了,先把人弄到手再说。反正他是王子腾的外甥,老贾家还敢对他如何不成?! “个不识抬举的小杂禾中,你给薛大爷等着,等落到爷的手里,定要让你,哎哟……”一边支使着党羽相好拿人,一边污言秽语地放狠话。 薛蟠显然还没有从过去的日子里走出来,仍把王子腾他舅舅王子腾当做是四大家族的扛鼎之人,却忘记了赦大老爷如今已经后来居上,甩他舅舅不知几条街了。 “聒噪!”贾琮听得皱眉,一巴掌隔空甩过去,正扇在薛蟠那开合不休的嘴上,一颗好牙都没给他剩下。好好一个少年郎,登时就变成了个包包嘴的小老头儿。 至于那些扑上来要拿贾琮的,也没能落下好,仙君大人挥几下小巴掌,一个个便倒在地上哀叫着爬不起来了。 “三爷,三爷……”这时贾赦派过来的护卫小厮也闯进来,护到贾琮身边。他们都是跟着贾赦从战场上下来的,一见贾琮没事,便杀气腾腾地看向薛蟠。 “你,你们想干什、什么?”薛蟠吓得不轻,方才热血上涌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一些,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,一边说还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后挪着。 “三爷,您看如何处置这厮?”护卫之一恭敬地问道。他可没少从国公口中听说这位小爷的本事,对他自然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。 “断他一条腿,让他长个记性儿吧。”贾琮冷淡地瞥一眼地上那坨肉,轻描淡写地道。这人心怀龌蹉不要紧,他只错在找错了人,断他一条腿聊做教训吧。 “是!”得了主子的话,护卫狞笑一声走到薛蟠面前,也不动手,留着他惊恐不敢置信的目光抬起脚,然后干脆利落地踹在薛蟠的右膝上。 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差点被淹没在薛蟠撕心裂肺地惨嚎声中,然后又嘎然而止。薛蟠经不住疼,两眼一翻晕过去了。 “大爷,大爷,你们、你们是什么人,竟然下此毒手,有种就留下名姓。”薛蟠也带有随从,只不过比贾琮的人进来慢些。可就是这一慢,主子的腿就断了。 这可不是小事,等回去了可没法跟太太、姑娘交代。他们有心上去把人拿住吧,却摄于这几人彪悍的气势有些腿软。 他们平日里跟薛蟠欺男霸女,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狐假虎威,可从来没碰过硬茬子。如今这些人连大爷都不放在眼里,他们上去不也是白给?! 一小厮看看贾琮的脸色,才挺胸上前一步,居高临下道:“这是我家琮三爷,世袭荣国公的亲儿子。哼,在我们府上寄人篱下的东西,还想在主家称王称霸了不成?妄想欺负我家三爷,断他一条腿都是轻的。” 说罢,几人麻利地为贾琮收拾好东西,伺候着他出了家学。他们都知道,今日这事不算完,还要赶紧回去通报大老爷一声。 “琮三爷……啊,他是,是贾琮啊,贾琮!”望着那主仆五个走远的背影,一人忽然嚷道。他见旁边人仍没想起来,便急为解释道:“就是那个当年四五岁就会给人戳血洞的,听说他还把荣庆堂的柱子给拍断了呢。” 当年这事在贾家族人中流传甚广,便是没亲眼看见,也是听过传说的。只是贾琮近年来比较低调,许多人都忘了他这人罢了。如今被重新提起来,登时就想起贾家还有这样一个凶人。 的确是凶人啊!看看人称呆霸王的薛蟠,往日多威风个人物啊,如今被他折磨得都没人样了。下场之凄惨,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! “不过他也是活该,谁让他出门不带眼睛,什么人都想招惹调戏。这回吃了大亏吧,活该!”有人同情薛蟠的,就有拍手叫好的。 薛家下人从这些杂言碎语中听出个大概,心中也恐再弄出事来,忙抬起薛蟠回去。 且说荣府众人本在宁府做客,但因宝玉那边不知为何先走了,贾母她们也都坐不住,便也回了荣府。 薛家母女原跟宁府便无甚亲戚关系,王夫人都走了,她们自然也不好多留,便也回了梨香院。一路上母女两个窃窃私语,说的便是宝玉那边不知错了何事。 但还没等两人进门,便有下人哭着来报,大爷让人打了,手脚都打断了不说,连一嘴牙都没剩下一颗。到如今,都还昏迷不醒着。 薛姨妈一听这个,当场便背过气去。自丈夫死后,这女人便把儿子当成唯一的依靠,连句重话都不敢说,宠溺异常。如今在她一眼没看着的时候,宝贝儿子竟被伤成这样,她哪里承受的住。 薛宝钗如今不过十三岁,同丫鬟莺儿勉强撑住她妈的身子,急切地吩咐下人抬软榻来。又一边掐人中,一边叫声呼唤。 好容易将薛姨妈抬到屋里,又灌了些茶水,这女人才悠悠转醒。只她一明白过来,便挣扎着要一下床,泪流满面地要去看她可怜的宝贝儿子。 薛宝钗没法子,亲自搀扶了她过去薛蟠的屋子。她也担心这个哥哥,只是心里也有怨气,怨他不知在哪又惹了祸事,竟被人伤成这样。 “我的儿啊……你醒醒,你睁开眼看看我啊……”薛姨妈一看见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儿子,便什么也顾不得了,挣开宝钗的手就扑过去。想要抱一抱儿子吧,却不知他伤在哪里,不敢轻举妄动,只能趴在他床沿哭泣。 “请了大夫么,大夫怎么说的?”见她妈只顾痛哭,薛宝钗只好撑住了,带着下人到一边问道:“还有,是谁跟着哥哥出门的,让他们外面回话。” “大夫看过了,说大爷手腕与膝盖都、都碎了,日后即便养好了,怕是……怕是也会有所妨碍。至于牙齿,就只能做副假牙了。” “嘶,竟这样严重!那哥哥为何昏睡不醒,可是还伤到了别的地方?”宝钗吸一口凉气,回头看看她妈和哥哥,眼里也含了泪。 她没想到这伤竟然这样严重,还会留下残废的可能,她这以后算是废了。这可怎么得了! 他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,感情向来很好,哥哥忽然遭此大创,这是在她们的心口上挖洞啊,怎能不痛彻心扉?! 听下人会说并没有别的伤处,薛宝钗略略放下心来,留下薛姨妈照顾薛蟠,她亲到外面审问那几个随从。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,到底又是什么人,竟然不顾贾、王两家的面子,竟敢下如此重手,把她哥哥伤成这样。 薛宝钗也知道她哥是个什么德行,许是招惹了什么人,可不管怎么样,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啊!这真是……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?! 坐在屏风后面,薛宝钗终于把这事弄清楚了,心里面上都只剩下苦笑了。 调戏人家的少爷,被打死都活该。这挨打的若不是她哥哥,她都要赞一声“打得好”呢。可这回出事的偏是她唯一的哥哥,这让她怨哥哥轻浮之余,又恨那动手之人。 不过是有那个意思罢了,有还没沾上边,怎么就能狠心成这样?!听大夫那意思,她哥的手脚怕是都要落下残疾啊。 可恨又能怎么样呢? 他们家说是送她进京候选,其实就是来投奔姨妈、舅舅的。虽说一应花用都是自己出,但其实其实就是在荣国府寄人篱下。况且,现在这府上也不是姨妈说了算,让他们的境况更加尴尬。 别看她如今在这府上名声好听,可那是花了多少银子,废了多少心思才换来的。光是为了摸清楚荣府主子们的喜好,她舍出去的银子都够再买座宅子了。 伤了哥哥的是贾家大房的贾琮,那是连贾老太太都没法子治的人物,她和她妈两个寄人篱下的女人能做什么?! 比权势,人家是国公之子,荣国公能亲自送他上学,可见对他是十分看重的;比银子,呵呵……有了权势还怕没银子?就怕到最后,自家的银子都要送给人家了。 更何况,这事说到底还是他们理亏,谁让她哥哥啊开眼去对人家动手动脚呢?他的手怎么那么贱! 薛宝钗满心苦涩,一边恨得咬牙切齿,一边却又无能为力,纠结得她想吐血。 殊不知,往常总是旁人因她家摧心裂肺,如今总算是轮到她家了。 不过,想来想去,薛宝钗还是不甘心。她咽不下这口气,一定要想法子讨回来才行。   ☆、第037回 身份(补全) “噗……哈哈哈……”老皇帝实在没憋住笑,见贾琮瞪过来,连忙捂了捂嘴,“爷爷没想笑,真的没有,你接着说,接着说。” 虽是这样说,老皇帝还是抖着肩膀,忍不住问道:“虫娃娃,爷爷再问一句,就一句。那什么,我那干儿子,他现在还活着么?” 贾琮从家学出来没回家,拐弯进了乾清宫。当初,撒娇这馊主意就是老头儿出的,害他出了老大的丑。他得好好跟这老头儿说道说道。 “说什么说,说完了。你出的主意这么馊,你那些儿子们都知道么?!赶明儿我就问问去,他们哪个跟你撒过娇。”贾琮没好气地白他一眼,郁闷得连点心都没心情吃了。 “你提他们做什么,扫兴!”想起那群混账儿子,老皇帝的笑声顿时噎住,悻悻地朝贾琮翻翻眼睛。 贾琮才不惯着他,撇着嘴冷哼一声,看都不看他一眼。老皇帝也有样学样,冷哼一声撇过头。他现在听见谁提儿子、孙子们就上火,恨不得一个个都没生过他们。 占领了倭国,代表着新一轮的利益分配开始了。老皇帝的儿子们还在群魔乱舞,今上那几个大些的儿子们也已经开始上蹿下跳了。整个前朝后宫都斗得乌眼鸡似的,委实让老头子不得安宁。 今儿好容易贾琮进宫来,说些他与蠢干儿子间的趣事,老皇帝才得以展颜一笑。谁知这可恶的虫娃娃,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,偏要给他添堵,气死个人! 老仆袋子在一旁低头闷笑,这一老一少的在一块,总是这么吵吵闹闹,动不动就冷战谁也不理谁。偏都不是长性儿的,转脸就又和好了。开始的时候他还劝两句,时间一长他连劝都懒得劝了。 果然,不过是盏茶功夫,两个人又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起来。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,你来我往说得好不热闹。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许久,两人才算达成了什么协议,拍了拍巴掌手拉手出宫去了。 等今上得到消息感来的时候,乾清宫已经人去楼空,只有一张小纸片可怜巴巴地被递到今上面前。 捏着小纸片,今上的鼻子都来气歪了。如今正是关键时期,老头子竟然一走了之,直接撂了挑子。那日后,那群兄弟们还不都得冲朕使劲儿啊?! 明明都是他的儿子,凭什么让朕给他收拾烂摊子?!朕还有一群倒霉儿子等着收拾呢! 而且,这老头儿去的还是那只虫的地盘,他想进去都不能硬闯。 该死!今上暗咒一声,将纸片捏成团,甩袖离开乾清宫。边走边在心中愤愤不平,真惹急了朕,朕也撂挑子去,看你们着不着急! 贾琮领着老头儿主仆两个,径自回了荣国府。老头儿被儿孙们烦得不堪其扰,强烈要求来借宿几日,报酬是帮他调教傻爹。他虽然不看好老头儿,可看他可怜,好歹收留两天算了。 刚走到角门处,正碰上傻爹贾赦带着个人回来,两拨人便打了个照面,却都是认识的。 “虫虫,你逃学!?”赦大老爷很震惊,要求去上学的老儿子,竟然连一上午都没坚持下来,这实在是太顽劣了,真是应该打屁股啊! “得了,你们那个家学,乌烟瘴气的,没得再把虫娃娃带坏了。他要是想读书,就到上书房去;若是不想进宫,朕也会另派名师前来。”老皇帝对贾家家学有所耳闻,十分地嗤之以鼻。 他数落完干儿子,把目光投降一边的少年,“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,不是说哪儿都懒的去么,怎么就学会到处乱跑了?” 被太上皇嗔了,少年也并不畏惧,反而笑了,“这不是听说皇祖父认了干儿子,我便来瞧瞧这位干叔叔好不好相处。” “干叔叔莫怪,之前小侄未表明身份,实在是有所苦衷,还请您能见谅。小侄乃是忠理亲王之子宇文昔,因身份有些暧昧,怕是于咱们交往有碍,是以便隐瞒了。”少年向贾赦拱了拱手,一揖到地。 傻爹更傻了,张着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好。他还当少年是个落魄子弟,准备拉他一把呢。谁知道人家哪用得着他,太上皇亲爷爷在那儿站着呢。 这小子也是狡猾,当着太上皇干爹的面挑明身份,让他就算想发火找麻烦都不敢,真是只小狐狸。 一骗老子就是三四年,当年都白替他挡刀子了! 罢了,看在太上皇干爹正瞪着老子的面上,原谅你好了。 贾琮冷眼看他们表演,对凡人的惺惺作态十分不屑。有这功夫干点儿什么不好,在这你来我往的废话,都是闲的! 他们正说话,忽听外面刘妈妈道:“老爷,林管家有急事禀报,请您回一趟正堂。还有若是哥儿闲着,也请一起过去。我估摸着,怕是薛家的人找来了,要闹事呢。” 因护卫和小厮们提前回来,刘妈妈已经知道她家哥儿在家学的丰功伟绩了。一边骂薛蟠活该之余,一边又怕她家哥儿下手太重,万一把人弄死摊上人命怎么办。 提心吊胆了好半天,直到方才听说薛蟠没死,才把悬着的心放下。只要没死就行,至于薛蟠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儿,她才不管呢。 胆敢调戏她家哥儿,断他一条腿儿都是轻的! 儿砸,你又做了什么?! 赦大老爷一头雾水地跟着老儿子出了门,屋里面就剩下两个外来户面面相觑着。老皇帝给袋子使个眼色,老仆便插着手出了门,将门口守住。 “说吧,小兔崽子,你盯上这父子两个,究竟有什么企图?”看见这孙子老皇帝手就痒,他又从来不委屈自己,抬手就在少年脑门儿上来了一记响的。 “先说好啊,太过分的要求不要提,老子已经退位了,做不了大主。那个……你爹咋样了,用了那玉牌有没有好一点,还咳不咳了?” “父亲挺好的,吃嘛嘛香,一觉能睡到天亮,连白头发都比以前少了。他老人家总说,得亏没被您坑到底,不然现在跟那儿累死累活的就不是老四了。就是整天闲着有点无聊,除了给我添弟弟妹妹就没旁的事了。”宇文昔不在意地揉揉额头,老头儿看着动作挺大,其实没用劲儿。 老皇帝听说儿子很好,面上现出些欣慰,但旋即叹了一声,黯然道:“他还是在怨我!” “男子汉大丈夫的,哪有那么多怨气,又不是内宅的妇人。”宇文昔嘟囔一声,又道:“本来呢,我是没什么要求的,但既然您提出来的,我要是不求点什么,您多没面子啊。” “有事就说,让老子听听,能办就给你办了。”被他这一打岔,老皇帝也感慨不起来了,翻了翻眼睛道。他就知道,他老人家堂堂一位太上皇,孙子怎么能没有事求他呢! “听说,朝中为了倭岛总督的安排,都已经快打起来了。我那些堂叔,还有那几位堂兄弟,又想着安排自己的人。皇祖父,不如把我爹派去吧。”宇文昔漫不经心地道,似乎并没有扔个炸弹给他爷爷。 老皇帝顿了一下,神情凝重下来,问道:“这是你的想法,还是……还是你爹的意思?”身居皇位多年,想太多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? “我的意思怎样,我爹的意思又如何?”少年的眼神十分刁钻,戏谑地看着老皇帝忽变的脸色,“皇帝四叔弄这一出,不过是扔个诱饵引蛇出洞,好能一网打尽罢了。若是全随了他的意,那您日后说的话可就不这么管用了。” “我看您这身板子,比父亲还要强健些,怕不是还有几十年好活。啧啧,当了一辈子皇帝,到了说话竟然没人听了,真是晚景凄凉啊!”他斜睨着老皇帝,看他脸上变颜变色的,不由笑得更加开怀。 “小兔崽子,小混蛋!竟然还学会忽悠爷爷了,讨打!”老皇帝突然大喝一声,双手并用地敲过去。 宇文昔“哈哈”笑一声,一矮脖子躲过去。 祖孙两个闹了一会儿,老皇帝才敛住神色,问道:“昔儿,这是你可是当真?” “自然当真。打下倭岛也有我一份功劳,父亲又已经被关了那么久,大伯都出来了,他也该出来活动活动。至于旁人的想法,那不是还有您呢么。您这当爹的,还能为了旁人委屈自己儿子?” “呸,说得轻巧,那都是老子的儿子。”老皇帝瞪过去,手指敲了敲桌沿儿,“好,这件事我来办,你爹是关得太久了,再关下去人就废了。” “好,有魄力,不愧是我爷爷!那个,您不用跟皇帝四叔商量一声?他吃起我爹的醋来,那动静可不会小了啊。”宇文昔一拍巴掌,故意问道。 提起皇帝儿子,老皇帝也有些头大,老四的脾气太别扭,他有时候都吃不住。不过,他再怎么说也是他老子,总有办法哄回来的。 正事说完了,老皇帝又旧事重提,说起贾琮父子来。 “你小子鬼主意多,不许欺负虫娃娃。别撇嘴,爷爷也是为你好。虫娃娃那小巴掌,拍谁身上就是个筋断骨折,你当心惹恼了他拍你。”老皇帝十分郑重地警告孙子,不然虫娃娃真拍了,他也只会叫好。 “贾琮,琮……那孩子我喜欢着呢,怎么会欺负他,您就会瞎操心。我就是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,像是找了好久一样。”说到这里,宇文昔的眼神有些迷离,似乎陷入什么回忆中一样。 “哼,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!”   ☆、第038回 报应 荣禧堂前,薛家人用张软榻抬着薛蟠,将门都给堵了。薛姨妈一身素净衣裙,跪在薛蟠榻前,神情哀戚以泪洗面。 她一听说家学发生的事就炸了,提起裙摆就要去找贾琮拼命。被女儿宝钗连忙拉住,一通地苦劝。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,薛蟠是她的命根子,她的命都去了半条了,还要忍气吞声不成? 不过就是个庶出的小杂禾中罢了,她就不信贾家会为了他得罪王、薛两家。即便是贾赦封了国公,可也还是需要同盟亲故支持的,而他们两家可都是贾家的姻亲,是再可靠不过的盟友了。 薛宝钗急得满头汗,她妈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,她都说了妈贾琮不同于一般庶子,她妈却一点都不理会,真是轴得很! 她本就是外热内冷之人,是真想撒手不管,随他们吃个亏就长记性了。可谁让这是她亲妈,是她亲哥哥呢。“相依为命”四个字,可不是说笑的。 “妈,咱们就算要讨回公道,也不能就这么直愣愣地撞上去,得想想法子才是。再怎么说,大老爷都已经是国公了,万一太伤他的面子,恼羞成怒了该如何是好?舅舅虽说手握实权,可到底身在关在,鞭长莫及啊!” 听女儿同意她讨还公道了,薛姨妈的气稍微顺了些,对她的话多少也能听进去一些,遂问道:“那你说,这事该怎么办?我知道你看事情明白,我听你的。”她也知道,这个女儿随她爹,是个有主意的,这点比她和蟠儿都强。 薛宝钗在心中哂笑一声,心想早怎么不听我的呢,还不是只捡愿意的听。她略压低声音,搂着薛姨妈,“这事啊,咱们还是得以退为进,您待会儿就这样……” “另外,哥哥是在贾家家学出的事,姨妈和老太太那里,也要去只会一声。这件事到了最后,怕是还要她们给咱撑腰。”薛宝钗虽如此说,心里却并无把握,她就怕那两个也靠不住,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。 薛姨妈有一点挺好,那就是知道自己本事不够,很听有本事的话。光凭这一点,虽都是王家的女儿,她就比王夫人和王熙凤强出一截去。 母女两个商量定了,薛姨妈命人抬了薛蟠往荣禧堂,薛宝钗则整了整妆容往贾母的上房而去。 走到半路上,薛宝钗猛地定住了脚步,脸色变得十分难看。刚才太过忙乱,她倒是忘了一件事,这下可麻烦了。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,贾宝玉今天在宁府似乎也出了什么事。这样的话……姨妈和贾老太太哪还会心思去管别人的事,怕不是全身心都去安抚宝玉了。 可事到如今,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,只能勉力一试了。罢了,到时候只好见机行事,若是贾宝玉出的事太大,她这边就要缓一缓了。 不说薛宝钗如何借着探望宝玉的名头去荣庆堂,单说薛姨妈照着女儿的吩咐,一路哭哭啼啼地去向荣禧堂,间或还要违心地骂儿子两句,摆出一副上门请罪的架势。 她牢记女儿的吩咐,一路上怎么张扬怎么来,事情闹得越大越好,最好能干脆传到府外去。当然没有也没关系,让贾府的下人们知道了,也就跟传出去没什么两样。 另外,一定不要有丝毫兴师问罪的表现,咱们是去请罪的。姿态一定要放低,最好能磕头求大老爷、琮三爷放过,给多少银子都行。 在薛宝钗看来,挨打的都上门请罪了,这打人的用该有些表示吧?!总不能白白就把她哥哥给打了,还打得这么重。 而且事情闹得这样大,刚刚晋封为荣国公的大老爷,怎么也得注意点影响吧?!他若是不严惩行凶的庶子,就不怕有御史风闻奏事参他一本?! 至于贾琮本身武力强悍这件事,薛宝钗并没有太过重视。她下意识地认为,贾琮就算再厉害,也得靠贾赦才能这么嚣张。若是贾赦都决定牺牲他了,他还能忤逆弑父不成? 再加上贾老太太跟姨妈敲敲边鼓,施点压力,这事啊,应该也就成了。 计划是挺不错,若是换个人家儿,宝姐姐也算是运筹帷幄了,可惜啊……她遇上的,都是些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。 首先,这家儿不是儿子靠爹,爹才是那个吃软饭的;其次,赦大老爷混不吝,爱参随便参,他有老儿子当靠山;再次,胆敢欺负他靠山的,那就是生死大敌,只有往死里揍,没有轻松放过的;最后,王氏在那父子俩眼里就是小透明,没有任何影响力,至于贾母……影响力也在趋近于零。 赦大老爷看见薛蟠就火往上撞,冲过去就想拿脚踹。路上他已经问过是怎么回事了,这姓薛的王八蛋就是个畜生。 不,说他是畜生都是侮辱,这就是个畜生不如的! 他家老儿子才多大啊,八岁!过了年也才九岁,不客气的说,就是毛儿都还没长齐的年纪。薛蟠这牲口不如的东西,居然就敢上前调戏,还有没有人性了?! “国公爷,您饶命啊!”薛姨妈吓了一跳,连忙扑到儿子身上,挡住暴怒的贾赦。口中喊着求饶,她心里都快恨死了,这家人怎么都这么霸道,上来就要人命怎么的,还有没有王法了? 赦大老爷虽然挺没正行,但他还不至于对女人动手,气呼呼地点点薛蟠,那意思是先给他记着。 薛姨妈一咬牙,重又跪倒在贾赦面前,连磕三个响头,那磕得是真下本儿啊,登时额头就见血了。磕完头,她抬起头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脸上的血痕。这么卖力表演了,不让人看见效果怎么行。 “国公爷,今日我带着蟠儿来是为了请罪的。他今日招惹了您的少爷,是他混账不懂事。求您看在咱们两家亲戚的份上,看在他已经受到教训的份上,饶了他这一回吧……蟠儿,我的蟠儿手脚已经残废了,他、他已经知错了啊——” 这一番哭诉下来,薛姨妈哭得直打嗝儿,却还记着宝钗教她的话,绝口不能提儿子为何挨打,得往贾琮仗势欺人上扯。 她哭得动情,赦大老爷却丝毫不为所动。他老人家那也是阅遍花丛的,女人哭看得多了,不稀罕。更何况,这女人还哭得挺丑。 也许他看不出什么猫腻来,但大老爷是个主意正的,认准的事轻易不会动摇。他现在认准的,就是薛蟠是仇人,老子要弄死他! 怎么会有这么铁石心肠的人! 薛姨妈牙都咬出血来了,心一横又冲贾琮磕过去。一边棒棒地磕头,一边心里暗咒,让长辈给你磕头,早晚是个折寿的货。 她来荣国府这么久,还是第一次见到贾琮,却硬是把他的脸印到心里。不为旁的,回去做个小人儿,天天扎几刀。 哼,蟠儿调戏他,怎么不说他长了一张勾引人的脸?若非如此,蟠儿为何旁人都不调戏,好好地偏要对他动手动脚?! “琮少爷,您大人大量,就放过我儿吧。我知道他冒犯了您,到了天大的错,便是手脚全都打断也不冤……” “既然这样,那便全打断吧。刘二,你去动手。”贾琮冷冷打断这女人,十分大度地成全她。 家学的事情,在他看来已经结束了,你以后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了。可你若是不识相,偏要到本君跟前找存在感,那还有啥说的? 刘二是今天跟随他上学的护卫之一,薛蟠的腿就是他一脚断的。只听他响亮地答应一声,撸起袖子就朝薛蟠的软榻过去了。 薛姨妈都傻了,这跟女儿说的不一样啊!?怎么不是惩罚贾琮,反倒是他一声令下要断了蟠儿的手脚呢? “啊——” “不,你们不能这样,不能啊……”儿子凄厉的惨叫声将薛姨妈惊醒,她一边嘶吼着,一边拼命要拦住行凶之人,“你们都是死人么,还不快拦住他,去请老太太,去报官……” 那刘二又岂是她一介女流能拦住的,三两下就把薛蟠完好的手脚撅折。薛姨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,眼睛一翻就倒下了。 神智陷入黑暗之前,薛姨妈最后的念头除了恨贾琮,就是……被女儿坑死了! 薛姨妈母子的惨状,看呆了一众薛家下人。他们也是在金陵称王称霸过的,此时却连护住都不敢。荣国府的护卫们气势太强,压得他们动都不敢动。 只是这情状却也看笑了一个人,正是被薛姨妈带来照料儿子的丫鬟香菱。当日薛蟠在金陵犯事,就是为了争买她而打死了人。 她起先被卖给了冯公子,人家也十分郑重地要摆酒纳妾。她想着,终身总算有靠了。可没想到,没想到…… 不过短短三天,一切都成了泡影。冯公子被这薛蟠当着她的面活活打死,她也被带上了京城。 呵呵呵……这可真是报应不爽啊!薛蟠定是没想到,昨日他仗势打死了人,今日就有权势更大的,仗势打断他四肢。 这日后……会生不如死吧! “嗯?那丫头,你且过来。”贾琮忽然朝香菱点了点手指,就在方才,他发现这丫头身上灵光闪烁,值得研究一二。 香菱闻言一惊,她胆子其实不大,见这随意断人手脚的少爷叫她,首先便是胆怯不敢过去。但,更不敢不过去,只能磨磨蹭蹭地慢慢挪。 赦大老爷方才还在为老儿子的杀伐果断惊叹,现在却是震惊了! 这样小就知道挑漂亮丫鬟,老儿子果然有他老子的风范。不过……难道老儿子的毛儿,其实已经长齐了!?   ☆、第039回 皮球 袭人拼命拉了宝玉回来,又将他好一阵安抚,才让他自个儿玩去了。她自己一听到老太太、太太回来了,便也不等那边传她妈略略一收拾便去了贾母上房。 她来得倒是正好,贾母都已经命人去叫了。一见袭人自己来了,起先便问:“宝玉怎样了,可有受委屈?现在做什么呢?” 王夫人在一旁拈着佛珠不做声,似乎不太在意一样。但若细看她捏白的手指,便知这女人心里有多着紧唯一的儿子。 “宝二爷没有大碍,只是在那边受了些惊吓,尤大奶奶跟小蓉大爷吓着他了。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,如今正读书呢。”袭人说到这儿,往下一跪,“奴婢有事禀报,还请老太太能屏退左右。” 贾母心知她要说到底出了什么事,向鸳鸯挥挥手,让她领着一屋子丫鬟们下去了。鸳鸯到门口守着门,屋里只剩下贾母、王夫人并袭人。 “今日宝二爷因不喜客房的摆设,便去了蓉大奶奶房里歇晌儿……”袭人没听见叫起也不敢站起来,就那么跪着把出的事讲了一遍,“奴婢当时瞧着小蓉大爷和尤大奶奶的神色都不对,又怕事情闹大惊动了那边的客人,也没敢再多说什么,就赶紧带着宝二爷回来了。” 当然,她并没有说贾宝玉裤裆湿了一团,也不知是她尚不知事,还是有心替他隐瞒。 总之,此时的故事听来,已经变成了蓉、尤二人大惊小怪,宝玉不过是借秦氏床睡一觉罢了,偏弄得跟偷情了似的。 果然,贾母听了之后,松了口气。原来不过是这样,她还当出了什么事呢。旋即,便对贾蓉和尤氏不满起来。 “那两个也太过多心了,我们宝玉才有多大,不过是借个地方歇晌儿罢了,怎么就能想到那龌蹉的地方?!”在她心里,即便已经十一岁,差不多能相看媳妇的宝玉,仍旧不过是个孩子罢了。 冷笑一声,贾母向王夫人道:“等明儿你再去一趟,看看蓉儿媳妇,莫叫她受委屈了。咱们这样的人家虽重规律,可也不能矫枉过正。” 她很明白,这件事她们撑秦氏就是撑宝玉,她辈分太高不好出面,王氏这个亲娘就没忌讳了。 王夫人听了袭人的话,便已经在暗暗皱眉了。她虽恨蓉、尤两人吓着宝玉了,但这眉倒有多半是冲秦氏皱的。 这秦氏是怎么回事?按说她出身也不算低,五品官之女,难道一点儿规律不懂?都已经嫁为人妇了,行事竟一点不知检点,引诱宝玉宿在她的房中,这是什么意思?宝玉也有十多岁了,早到了要避讳的年纪,她难道不知道? 还是说,那女人其实就是故意的?!她见宝玉生得好,怕不是就起了龌蹉的心思,想要勾引宝玉! 天呐,一定是这样! 到贾母吩咐时,王夫人略一迟疑,便点头应了。贾母的意思她明白,不过却没打算照做,她要去给尤氏敲敲边鼓,让她一定得看好自己儿媳妇才是。 “走吧,咱们去看看宝玉。可怜的孩子,也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儿了。”贾母解了桩心事,笑呵呵地地把鸳鸯叫进来,让她取些好东西出来,给宝玉压压惊。 贾宝玉现在仍住在贾母的院子里,跟林黛玉这么里外间地住着。贾母她们进来的时候,林黛玉并不在屋里,同姑娘们上课去了,只有宝钗坐着跟宝玉说话。 薛宝钗原是来找贾母个王夫人的,因路上想起宝玉的事。干脆就先过来探探底。若宝玉没什么大事,那她也好提自家的事。 方才一见贾宝玉,果然嘛事儿没有,还有心思跟她瞎说,看来在宁府没出什么大事。她挂心自家的事,有心想走吧,这宝玉又是个缠人的,非说要看她的金锁什么的。 两人正一人拿玉一人持锁端详时,贾母带着人进来了。一进门就少见两个小儿女,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。这要是宝玉和黛玉,贾母自然是喜闻乐见的。可换做了宝钗,她的脸色就有些耷拉下来。尤其,是看到宝钗袄子上有颗盘扣没系好的时候。 “老太太,您也来了,我正在看宝姐姐的这金锁呢。她这上面刻了八个字,跟我这玉上的正好是一对儿呢。”贾宝玉很兴奋,将两件东西递到贾母眼前,让她看上面的字迹。看样子,他已经完全忘了在宁府的事。 贾母慈祥地摸摸宝玉的头,象征性地看一眼那金锁,然后将目光投向低眉顺眼的薛宝钗。 不过是一件由人打造的凡物罢了,在上面刻了几个字,就妄想跟那由胎里带来的通灵宝玉匹配,真是痴心妄想! 哼,就跟她的人一样,痴心妄想地想要嫁给宝玉。却也不想想,她的宝玉生而不凡,又岂是一个商户女能够妄想的。只怕就是王氏,也是看不上她的,不过是拿个胡萝卜吊着她罢了。 想的虽多却也只在一念之间,贾母拉着宝玉好一顿嘘寒问暖,却没再提宁府的事,怕他想起来再受惊吓。 王夫人倒是有心问问详情,可有贾母在旁她不好插嘴,只好暂且忍住,等有机会了再问。她总觉得,事情不会像袭人说的那么简单,里面一定还有旁的事。 并不是她不信任袭人,贾蓉暂且不提,尤氏她还是了解的。那女人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继室,平日里没什么底气,只知奉承贾珍度日。她既不是亲娘,也不是亲婆婆,今天这场发作有点奇怪,全不像她平时的作风。 这里面,一定还有什么猫腻儿。 薛宝钗在一旁看得着急,有心插嘴提一提薛蟠被打的事,但那祖孙两个谈性正浓,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;至于姨妈王夫人,也不知低着头在想什么,更是从进门就没看她一眼。 这可怎么办?!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,琥珀忽然进来了,凑到鸳鸯耳边低声说着什么,期间眼睛瞥了宝钗好几次。 她来回的自然是荣禧堂前的事,薛家的人已经告上门了。另外,薛姨妈母子都昏睡着他们也要请薛宝钗回去主持大局。 一听人提起琮三爷,鸳鸯这心就忍不住提到嗓子眼儿去。她是真怕这也小爷,一丝儿一毫都不愿意沾染,甚至能不听见名字最好。 实在是……她的哥哥死得太惨了。她去见最后一面时,哥哥金全根本就不成个人形了,一团烂肉一样却还活着,那种痛苦……用生不如死都无法形容。 别人也许只当她哥是得了怪病,可是她知道,这一定是琮三爷的报复。一定是他知道了哥哥给他们送的东西里有毒,这才把哥哥折磨成那个样子的。 有一段时间,鸳鸯自己都疑神疑鬼怕得不行,生怕琮三爷知道哥哥背后是她在指使,再把那折磨人的手段用到她身上。好在这几年过去了,那边一点动静没有,她这才放下心来。 什么?她跟不跟琮三爷? 不,当然不恨,一点儿都不恨。她,根本就不敢跟! 但她并不是没有恨,她恨老太太。若不是老太太的吩咐,她也不会让她哥哥做那种事,她哥哥也就不会得罪琮三爷,自然就不会被折磨而死。 一切的罪魁祸首,就是老太太!既然她不敢恨琮三爷,那就找一个不那么可怕的恨好了。 不过,这份恨意被她深埋在心底,便连贾母都没能看出来,仍把她当做心腹大丫鬟使唤。 鸳鸯定了定心神,附在贾母耳边将事情回了,便微躬着身等着老太太的吩咐。 其实,每回看着老太太拿琮三爷束手无策的抓狂样子,她都窃喜万分,就好像报了仇一样痛快。 就比如现在,老太太明明很想去荣禧堂摆摆威风,却又怯于琮三爷的凶残,那憋屈、阴郁、恼怒的表情,真好看呐! 贾母确实挺憋屈、挺恼火,要照她以前的脾气,早逮着贾赦还有那妖孽痛骂了。可现在……她真不敢。 薛宝钗看她们嘀嘀咕咕的,又频频偷看自己,心里便是一紧。莫非妈跟哥出事了? 就在她忍不住张嘴想问的时候,丫鬟莺儿哭着闯进来,一见她便拉住,嚷道:“姑娘,您快回去吧,出事了,太太和大爷都出事了啊……” “他们不是去给大老爷赔罪了么,能出什么事,你倒是说清楚啊。”薛宝钗却并不着急赶回去,都已经出事了,她在场也于事无补,倒不如在这里找些援手。 待听到她哥手脚全被打断,她妈只是昏过去了,薛宝钗松了口气。她哥反正是废了,再断了手脚,也只是残废程度更重些罢了。她妈也只是急怒交加昏过去了,醒过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。 宝钗往贾母、王夫人面前跪下,眼泪刷地就下来了,“今日哥哥在学堂里得罪了琮儿,挨了打这也没什么,这本就是他的错。为此,母亲不等他养伤,便命人抬了去跟大老爷请罪。可没想到不知又怎么惹了琮儿,连我母亲也受了连累。老太太、姨妈,错是哥哥犯的,四肢全断算是他的报应,我只求您能为我们双方调解一二,莫要让琮儿太过追究了。咱们都是亲戚,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啊。” 从莺儿闯进来,贾母就暗道不好。这薛宝钗知道了,还不得求她给做主啊,可她哪做得了那妖孽的主?!她就连贾赦那逆子的主,都要做不了了。 果然,这薛宝钗就张嘴了,还什么不能让外人笑话,是生怕外面人不知道才对吧。 “我也正要说这事,孩子,你既然知道了,那就赶紧回去照看你妈妈、哥哥去。旁的事情,自有我和你姨妈在,亏不了你们。”这番话说出来,贾母面不改色,先把这姑娘忽悠走再说。 人家已经这样说了,薛宝钗也不能再强求,只好拜了拜回家了。现在她也只有指望着,贾母真能够为她们出头了。 这一回,倒是她失算了,没想到那贾琮竟然如此无法无天,而荣国公又对他那样的纵容。这真是,比她妈纵她哥还很。 “薛家是你妹妹,这件事就由你看着办吧。行了,我今儿也乏了,你去吧。”打发了薛宝钗,丢下仍懵懂着的宝玉,贾母领人回了上房。然后,干脆直接地将球踢给王氏。 看着办?老娘能怎么办?! 王夫人也暴躁了,她这当娘、当祖母的都拿那对父子没办法,自己一个弟妹、婶娘能有什么辄?!   ☆、第040回 无眠 薛宝钗匆匆忙忙赶回家,薛姨妈已经醒来,正趴在儿子薛蟠身上痛哭流涕。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,都快睁不开了。 她本想去讨个公道,却没想让儿子伤上加伤,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如初。好好一个儿子被害成这样,她这是作了什么孽啊! “妈,您怎么样?哥哥怎么样?大夫来了没有?”宝钗进门便问,待看见薛姨妈还有力气哭,多少放下心来。 “怎么样,还能怎么样!你哥哥手脚全都断了,疼昏过去到现在也没醒来。我可怜的儿啊……”薛姨妈愤怒地瞪大哭肿的眼睛,恨不能对贾琮食肉寝皮。说到最后又悲从中来,发出咏叹调一样哭嚎声。 “这……怎会如此,怎会如此啊?荣国公就没拦着些,他就不怕咱们告他个纵子行凶?”宝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,按说两家也没多大仇,怎么就接二连三地下这样的狠手。 “哼,人家怕什么呢,有权有势的。你也别再跟我说什么以退为进的,赶紧给你舅舅写信去吧。这么大的亏,咱们薛、王两家不能就这么吞下去,不然成什么了?”薛姨妈此时连女儿都埋怨上了,也没给宝钗好脸色。 她认为,若不是宝钗出馊主意,她也不会不顾儿子的伤势把人抬去荣禧堂,结果公道没讨回来,反又遭了回罪,伤得更厉害了。她这是……图的什么呀! “妈,我……”薛宝钗心里一苦,眼泪也下来了。即便她再如何乖巧懂事,在她妈心里永远都比不上哥哥,谁让……她投了个女儿身呢! 知道她妈这会儿什么也听不进去,薛宝钗干脆也不再多言,取了笔墨来给舅舅王子腾写信。 一封信写下来,倒没有对今日的事添油加醋,只将前因后果讲清楚。但也能看出来,新任荣国公有多不把他们两家看在眼里,对她哥哥十分虐得深沉什么的。 “对了,他家的老太太和你姨妈怎么说?”送走了接骨的太医,又好生伺候儿子服药之后,薛姨妈忽然问道。她算是也体会到寄人篱下的苦楚了,看人脸色什么的,哪怕是亲姐妹,也不好受啊! “老太太说会给咱们一个交代,只是不知……”她有没有这个能耐。宝钗现在对贾母不太信任,总觉得当时她那话说得挺没底气似的。 “好,她既这样说,那咱们就等几天。等会儿派人去跟你姨妈提一声,她上回借的那些物件儿,还有那笔银子可该还了,你哥哥如今身子不好花销大,咱家急等着用钱呢。”为了儿子,薛姨妈也豁出去了,也顾不得姐妹情分了。 薛宝钗答应一声,顿了顿道:“妈,咱们家的宅子是不是也该收拾出来了,总是寄居在姨妈家也不是事。更何况,姨妈现在的境况也不太好,姨夫犯了事不在家,这府上到底是他们家大房的,姨妈多数时候说话也不管用。咱们要不……就搬出去吧。” 自家有房子有地的,干嘛非得赖在这府里受欺负啊?这要还是姨妈当家也就罢了,可明显姨妈已经力不从心了,自家什么光也沾不上,还要受伤受气借银子的,图的什么呀? “你说得对,这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了。不然,人家还以为咱们图他们贾家什么呢。我这就叫人把咱家的房子收拾了,等你哥哥有些气色了,咱们就搬。”薛姨妈点点头,脸都被贾家人打肿了,要是再住下去得是多不要脸的? 然而,事情会像她们想的那么顺利么?呵呵! 一夜难眠,薛家母女筹划着报复大老爷与贾琮,打算有骨气地搬一回家;同样难眠的还有一对主仆。 这晚,本该是晴雯伺候贾宝玉入睡,顺便值夜的。袭人因说今日宝玉吓着了,老太太不放心让她亲自照顾,便替了晴雯的差事。晴雯瞥她一眼,又瞅瞅宝玉,二话不说便摔帘子出去了。 贾宝玉有些莫名,冲着袭人做个鬼脸,示意晴雯十分厉害。袭人笑笑并不说话,反将他换下的那件中衣翻了出来,还特意指了指那上面的痕迹。 “你拿它做什么,怪丢人的。”宝玉有些不好意思,他想起了在授他云雨之事的可卿,可也想起了贾蓉的怒火和尤氏的冷脸,面上一时红一时白的。 “这是那地方……”袭人贴在宝玉耳边问了什么,一张俏脸儿直红到了粉颈。 她已经十三岁了,到了女孩子懂事的年纪,心里又有些些打算,便有意无意地关注某些事。今日见小蓉大爷怒成那样,心中便有了猜测。 宝玉喜她含羞带怯的娇俏柔媚模样,不由连可卿带害怕便都给忘了,只管腻着她说悄悄话,将梦中那让他se授魂与的云雨之事讲给她听。 袭人听得更加面红耳赤,一时扭头想跑,却又被宝玉拉住想要偷试一番。 在这个时候,花袭人是有些犹豫的,她是该欲拒还迎一番便顺水推舟呢,还是应义正言辞地拒绝呢?但这犹豫不过是片刻之间,她便有了决定。 她是个最会审时度势之人,如今的宝二爷并不值得她托付终身。是以,袭人在宝玉腋下一挠,趁他不备将人推开,笑着跑掉了。 自从被家人卖进荣国府,袭人便没准备再离开这里,回到那个卖了她的家里。而想留下有许多法子,最好的一种便是给贾家的爷们做姨娘。 刚分到宝二爷身边伺候的时候,她就将目标放在了他身上。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,亲娘是当家太太,亲爹能把把大房逼到偏房,跟她年纪相仿,长得好人聪明又知道疼人,还能有比宝玉更好的选择么? 可情况变化得太快了,还没等她长大呢,这府里就翻了天。老爷忽然就犯了事,被发配到海疆去送死;大老爷忽然就成了太上皇干儿子,转眼间又得了个世袭的爵位;太太让出了正堂,说话越来越没人听了;就连老太太,也压不住大老爷一家了。 她看得明白,这府里已经是大房的天下了。原先凤凰蛋一样的宝玉,现在当然就不值得上赶着爬床,就算还是要给他做姨娘,那也得先过了明路再说。 另外一个没睡的,便是被贾琮点名带回来的香菱了。这丫头一直都是懵懵懂懂的,不明白这位小爷把自己带回来做什么。 她当时战战兢兢地跟着回了这个小院子,然后便被交给了一位妈妈,就再没见过别的人,也没人来吩咐她做事。到底……她是被带来做什么的呢?! 其实很简单,贾琮无意中发现,这个眉心有一点朱砂的小丫头生了一副好体质。天生一副水灵体,当年在仙界都少见。虽还没决定要不要教她修炼,但既然碰上了就干脆先带回来。 接下来几天,香菱每日战战兢兢地等在房里,却除了送饭的妈妈,一个人也见不着。她似乎……被国公爷和琮少爷他们给忘了呢! 那她是不是被忘了呢?还真是! 贾琮将人交给张家的,自己仍然在寻求着对付傻爹的办法,怎么让傻爹疼爱自己,这是他面前摆着的难题。 撒娇,估计是不行了,那么该怎么做呢?! 老皇帝倒是很愿意再出出主意,可他很快就被贾琮弃之一边。反而是少年模样的宇文昔,不过是三言两语之间,便得到了仙君大人的基本认可。   ☆、第041回 想通 太上皇干爹住在自己家,赦大老爷不敢怠慢,每天一大早就乖乖过去报道,连躲着老儿子走都顾不上了。 贾琮深刻反省了自己前阵子干的蠢事,对着个傻爹撒娇什么的,呵呵……本君果然是被那个蠢老头儿传染了,竟然干出那种蠢事。这要是被仙界那群知道了,呵呵……他琮仙君还有何颜面杀回仙界! 琮哥儿希望得到父亲疼爱,这其实没个什么标准,仙君大人又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,便有些抓瞎,然后病急乱投医地听信了老头儿的谗言。 现在想想,他自己又不需要傻爹疼,用不着搞那些花里胡哨的,只要让傻爹把疼儿子的步骤做到了,解开这副肉身残留的执念也就够了。 至于其他的,来日他给琮哥儿重塑肉身之后,让他们父子俩掰扯去就是了。 想通了这个之后,贾琮连着好几天看老头儿都是阴森森的。也就是老皇帝皮厚不在乎,换个人早落荒而逃了。 但他老人家不,反而每天得意着一张老脸在虫娃娃跟前晃,时不时地还要提一提撒娇的糗事。于是报应来得很快,恼羞成怒的仙君大人一张定身符拍过去,他就乐极生悲喽! “老爷子这个姿势不错,等我给您稍微装点一下就更威武了。”宇文昔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,不知从哪寻摸来一把秃了毛的扫帚,塞进他爷爷手里。 登时,一个张牙舞爪挥舞着大扫帚的疯老头儿跃然眼前,果然威武得很! 今上被领进来的时候,他爹里是这么个形象,差点鼻子没气歪了。 还有没有天理了?!他在宫里做牛做马,这老头子倒好,跑外面哄孙子玩儿。更过分的是,哄的还不是他儿子,是老二家的奸诈小子。 他就说呢,好好的,老头子怎么忽然想起把老二弄出来了,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。 老皇帝有点尴尬,他在儿子们面前一向是威严有加的,还从不曾如此狼狈过。关公耍扫帚什么的,太有损他严父的形象了。 宇文昔也不在乎他皇叔的冷眼,笑呵呵地打声招呼,便端着茶准备坐看他们父子斗法。以前看惯了他爹跟老爷子的对手戏的戏,如今换个人演也不错。 贾琮就更不会理会皇帝陛下的想法了,随手解开老头儿的定身,自个儿背着手找傻爹去了。这个小院子就暂时就给他们父子、爷孙、叔侄好了。 快过年了,今年多了许多给赦大老爷送礼的人,而且还都是知情识趣的,送来的都是大老爷的心头好。这不,今儿就有人给他送来一匣子古扇。虽并不是太珍贵的东西,奈何送到大老爷心坎儿上了呢。 “你喜欢这东西?”贾琮溜达到傻爹身边的时候,他正抱着把扇子全神贯注。 赦大老爷在研究扇面上的题字,连看门关门的声音都没听见,更没注意身边多了个小人儿。声音猛然间在耳边响起,听起来还冷嗖嗖的,大老爷登时就打了个激灵,手一抖差点没把扇子撕了。 “虫、虫……虫虫啊,你怎么来了呢?有什么事么?”一回头,赦大老爷的小心肝儿就是一颤,可怜巴巴地挤出个笑脸,屁股下意识地就往后挪啊挪的。 呜呜~(>_<)~老儿子神出鬼没的,太可怕了!还有,他又要对他老子做什么?! 有时候,赦大老爷都觉得自己挺贱的。老儿子亲近他吧,总是会给他留下累累伤痕,虽然能很快治愈,可他的肉体已经留下了痛苦的记忆;但,老儿子要是一阵子不搭理他吧,他又觉得浑身不对劲儿,心灵上不能得到满足,受创也十分严重啊。 “别,虫、虫虫啊,别、别动手,爹疼你,疼你,真的疼,特别特别疼,真的!”还没琢磨出来自己是啥心态,眼角的余光便瞥见老儿子抬起了小巴掌,赦大老爷下意识地抱住头,嘴里呜里哇啦地表着忠心。 贾琮十分无语,他不过是想敲下桌子而已,动什么手?几天没理会这傻爹,怎么好像更傻得厉害了呢?! 还有,本君什么时候对他动过手?知不知道被本君动过手的仙和人都是什么下场?! “嗯,既然你说疼琮哥儿,那就要有所表现。首先,抱一抱吧。”贾琮伸开两条小胳膊,板着小脸儿提要求。虽然他本人十分嫌弃傻爹,但谁让琮哥儿那孩子喜欢呢。 回想起当日夺舍时,那孩子委委屈屈地说他爹爹没抱过他时的小模样,仙君大人不免心中一软。 罢了,就当是还琮哥儿那孩子的情,被抱一下就抱一下吧。 赦大老爷惊呆了!哦,天呐!他看见了什么?! 凶残的老儿子伸开双手,一本正经地跟他老子求抱抱!这真是……真是太招人了,真的感想抱啊! 哦——看那微微颤抖的小手臂,是怕被他老子拒绝么?(那是嫌弃你呢!) 看那严肃认真的小脸蛋,是因为向他老子撒娇而害羞么?(那还是嫌弃你呢!) 看那眼巴巴、水汪汪的小眼神,是在表达对他老子的孺慕之情么?(呵呵,那依旧是嫌弃你呢!) 哎呀,他才跟人学了个新词儿叫“傲娇”来着,说的就是老儿子如今这样,明明十分想要,却因为害羞,偏要做出副骄傲的小模样。 但,真的可以抱么? 大老爷艰难地抿了抿唇,克制住一把抱住老儿子的冲动。这个事儿得好好想清楚了,万一没忍住抱了,再伤筋动骨怎么办? 他其实不是怕疼了,真的不是,他就是、就是不想冲动过之后,受伤了,老儿子再几天不理他,那多难受啊。 “抱!动作快!”没给傻爹时间想清楚,贾琮就不乐意了,瞪着眼怒喝一声。 本君都勉为其难给傻爹抱一下了,他竟然还敢磨磨蹭蹭的。怎么,抱本君一下还委屈他了?! 那一声怒喝宛如炸雷一般炸在耳边,赦大老爷惊叫一声,什么都不敢再胡思乱想,利索地把老儿子抱起来,连被桌角磕着的腰都顾不上。 呜呜~(>_<)~他怎么忘记了,老儿子出了是个傲娇之外,他还很凶残,举手抬足之间便能叫人筋断骨折的。 哦!我该拿你怎么办,傲娇又凶残的老儿子! 不过,老儿子抱起来真好啊,不大不小正好嵌在他老子怀里,身上还有股好闻的味道,也不知薰了什么香。 嗯,好想蹭一蹭啊! “行了,还不快把我放下,想抱到什么时候呢?”贾琮绝对是那种过河就拆桥的,没等傻爹陶醉完呢,便一拍他手肘,自个儿跳了下来。 这样果然管用,贾琮送了口气。体内琮哥儿留下的执念在缓慢地消散,这是个好的开始。 他将目光投向委屈地瘪着嘴的傻爹,嫌弃地皱皱眉,本来就挺傻的,现在看着更傻,简直都带不出去。 “明天有集市,早上去接我赶集。”罢了,为了消除执念,本君忍了。   ☆、第042回 得宠 事实证明,贾琮的办法还是很管用的,在跟傻爹抱抱、逛街、骑大马……最后亲了一口之后,这具肉身中属于琮哥儿的执念彻底消散,仙君大人终于可以心无挂碍地结婴了。 修炼者结婴是件大事,为此贾琮将他的小院子彻底封闭了。不但赶走了蹭住的老头儿祖孙两个,就连刘妈妈她们都暂时搬到贾赦那里去了。 为了防止有修炼界的人来捣乱,他将院子里的阵法开启到最大威力。只要不是他主动打开阵法,天仙境界以下进来,有一个算一个就是个死,就算拿着门禁符也一样。 贾琮安安心心地闭关去了,被他用过即丢的赦大老爷彻底抑郁了,每天都躲在小院子的门口长蘑菇。 这几天跟老儿子亲亲热热的,虽然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受伤,但他还是很开心哒。体会当爹的快乐什么的,其实很幸福。因为这个,他对琏儿和迎春都慈爱了几个档次。 可为什么忽然之间,一切都变了? 那天,他没忍住心中猫挠一样的冲动,十分没把持住地对着那粉红的小脸蛋儿,亲了一口,真的就一口啊! 老儿子似乎就生气了,一巴掌拍开他,然后就把所有人都赶出院子,再也不出门了。直到今天,他都已经快俩月没见过老儿子了。 对此,太上皇干爹很生气,认为自己受了他的连累,罚他在门口等着,什么时候老儿子肯出来见人了,什么时候才准回屋睡。 呜呜~(>_<)~虫虫你快出来啊,你老子被人欺负了! 贾琮当然听不见傻爹的心声,他径自沉浸在修炼之中。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之后,他现在已经处在最佳状态,正该化丹结婴,成就元婴期。 随着功法运转,丹田内一颗紫气氤氲的浑圆金丹飞快地旋转,同时又缓缓消融,化作雨露一般滴落在丹田气海之上,渐渐凝聚成婴孩儿的模样。 但最后一滴丹液落下,已经完全成型的元婴蓦地挣开眼睛,眼中有神光一闪。至此,化丹结婴大功告成。 琮仙君夺舍重修之后,至今已有五个年头,方才算重新踏上了真正的修炼之路。 没错!元婴期,亿万修士难以企及的境界,在贾琮眼里仅仅只是一个起点。在千万年的修炼之路上,才只是长征的第一步。 贾琮没有急着出关,而是继续闭关稳定境界,顺便修炼几件勉强能用的小玩意儿。在金丹期试图炼制法器无果之后,贾琮便放弃了重新炼器的打算。 修为到了元婴期之后,他便能勉强操控低阶仙器了,直接从收藏里寻了把顺眼的祭练起来。仙器他虽然如今催动不了几次,但好在这个小世界修炼之风不盛,也没什么高阶修士,够他用了。 这么一来,他这回闭关的时间就长喽。赦大老爷在那院子门口望眼谷欠穿了大半年,从萧肃的残冬一直望到炎炎的盛夏。 “啪”拍死一只胆敢叮他的蚊子,赦大老爷嘬一口快晒成热水的冰镇酸梅汤,抹一把额头上的臭汗。望望面前寂静无声的小院子,再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,大老爷真想一头碰死。太热了啊! 这几个月,他算是遭老罪了。太上皇干爹见不着虫虫,一腔邪火儿就全冲他来了。前阵子还能回屋用顿饭、洗个澡,现在根本就不准进屋,吃喝拉撒睡全得在外面。春天的时候还好些,可如今是盛夏啊,他的皮都晒脱了几层了。 老儿子哟,你到底啥时候出来啊,你老子快叫人折磨死了! 心忧着老儿子,赦大老爷也没心思管家里的事,贾母、王夫人等人便又粉墨登场了。尤其是宫里的元春传出消息后,她们便越发有精神折腾了。 贾元春自那年传消息说侍奉了今上之后,便再没有好消息传出。虽然贾母一直对这个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孙女有信心,但长时间的期盼得不到回应,她还是有些失望的。但,今年三月之后,这些许的失望便一扫而空了。 今上在冷落了元春三四年之后,忽然又开始招幸于她。虽然仍旧没有赐下封号,但元春已经有了单独的宫殿,如今俨然便是凤藻宫主位了。 而就在不久之前,元春更是为她父亲贾政求下恩典,今上已经开恩赦免贾政,允许他返京。并且今上在言语中有所暗示,她父亲回京之后,便会正式册封于她。 此信传来,荣庆堂举室欢腾,贾母老泪纵横,王夫人喜极而泣。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儿子/丈夫,如今竟有重逢之日,怎能不让她们情绪爆发? 更重要的是,这是元春求下来的恩典,这说明了什么?她们的元春,在今上心目中地位不凡啊! “好姑娘,好姑娘,元春真是个好姑娘!”贾母在众人的劝说下渐渐止住泪水,笑一声道:“看我,明明是喜事来着,怎么还掉起眼泪来了。老二家的,你也快擦擦,这是喜事,政儿和元春的大喜事,可不能哭。” 贾母又向王熙凤道:“府上出了这样的大喜事,阖府上下都赏三个月的月钱。另外,琏儿在忙什么呢,叫他赶紧把事情都放下,收拾收拾这就上路去接他二叔去。东西一定要准备妥当,也不要怕花银子。他二叔在海疆受了这些年苦,可不能让他回来的路上再受苦了。” 王熙凤暗自咬咬牙,心中对贾母的安排十分不忿。二老爷有儿有女的,凭什么叫琏儿去接?她家爷是堂堂的国公世子,忙的那都是正经事,哪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? 可若要她直言回了老太太,她又不敢。如今她跟婆婆邢夫人争权,全靠老太太在背后撑着才没落下风。若是得罪了老太太,那她日后就要在婆婆手下讨生活,岂不要艰难死了! “哟,那还真是不巧。琏儿昨日被他干爷爷叫去了,说是看不得他游手好闲的,要派他去锦衣府历练呢,今儿就该有正式的司职派下来了。原想着等派下来再回老太太的,不过这也是赶巧了。”邢夫人横她一眼,不等王熙凤说话,便一甩帕子道。 这女人真是白叫个辣子了,就是个窝里横的。到现在都看不清形势,还巴着这老太太呢,全不知自己就是人家手里任意摆布的一颗棋子。 鄙视要王熙凤,她又回过头来鄙视贾母她们。不过是个罪臣被赦回来,也值当当成天大的喜事?还赏三个月的月钱,当日老爷封了国公也不过才赏俩月的。这还真是,不是自己的银子就是花得爽快啊! 这几年里面,邢夫人的成长是最快的,简直到了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步。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?这都是当年那位李掌事的功劳。 贾赦去了军中,他便就在了荣国府,来到邢夫人身边辅佐教导,务必要让她成为一位称职的国公夫人。邢夫人也不是笨人,以前出身小门小户,吃亏在无人教导上。有了李掌事这位宫中老人儿的教导,几年下来早已非吴下阿蒙。 当日贾赦不在府中时,他便叫邢夫人示敌以弱,退出管家权的斗争,坐山观虎斗。让她看了不少好戏的同时,也看到了贾母玩平衡的戏码。 不过是为了保持自己在府中的地位,便要那般殚精竭虑的,这老太太也不嫌累得慌。而且,她就算不作,不也还是荣国府的老封君,谁还能亏待了她?她家老爷再不肖,却是极孝顺的,还能不认亲娘不成?! 贾母面上的笑容猛然一僵,眼神一厉就想骂人,可终究没有骂出来。邢氏的身份不一样了,如今是跟她平起平坐的国公夫人,她便不能再像当年那样张口就骂。 而且,她要骂人什么?琏儿的干爷爷,她好容易反应过来,那不就是太上皇?她能说什么,太上皇屁事太多,叫琏儿不要管他,赶紧去给她接儿子去? 她虽然偏疼老二,可她还没疯,不至于为了儿子搭上自己的命去? “那既是如此,也不能耽误琏儿的正事,便换个人去吧。”贾母强咽口气,脸上又恢复了笑模样,她看看王夫人,“就派周瑞去吧,他走的地方多,行事也妥帖。” 贾母很不想派个奴才去接,觉得这让她儿子丢面子。可她将两府的爷们儿过个遍,竟是除了琏儿没一个堪用的。大房那父子两个不必说,她根本支使不动人家;隔壁的秦氏病了,珍儿这公爹比谁都操心,是再不会离家的;宝玉吧年纪太小,她哪舍得他到外面吃苦;至于剩下的两个就更小了,她便是不心疼,可去了也不管用啊。 哦,你说还有蓉儿、蔷儿呢?这两个更指望不上,月前也不知道抽什么风,一块儿偷跑出去从军了。哼,小孩儿家家的,都被老大拐带坏了! 王夫人连忙点头答应,心中却对贾政没那么在意。确切地说,自从贾政被充军海疆之后,她便当那个男人不存在了。方才那些喜泪,也全是为了她那好容易才熬出头的女儿元春流的。 贾政能回来,唯一让她高兴的,便是他的回归证明了女儿的得宠。儿女才是她的依靠,男人,尤其是贾政这样的男人,不过是个摆设罢了。 就在她们商量这事得时候,梨香院里的母女两个也在说这件事。 “咱们这家啊,还是不搬了。你元春表姐眼看要出头,咱们且再等等,看看情况再说。”薛姨妈沉吟半晌,终于拍板道。 或许有看官会奇怪了,这母女两个不是去年就说要搬么,怎么如今还住在荣国府呢?这事啊,还是要归到薛蟠身上。 自从两次被打之后,薛蟠的身子便彻底废了,肩不能扛手不能提,脚下还一瘸一拐的,不借助拐杖,根本就走不成路。于此,他的性子也越发暴戾阴沉起来,动辄便有丫鬟小厮被打得皮开肉绽。 但这不是原因,而是薛家在京城的宅子,早在薛蟠进京没多久就被他卖了。宅子都没有了,再说搬家不就成个笑话了。 薛姨妈得知这事得时候,也被宝贝儿子气了个倒仰。这什么败家儿子啊! 知不知道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置座宅子有多难?那座宅子还是当年薛老太爷做紫薇舍人的时候置办的,难得的好地段,好规制。 她想去教训儿子一顿吧,可以看见他那副可怜样,便什么火气都消了。罢了,卖都卖过了,再说还有什么用,徒惹气生罢了。 薛宝钗也很想吐血,有心说两句吧,可一看见薛蟠那眼神儿,她就再也不敢张嘴了,心里也寒成冰窟一样。 她哥,恨她呢! 没了宅子只好重新置办,可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做什么都不方便,薛蟠自伤了之后便万事不理,只管荒yin享乐。事情托给家里的老掌柜,一拖便到了如今也没能搬。 每回想起这烦心事,宝钗都不由庆幸。幸好当初没有急着跟贾家提搬家的事,不然说搬了又不走,都要把人笑死了。 但真要说不搬……薛宝钗心里有些拿不准,表姐元春看似得宠,可到底还没有册封;姨夫虽被赦免,也到底成了草民,他们真的能力挽狂澜么? 或者说……薛宝钗的目光投向紫禁城的方向,这所谓的得宠,只是今上与太上皇的一次斗法。   ☆、第043回 夫妻 却说王熙凤满怀心事地回了自己院子,正撞见贾琏已从外面回来,挨着跟平儿说话儿。不由地便把心事抛去,笑着迎上去,口中还打趣儿道:“我给世子爷请安了,世子爷在外辛苦,不知得了什么差事?”顺手接过平儿拧的帕子,要亲自服侍贾琏梳洗。 说到“世子”二字,不过是王熙凤胡诌而已,却当不得真。赦大老爷虽封了荣国公,却还未请封世子。如今王熙凤这样,也不过是见太上皇给贾琏安排了差事,想着事情要定下来,有些得意忘形罢了。 “你又浑说什么,你给爷,封的世子啊?”贾琏却不领情,身子微微后仰,拿过帕子自行拭去脸上的灰尘汗渍,闹了王熙凤一个没脸。 许是觉得方才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,贾琏放下帕子,缓了缓脸色道:“即便此处没有外人,说话也该注意些?如今这状况,世子,还不知道是谁的呢。” 自己兴冲冲上前恭维,却被毫不留情地撅了回来,王熙凤下意识地眉眼一立就想发作。 近来,她在贾琏跟前越发难讨好了,以往总是他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,现在倒换了她要忍气吞声。怎奈形势比人强,谁让大老爷忽然就立起来了呢! 可听了贾琏后面的话,又惊得顾不上生气了,忙诧异地问道:“这是怎么话儿说的?你是大老爷的嫡长子,也是这荣国府的长子嫡孙,谁还能越过你去?” 很快,她便想到什么似的,“是不是那妖孽?难道是他蛊惑了大老爷,竟然要废长立幼,废嫡立庶不成?有国法家法管着,干爷爷就能答应?” “闭嘴!什么妖孽,那是我兄弟。再胡乱说嘴,就给我滚回王家去。”贾琏猛地一拍茶几,瞪着王熙凤骂道。 这话可就严重了,王熙凤的眼泪刷就下来了。她真想跟他吵一架,却硬咬着牙忍了下来。她不是不能跟贾琏吵,可能有什么用呢?不过,是让夫妻两个更加离心离德罢了。 “你出去守着,我与你奶奶有话说。”贾琏真想给面前这蠢婆娘一巴掌,看能不能把她打醒了。她还有脸哭,委屈她了怎么的? 两个主子拌嘴,平儿不敢吱声儿,悄无声息地端着脸盆退下了。其实,她也很想留下来听听的,事关荣国府爵位传承,跟她们这些奴才也有切身关系呢。 “‘干爷爷’你倒叫得顺口,他老人家知道你是哪个?满嘴胡吣的蠢妇!便是老爷那干儿子的名头儿,你道是怎么来的?”贾琏也不理王熙凤的眼泪,自己倒了杯茶端着,“爷今天就告诉你,全拜你口中那妖孽所赐。” “啊?”王熙凤惊呼一声,也忘了哭了,红着眼睛看着贾琏。这人,莫不是为了哄她,开的玩笑吧?! 那妖……贾琮那时候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儿,哪里就能招了太上皇的青眼,连带着大老爷都沾光?更甚者,如今阖府都跟着受益。 他就算是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,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,不该是要被烧死才对? 贾琏冷笑一声,道:“呵,那是什么眼神儿,当我是诓你的不成。若不是怕你这蠢妇不长眼得罪人,我才懒怠跟你说这些,也省的你扭头便告诉你那好姑妈去。” “琮兄弟幼年得遇名师,那才是真有大本事、大造化的,可不是衔着块破玉者能比的。”他瞥一眼变颜变色的凤姐,继续下着重药。 “老爷亲口告诉我,若不是琮兄弟自己不愿认太上皇,也轮不到他去认。连这样的拒绝都能纵溺,可见太上皇有多看重琮兄弟。这什么世子只有他不要的,哪用得着他去争。”贾琏觑着他傻了样的媳妇,讽道:“反倒是你那好姑妈一家,怕才真是打着这爵位的主意呢。” 贾琏说二房打爵位的主意,王熙凤并不吃惊,他们不打这主意才是怪事呢。可是……“他们能怎样?咱们大老爷儿女双全的,怎么样也轮不到宝玉去。” 也正是因此,她并不在意那边有什么想头儿,总归不过一场空罢了。只等老太太一过身,两房自然分家,到时候,国公府邸自还是国公府邸,草民自还是草民罢了。 就如那后廊上住着的那些贾氏族人,往前数三代,那也是公府出身,可如今呢? “怎么样?”贾琏颇有些啼笑皆非,他都不想跟这蠢婆娘说下去了,却又不得不跟她掰扯清楚了。谁叫这是他娃的娘,她若是犯了事,他也撇不清楚。 “那贾元春早四五年便跟了今上,不过转眼就被忘到了一旁,到如今为何忽然又有了起色?难不成,你们还真当是二十三四人老珠黄的,能比得上那十七八岁新鲜娇嫩的?” 他说这话时,特意附在凤姐儿的耳边,还将声音压得极低,便如夫妻两个说悄悄话似的。也不怪贾琏如此谨慎,这些话多少有些犯忌讳,是绝不能让旁人听去的。 “什么人老珠黄,二十三四怎么了,照样有那娇艳谷欠滴的。别说旁人了,你琏二爷还不是看见漂亮小媳妇便走不动道儿。”说到底,凤姐儿还是个女人,听话根本就没听到重点上。皆因,她自嫁入荣国府也有六七年,也到了二十三四‘人老珠黄’的时候了。 “啧,说正事呢,你又捣什么乱。”贾琏揉揉腰上被掐的软肉,没好气地翻翻眼睛。这婆娘的一点心眼子,全用到争风吃醋上了。 “下面的话,我说了你听了,就到此为止。往后要是有谁问了,我可是一概不认的。”他说到这儿,又特意开窗查看了一番,才道:“咱们家,怕是成了那两位的博弈之地了。” 王熙凤初时见他小心成这样还有些想笑,可听他说完便不由心中一紧。更兼之,她看贾琏用手往上一指,更是惊呼出声。 “这样一来,贾元春的忽然得宠与二老爷的获释便都有了解释。这是特意抬举二房,为的就是给老爷添堵呢。” 贾琏没有说的是,前阵子太上皇把圈了几年的忠理王爷放出来了,还钦点了倭岛总督。再怎么说,忠理王也是废太子,今上那心里能舒坦得了? 如今荣国府这形势,倒正应了朝中。太上皇前脚封了老爷世袭国公,今上后脚就宠起了贾元春;太上皇刚放了忠理王爷出来,今上可不就赦归了二老爷。此时要是提起世子的事来,还不知那对天家父子会如何斗法呢。 “行了,该说的不该说的,都跟你说了,日后你就消停些。有空往老太太那边奉承,还不如多到太太那里坐坐。不说她本人怎样,身边那位李掌事却是不凡,有的是你学的。不说别的,单说太太前几年什么样,你再看她如今。不提她的出身,谁能看出那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?”贾琏说完,不耐热地扇了扇风,径自出门找地方纳凉去了。 屋里只剩下王熙凤呆呆坐着,脑子里面乱得很。一时觉得贾琏在危言耸听,说的全是唬她的;一时又觉得如雷贯耳,将她往日的混沌都炸醒了。一时之间,她竟是不知所措起来。 …… “虫娃娃还没出来啊?”老皇帝站在院子外面抻着脖子往里面张望,却什么动静也没发现。他懊恼地踹贾赦一脚,“朕好好的干孙孙,被你气成什么样儿了。” 被太上皇干爹踹,贾赦也不敢说委屈,还得赔笑着说您老人家踹得好。然后,缩缩脖子希望老爷子把他忘了。 “虫虫都说是闭关练功呢,怎么就是我气他的。再说了,我是他爹,亲一口怎么了。您每回见着了还不是又抱又亲的,说不定虫虫气的是谁呢。”赦大老爷低着头嘟囔,心里十分不忿。只许干爷放火不许亲爹点灯,说的就是他这干老子。 老皇帝的耳朵很尖,那么小的嘟囔声他都听见了,瞪着眼睛喷贾赦,“你是他爹怎么着,就能随便亲人娃娃?我还是你爹呢,我亲你了么?” “您、您是干的。”赦大老爷被骂得瘪瘪嘴,嗫嚅着回嘴。他不就是没忍住亲了儿子一口,干嘛这么弄得好像罪大恶极,不死不能大快人心似的。 再说了,他都多大了,要真是要被老子亲,恐怕就没法活了。不说今上那干兄弟,便是他自己都能膈应死。 “干的也是你爹!”老皇帝冷哼一声,连踹都懒得踹他了,转过身来惆怅着,“这眼看着就八月十五了,我这么大岁数就盼着阖家团圆,却连这么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,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?!” “祖父,好死不如赖活着,您且坚持坚持吧。”宇文昔是随着老皇帝来的,坐在一旁的树荫底下看那干父子俩的热闹。 他父亲去了倭岛上任,他前阵子被封了世子,却留在了宫里,说是为了侍奉皇祖父,其实不过是为质罢了。这也是为了让他那皇帝叔叔放心,只不过怕是有些白费心思了。 今上确实挺生气,老头子尽给他添乱,外边的兄弟们还没整治完,他又把里面那个放出来来了,甚至还委以重任,这是想干什么?!不想让朕干了就直说,朕也是会撂挑子的! 于是,暗搓搓要撂挑子的今上便选择了沉迷后宫,这也让沉寂多年的贾女史迎来了春天。只因今上想起她是贾家二房的女儿,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,决定宠起来,必须要给老头子添些堵才行。   ☆、第044回 秦钟 贾元春坐在凤藻宫的正殿上,扫一眼周围富丽堂皇的摆设,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。 进宫至今已有六七年了,总算是看到了熬出头的希望。可往后到底是个什么样,她心里实在是没底。至少,她至今都还顶着个女官的称号,连个正式的封号都没有。 今上是个冷心冷情的,便是在耳鬓交缠的时候,她都感觉不到一丝儿热乎气儿。他对自己的这份宠爱,又能延续到几时呢? “娘娘,方才见万岁已往周贵人那边去了,您还是早点歇了吧。”抱琴从外面进来福了福身回道。今儿万岁本是翻了她家姑娘的牌子,谁知半道上竟被人截了去,明日还不知会有多少闲话呢。 这阵子她家姑娘得宠,却又没个正经名分,便已经多遭为难了。这若是失了宠……抱琴根本就不敢想。 “哦,那便罢了。抱琴,日后这‘娘娘’二字不要再提,我如今不过是个女史,当不得那两个字。”贾元春有些心灰意懒,扶着抱琴的手往寝室走。 宫里宫外都传说她得宠,只因她无名无分就住了一宫正殿,又能替充军的父亲求情赦免。说得难听些,这都是恃宠而骄了。 可其中的内情又有谁知道?凤藻宫正殿是她坚辞了的,万岁还是将她塞进来了;父亲的事情她更是不敢开口,可万岁还是借她的名义将人放回来了。这让她,如何自处啊?! 贾元春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天真甚至傻一些,就像刚入宫时那样。把这些全当成万岁对她的好,还能兀自沉浸在虚妄的幸福感中。 可惜啊,她进宫已经太久,也经历过起起伏伏,她真的天真不起来,傻不起来啊! 罢了,罢了,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她呢,还是早早歇下了,养足精神好应付明天的战斗吧。 贾元春凤藻宫的灯熄了,她兄弟宝玉房中的灯却没有。 秦氏有个兄弟,名唤做秦钟,与宝玉年纪仿佛,又生得眉清目秀、玉面朱唇、举止风流、一表人才。贾宝玉一见之下登时引为知己,恨不能与之日日同起同卧,连到家学读书都认了。 却说尤氏不是已经不欢迎宝玉了么,他怎么还去的宁国府,还见了秦氏弟弟呢?皆因,那府上当家的毕竟非是尤氏,而是贾珍。 他对秦氏这体态风流袅娜,容颜如花似玉,性情温柔贤淑的儿媳妇可是稀罕坏了。别说尤氏,便是贾蓉这儿子在他眼里,也不如秦氏着紧。 那日的事情之后,尤氏虽禁了秦氏的足,但贾珍一回来便解了,反把尤氏同贾蓉责怪一顿,斥他们大惊小怪,无事生非。 尤氏倒是不生气,她早就知道贾珍是个什么东西,有气也早生完了,她就是来出气的。如今的贾珍在她眼里,便如同个跳梁小丑一样,权当是个把戏看了。 倒是贾蓉气得不行,儿子受了委屈,亲爹不想着给儿子出气,反倒把儿子臭骂一通,这是什么道理?可若让他同贾珍争辩,他又不敢。要知道,他这爹打起儿子来,可从来不知什么叫手下留情的。 也是因此,贾蓉越发起了离家从军的心思。他也不求能同赦叔祖一样以功封爵,就是觉得自己性子太弱,去军中磨练几年总会好些。 而让贾蓉真正下决心离家从军的,还是端午前后发生的事?呵呵……他竟然把父亲跟妻子捉奸在床了。 很久之后,贾蓉都记不起秦氏长什么模样了,却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。 是的,那时他当然是愤怒的。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头上有顶绿帽子。更何况,这顶绿帽子还是亲爹亲自上阵送过来的。这场来自人生最亲的两个人的联手背叛,让他险些当场崩溃。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哭了没有,但他记得自己很快就冷静下来,并且没来由地升起一种解脱的释重感。 好了,他本来下不去的决心,这两个“亲人”帮他下了,他似乎还要感谢他们呢! 事隔不过几日,贾蓉并贾蔷两个便偷偷离家从军去了,尤氏也松了口气。那两个日后留着养老的小子走了,她也好放开手来整治这一对贱人。 自从与公爹通女干的事发了之后,秦氏心里便有些发虚,生怕贾蓉嚷出来,让她颜面扫地,又担心贾珍为了名声,将她灭口。好在贾珍积威甚重又对她有心,贾蓉没几天便被他弄到军中吃苦去了。 这边放下心来,秦氏才发现自己小日子没来,身子又不大自在,还当是有喜了,白高兴了几日。 可渐渐地症候越发沉重,进了九月之后竟连床都下不来了。再这么下去,怕是连年都过不去。 不过她这边病着,她兄弟却一点忧心也许,每日跟贾宝玉上家学点卯,顺便还要寻个可人的同窗叙一叙情怀,小日子过得美得很。 这日,他们白天在家学里闹了一场,晚上索性也没送秦钟回去,便一起在宝玉房里安置了。 虽然夜色已深,两个少年却是谈性正浓。说的,却是家学里那几个诨名儿“香怜、玉爱”等的同窗。 “男人有什么好的,要我说还得是女儿才好。我家的女孩儿们才当得起怜爱,那名字总在男人身上,可见是白瞎了。我跟你说啊……”宝玉听秦钟说同窗如何,便有些不以为然,反将那太虚幻境中,警幻仙子所授云雨之事教给他听。说到暧昧紧要处,两个少年便都忍不住面红耳赤,呼吸也沉重起来。 “听你说得这样花哨,可有真刀真枪地试过?”秦钟许是有些不服,便捏了宝玉一把,凑到他耳边问道。 一听这个,宝玉便蔫儿了,叹道:“那日我本是要同袭人姐姐一试的,只是半途她害羞跑了,害我难受了好半晌。后来想在寻她,却总也找不到机会了。” “袭人可是你那个容长脸儿的丫鬟?她不愿意,你换个人便是,我瞧着那叫晴雯的便很好,长得比袭人好看。”秦钟叫他提起丫鬟们,也来了性质。 “晴雯啊,我可不敢,她那张刀子嘴厉害着呢。还是袭人更好些,性情温顺,也更知冷知热。况且,她也不是不愿意,不过是害羞罢了。”宝玉忙着解释道。虽都是丫鬟,可他就是不敢在晴雯面前太放肆。想来,也跟她眉眼间肖似林妹妹有些关系。 “看你这胆子。”秦钟嗤笑一声,翻个身面对着宝玉,“不管怎样,那都是你的丫鬟,还能吃了你不成?你莫不是自己不敢,寻着借口糊弄我吧?你呀,什么时候能把人拿下,我才信了你。” 贾宝玉也笑了,对着他道:“这有什么不敢的,你也莫将我的军,不信咱们便做个赌约如何?”被秦钟这么一撺掇,他倒真起了些心思,不由便说了赌约的话。 “赌便赌,只你若是输了,需应我一件事。当然,我所输了,也自然应你一件事,如何?”秦钟伸出手掌,等着贾宝玉的回话。 “啪”宝玉也是兴起,一拍他手掌,与他击掌为誓,“如此便一言为定。” 他们这里说着如何拿下袭人,殊不知袭人也在榻上辗转反侧,想的却是如何顺利地爬上宝玉那张床。   ☆、第045回 出关 一转眼,贾琮闭关将近一年了,赦大老爷也在院子外面放了差不多一年的野人。好好的一位当朝国公,愣是被折磨得胡子拉碴,双眼无神的。 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这一日赦大老爷正裹着被子,在初冬的寒风里瑟瑟发抖,一把清澈悦耳的声音响起。听得他骨头都酥了三分,不由地抬头望过去。 那是一个看着十七八岁的颀长少年,首先入眼的,便是宽肩细腰外加一双笔直的大长腿。再看长相,赦大老爷咽了咽唾沫,再也没那么想抽自己了。 一巴掌下去,书到用时方恨少!叫你小时候不好好读书,不掌握足够的词汇量,现在看见美人都没词儿赞美;叫你小时候不好好背诗,不会那些个诗词歌赋,现在看见美人都不能歌颂;叫你小时候不好好学画,不能即兴挥毫泼墨,现在看见美人了也没法留下倩影。 看看,看看!美人就是皱眉,他也还是那么美! “赶紧把口水擦擦,你怎么一阵子不见,越发地傻了呢?!”少年皱眉眉头,十分嫌弃地用脚尖踢踢大老爷的臀,口中不满地嘟囔道:“真是的,弄成这副狼狈样儿躲在我这院子门口,实在太有碍观瞻了,你知不知道你很破坏环境啊?说吧,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?” “没有啊,我在等我老儿子。”赦大老爷傻乎乎地答道,心里的小人儿却已经在欢呼雀跃了。啊啊啊——美人用脚摸了我的屁股,而且是两下!哎哟,好羞涩,怎么办?本、本老爷要不要那什么,摸回去?! 不过,美人似乎说一阵子不见来者,难道……美人其实是见过的?不对啊,他想来对美都是有追求的,像这样的美人,不管是男是女,只要他见过一眼,就绝对不会忘记的啊。 “傻东西,我是贾琮。”少年摇摇头,在赦大老爷头上敲了一记,然后绕过他往外走。闭关的时间有点长,他打算到人群中去,体验一下人声鼎沸的氛围。 没错,这将赦大老爷美得不行不行的少年,正是破关而出的贾琮。只是,此时的贾琮不单是身形长到十七八的样子,就连相貌都大变样了。如今他的这张脸,正是当年纵横仙界琮仙君的脸。此事,说起来也跟他早早结婴有关。 即便是再天才的修士,想要修炼到金丹巅峰预备结婴,之前也要十几年光景。这还是在仙界,仙灵之气浓厚的情况下。若是在下界,没个几十年是绝摸不到元婴期的边的。 可贾琮的情况有些特殊,便打破了这种规律。他是夺舍重修,本身的境界仍在,重新修炼回来并不困难。若是换了旁人,难就难在下界灵气匮乏,不能快速进阶。可到了他这里又不同,当年他一直把混沌珠当成储物法宝用,里面杂七杂八地放了许多东西,其中便包括堆成山一样的灵石。有了灵石,又会摆聚灵阵,灵气什么的……还真是不用愁。 是以,不过区区五年,贾琮便要结婴了。可是,这副肉身还不到十岁,远远还未长成。要知道,修士一旦结婴,就会保持结婴时的外形状态。这就意味着,贾琮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,就得顶着一身娃娃皮直到成仙。好在,结婴时有一次调整外形的机会,仙君大人毫不犹豫就用上了。 对于自己上辈子的那副皮囊,贾琮还是很满意的,于是如今出现在傻爹赦大老爷面前的老儿子,便成了个让他流口水的大美人了。 赦大老爷傻了,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:“虫、虫虫?”见贾琮点头,他眼泪就掉下来了,“你胡说,我家老儿子还不到十岁,那小模样长得别提多招人儿了,哪是你这、这人高马大的丑样。快说,你把我家虫虫怎么了?” 事关老儿子的安危,大老爷也顾不得美人了,竖着眉眼恶声恶气地问道。老儿子虽然老是嫌弃他,可那是爱之深责之切,他知道老儿子是耐他滴。 有那么一瞬间,贾琮甚至有一种欣慰的错觉。他也算没白疼这傻爹一场,居然还知道为他掉眼泪。 但这果然是错觉!为嘛要掉眼泪呢,本君教你那么多,既然有怀疑难道不应该先抓人再说?几十岁的人了,哭哭啼啼的不觉得难看么?本君真是白疼他了! “我看你是欠操练!”贾琮二话不说,直接制住傻爹,将人摆成一副炼体的姿态,然后拍张定身符上去。 “呐,我现在要去逛街,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回来,你乖乖地在这修炼,回来给你带果子吃。”说罢,便准备扬长而去,待走了几步他又停下,无视掉傻爹泪汪汪求放过的眼神,道:“以后不准再动不动哭唧唧的,丢我的人。” 眼睁睁地望着老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,赦大老爷激动极了,这果然是他老儿子啊!再没有别人能把他拗成这种难度的姿势了,也再没有人定住他几个时辰就为了让他修炼。只要他家老儿子能狠得下这个心啊! 隔日,太上皇就带着宇文昔来了,就连今上也来凑热闹,一起围观传说中大变身的贾琮。 “虫娃娃,这就是你跟我说长大了的虫娃娃?”老皇帝指着贾琮的鼻子,一脸震怒地质问贾赦。就算是长大,眉眼轮廓永不会变吧,可眼前这个除了眼睛之外,哪还有虫娃娃一点影子? “说,是不是你不想待在外面了,故意找个人来蒙朕?还是你把虫娃娃弄丢了,找个假的来糊弄朕。就算找,你也找个像的啊!”虽然知道贾赦没这胆子,老皇帝还是忍不住问道。 贾琮皱眉,不满地将老头儿的手指拨到一边。指人鼻子什么的,实在太没礼貌了。还人间帝王呢,有没有点个人修养了? “我没有,这就是虫虫。真哒,我哪敢糊弄您啊,太上皇干爹!”赦大老爷连忙摇脑袋,扯着老儿子的一只袖子晃晃,“昨天虫虫还把我拗成那样,然后定了两三个时辰练功呢,这就是虫虫才会干的事。” 这话说得……怎么那么缺心眼儿呢? 不光是贾琮,在座的几个人都有同感,只除了一见到贾琮便傻住的宇文昔之外。他以前只觉得这个虫儿,给他一种熟悉的味道。直到看了他现在这张脸……他觉得脑海深处,正有着什么在复苏一样。   ☆、第046回 路谈 “还真是虫娃娃啊。”老皇帝诧异地摸摸脑袋,在经过一系列问答及现场演示(傻爹又被拗了一回造型)之后,他总算确定了眼前这个不像真人儿的少年就是他干孙孙。 当然,这也就更加让他惊诧了,心里跟猫挠似的痒得不行。干孙孙练的什么功夫,竟然能有如此惊人的效果?以前他只当是高深的内家功夫,可如今看来远非那么简单啊。 老皇帝虽不迷信长生,但当年病重之时,就求助过术士们炼制的所谓仙丹。他也知道那其实不是好东西,但为了强打精神还是用了不少。 现在看着虫娃娃的功夫,不由让他想到了,当年那枚一点粉末就将他治愈的仙丹。那,才真是仙家之物啊! 难道……虫娃娃竟是得到了仙家传承,学的乃是修炼成仙的功夫?! 长到这个可能,便是以老皇帝的心境,也不由得心头发热,热血上涌,看向贾琮的目光也灼热起来。 这倒也不能怪他,这是仙啊!人间有贵贱之别,犹如云泥;可是这比起仙凡之别来,又算得了什么? 老皇帝也许不太明白仙到底是什么,但他至少知道一点,仙人都是有悠长生命的,不说能长生不死吧,至少也能活个几千年啊。 他自己差不多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所以更加珍惜生命,若有机缘成仙,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。 今上心中的震惊丝毫不少于其父,对贾琮所练的功夫好奇得不行不行。 这个小虫子自幼便古怪得很,自身武力强悍至极,手里还有层出不穷的好东西。他家老头子包括他自己都是受益者。 如今又不到一年就给他大变活人,实在是不能不让他浮想联翩啊。 身为帝王,寻仙求道的传说听过不少,但他全都持怀疑态度。甭管说得再天花乱坠,只要不是他亲眼看见的,就一概只当成是传说。今上,就是这么一个务实的性格。 但贾琮不一样,这几年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,所有的神奇之处他都看在眼里,甚至亲身体验过。所以,他愿意相信这个干侄子。 贾琮只默默地坐在那儿品茶,如水的目光一一扫过对面的四个人。 其中傻爹是最让他满意的,此人虽然蠢了一些,但也正因此想的就少,没那么多花花肠子,勉强算得上一个“专”字;他又没有上进心,一身的懒骨头,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又暗合了修炼之人的清静无为。当然,这都没鸡蛋里挑骨头,贾琮捏着鼻子挑出来的优点。当然,傻爹的缺点更多,但没关系,贾琮磨磨牙,手狠一点儿总能给他扳过来。 老头儿和他儿子的反应,并未出贾琮的预料。不管是何等身份地位,凡人乍然间看到仙的希望,哪怕十分渺茫,也该是像他们这样。满面潮红,两眼放光,呼吸急促……就好像面前有个绝世美人在跳艳舞一样。 相比起来,同为皇家人的宇文昔,他的反应就有些奇葩了。按说,他这年龄正该是好奇心最强,求知谷欠最旺盛的时候。可宇文昔好似对自己身上的秘密毫不在意,只是兀自盯着他的脸,看得目不转睛。 贾琮自然知道自己脸长得不错,也喜欢被人围观,但还是被宇文昔看得直皱眉。他看就看吧,本君大方不跟他计较,但能不能不要面色惨白,满头冷汗的,好像本君长得吓着他了似的。 心中冷哼一声,贾琮对此人倒是有了些猜测。不过他并不动声色,将此人先放到一旁。 “不要这么看着我,你们没有修炼的资质。”贾琮一指老头儿父子两个,“尤其,是你们二人。你二人乃是人间帝王,根本无法踏上修炼之路。若是定要一意孤行,必将遭遇横祸,此乃天道所限,非人力可改。” 老皇帝与儿子默默与儿子对视一眼,不由同时挤出苦笑。他们为了皇位汲汲营营大半生,却没想到皇位竟然是到枷锁,将他们永远挡在仙道之外。 看见老头儿瞬间暗淡下来的眼眸,贾琮顿了顿,道:“若只是为了长寿,你可以随他修炼炼体之术,虽与仙道无缘,求个百年寿元却是不难。” “虫虫,就是你教我的那个功夫?原来可以长寿啊!”赦大老爷惊呼一声,将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,“可是那个也太难练了,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功夫?” 闻言,老皇帝也精神一振地看向贾琮。干儿子那功夫他见过,实在是太考验人了。暂且不如说形象问题,老皇帝担心自己一回没练下来,老胳膊老腿儿就先罢工了。 好逸恶劳,说的就是傻爹这样的家伙!贾琮嫌弃地瞥过去一眼,“简单的功夫也有,我明儿就把你的魂魄抽出,填进傀儡之中。没了肉身的负累,魂魄略经修炼就能存在很长时间,你要不要试试啊?”说到这里,还配上个阴森的笑容。 “好、好啊……”赦大老爷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,他的眼里、心里只有老儿子的笑脸儿。不愧是老子的儿子,怎么看怎么好!看看这笑容,即便是让人看了冷嗖嗖的,但还是好看得不行啊! 只是……等等!为嘛会冷嗖嗖呢?! 刚才好像说什么魂魄、傀儡来着。大老爷猛地瞪大眼,抽魂做傀儡什么的……老儿子,不要这样对你老子啊! 贾琮都被他气乐了,傻成这样的爹,他一巴掌拍死了,想来琮哥儿也不会怪他吧!贾琮一甩袖子,留不理会这几个人,独自回了院子。 他也想知道,老头儿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。抱着一种既期待又置身事外的复杂心情,坐等接下来会发生的事。 “贾琮……琮!我的仙君大人啊!”在贾琮看不到的地方,宇文昔恍如大梦初醒一般,无声地如呓语般呢喃道。 回宫的路上,老皇帝同今上同乘一辆马车,老仆袋子与景泉坐在驭者的位置上。即便是最近的护卫,离马车也有五丈左右的距离。 “贾琮的事,您怎么看?”今上到底还是年轻些,率先开口了。今日之事让他心里有些乱,这种感觉还是当初夺嫡最紧张的时候有过。 老皇帝看似在闭目养神,沉默了良久才睁开眼,注视着儿子,郑重道:“不要去惹怒他,不管你觉得自己有没有把握,都不要去惹怒他。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,对儿子的告诫。当然,说不说在我,听不听在你。” 他的儿子他知道,老四向来习惯谋定后动,继位之后更习惯于掌控。对于一个帝王来说,这都是很好的品质。但,这指针对于他们能够理解的事务。 虫娃娃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,老皇帝不一样儿子去犯险,更不希望跟那孩子反目成仇。他对贾琮的喜爱是一方面,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也是一方面,而更重要的是……那孩子在意的人和事太少了,而他们这些人却在意得太多。这种不平等,很显然会对他们造成重大损失。 今上抿着嘴,朝天翻了翻眼睛。其实,他真的很想冲老头子翻白眼的。虽然那什么父亲、儿子、告诫什么的,他听着挺顺耳,但…… “您认为,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皇位继承人,其实是个蠢货?到现在为止,贾琮对您,对咱们家,乃至对国朝都是有功的,我为何要去惹怒他?为了那什么虚无缥缈的仙道?我又没吃撑了!”朕不过是有点不甘心罢了,顶多就是再从小虫子手里挖点好东西,还能真对他如何不成?!咱虽是皇家,可也不会去恩将仇报啊! “你知道就好,这不是怕你犯糊涂嘛。好心当成驴肝肺!”老皇帝瞪眼,撇着嘴吐槽皇帝儿子,“还有,没见过你这么往脸上贴金的。谁告诉你,你是老子千挑万选出来的?老子当时是被你们烦得不行,自己的日子又不多了,才叫袋子捏了几个纸团,抓阄把你抓出来的。” 他也不管今上黑下来的脸,语带嫌弃地道:“你是不知道,当时第一个抓的还不是你,不过那个纸团掉了找不到,又抓了一个才是你呢。想着你小子这张木头脸,老子本来还想换来着,可想着这也算天意,这才作罢呢!”说完还瞥了今上一眼,似乎在说便宜你小子了! 车厢里静得吓人,今上的一张脸都已经看不出原色儿了,黑得锅底似的。呵呵……合着,他的上位史原来是这样的?!不生气,不生气,不跟他个老头子一般见识! “停车!”今上怒喝一声,也不等马车挺稳就跳下来,身形踉跄一下,甩袖子就走。不生气,不生气……不生气个屁!老子不干了,罢工,必须罢工! 等今上走远,老仆袋子无奈地钻进车厢,给偷笑的主子奉了茶,劝道:“主子,皇上是个爱较真儿的性子,您总逗他作甚?老奴瞧着,皇上似乎气得不轻,再把身子气坏了。” “这才哪儿到哪儿,就把身子气坏了,那为了保命,他还是干脆退位好了。我这也是帮他磨练性子嘛,老四有事就爱憋在心里,喜欢在背地里作文章,这样不好。长此以往下去,不是为君之道。” 看主子说得一本正经,他要是不笑得偷鸡似的,怕还有些说服力,老仆无奈地摇头。   ☆、第047回 求助(补全)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贾琮没有等到老头儿父子俩丧心病狂,等来的只有一个跟前跟后的大尾巴狗。 这宇文昔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,整天正事不干,就跟在他屁股后面非要拜师。贾琮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,都不愿意搭理他。可这没眼色的还不知道收敛,仙君大人痛快地赏了几块定身符,才算消停些。 贾琮带着傻爹整日练功,大部分时候老皇帝也会来凑凑热闹。他既然愿意学,贾琮就教。只是远比不上对傻爹那样上心,老头儿能学多少就全看他的造化了。 他们这边自成一统不说,荣宁二府却都不消停。 宁国府那边,秦氏的病越发沉重了,把个贾珍急得抓心挠肝。成日里看什么都不顺眼,对丫鬟、小厮们更是动辄打骂,就连尤氏也没少被他迁怒。 尤氏只冷眼看着,被骂了也不做声,甚至还会笑。次数多了,贾珍反倒不招惹她了,一则光骂不还口,他挺没意思的;二则就是尤氏那笑,笑得他浑身不得劲儿,索性离得远点,眼不见为净。 好在那日冯紫英荐了一个张大夫,医术着实不错,开了方子给秦氏,倒有些效果。贾珍心中高兴,越发往秦氏跟前凑合了。因贾蓉不在家,尤氏又不理会他们,这一对公爹儿媳,私底下倒更像正经夫妻。 宁国府的下人本就不是什么嘴严的,渐渐就传出些风声。尤氏见差不错了,表借故狠狠地发作了一批下人,卖的卖撵的撵,很是清除异己了一番。 贾珍见状怕事情败露,还特意收敛了几日,却发觉尤氏根本没把那些流言放在心上,反而对他更加殷勤周到三分,连菜谱之类的小事都事必躬亲,登时就放下心来,越发地变本加厉了。 对此,尤氏也只是冷笑一声,磕着瓜子冷眼看他作死。 秦氏的病情见好,千里之外的扬州却有个人病入膏肓了。 这一日已入腊月,荣国府表姑娘林黛玉接到扬州来的家书,信还没看完,小姑娘就哭成了个泪人儿。信是她父亲林如海的亲笔,特命人接她回南见最后一面的。 荣庆堂那边,贾母早已得到消息,急急忙忙就带着人过来,一把抱住林黛玉哭得老泪纵横,哀叹她苦命的外孙女。王夫人等人好一阵劝慰,才算让她止住了悲声。 “既是这样,凤丫头,赶紧为你林妹妹打点行装,路上的车马船只都要安排好。另外,还要派个妥当的人,送林丫头回去,让她一个人上路,我不放心。”贾母缓了缓气息,开始安排起来。她目光在王夫人、凤姐姑侄间游移,有些拿不定主意。 这林海未免病得太不是时候,若是早一些,贾琏还闲着没差事;若是早一些,政儿也该到家了,这两个都能跑这一趟。当然,她是更倾向让政儿去的,不是她不心疼儿子,而是……五代世宦之家的林家啊,她可不想便宜了大房。 可偏偏他这当儿来信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让她手里连个能用的人也无。若是以前,还有个赖大使唤,可现在…… 贾母倒不是不想派贾宝玉,他若在林海面前露露面,也能让林海走得更放心,不留下什么幺蛾子。但一来心疼宝贝孙子,不愿他大冷的天舟船劳顿;二来宝玉的性子太过单纯,心里藏不住话,怕是办不成事。 皱了半天眉毛,贾母还是没能想出个得用之人,只好叫王熙凤回去问问贾琏,看他能不能告假数月,带着林黛玉回扬州,送走了他林姑父之后,再把林黛玉同林家一起带回来。 林黛玉在一旁默默垂泪,心中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回扬州去。但想到父亲在信中所写,不得不强忍下立刻出发的冲动。此事关乎父亲性命,她一定要办好,一定得办好。 等众人都表达过关切离开之后,林黛玉呆呆的坐了半晌,眼泪止不住地掉。忽然,也不知是什么动静惊动了她,让她一个激灵站起来,犹豫了一下,道:“紫娟,这次怕是要随我回去的,给你放个假,回去见见家人住上一晚吧。我这边还有雪雁,你这就去吧。” 紫娟本是放心不下,但林黛玉执意如此,又兼这一去就要好几个月,她到底还是回了。 林黛玉打发了紫娟回家,自己换了身衣裳就准备出门。临出门前,带着雪雁径直往荣禧堂而去。她是来找贾迎春的,大舅舅这里她并不熟悉,唯一能说上话的,也就是这个一起长大的姐妹了。 贾迎春原是跟探春、惜春两个挤在老太太上房后面,是一年前才在赦大老爷的干预下搬过来,有了个独立小院子的。 “林妹妹,快坐。”见到林黛玉此时过来,贾迎春十分诧异。她刚才从林妹妹那儿回来,这怎么就找来了?若有什么事,方才怎么不说。 不过看她哭肿的双眼,迎春叹了一声,亲自用冷水拧了条帕子,为她敷在眼睛上,劝道:“你也不必太过担心,林姑父吉人自有天相,与你又是父女情深,说不得一看到你回去了,就能不药而愈了呢。你身子本就弱,再这么哭得伤了身,岂不是让林姑父更不放心。” “二姐姐,我是来求你的。”林黛玉看她房中并无别人,又打发了雪雁出去守门,“求你带我去见见大舅舅,求你了!” 林黛玉素来性子清高,若是可以,她也不愿对着姐妹如此哭求。可如今事关她父亲安危,也由不得她由着性子来了。 话说,为何林黛玉会忽然来找迎春求救呢? 却原来,林如海在信中用了暗语,写明大舅兄贾赦也许能救他性命,希望女儿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,能求一求贾赦救命。那林如海又是为何有此语呢? 这就不得不提到赦大老爷的忽然上位了! 贾赦几十岁的人了,一直都是京城里不起眼儿的无能纨绔。为什么忽然就被太上皇青眼有加,不但收为干儿子,还将人送到战场上捞军功,回来就封了世袭罔替的国公? 别说什么贾赦大器晚成之类的话,林如海是一个字都不信的。要知道,他可是贾家的女婿,是贾赦的亲妹夫。贾赦是个什么材料,他还能不清楚?这其中,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! 不得不说,林如海林探花是个很有想法的人。他虽然远在江南,却将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罗列在一起,得到了一个看似十分合理的解释。 太上皇之前是病了的,而且病得很重,要没命的那种。他是太上皇的心腹,都已经打算找下家了,他老人家忽然就好了。林如海惊诧之余,自己也陷入了两难之地。他下家找好了,但上家没死,怎么办? 林如海知道,自己这场病多半就是为这个得的。得了病就要治,可江南一众名医都看过了,全束手无策。林如海病情越来越重之际,就想起了自己那个结论来。 太上皇要命的病好了,转眼就收了贾赦做干儿子,这还能说明什么?!林如海觉得自己就算不用脑子想,也能知道个大概——他那位大舅兄救了太上皇的命啊! 虽然,他有时也觉得这结论不怎么靠谱儿,可如今他已经病入膏肓了,也顾不上去想合理不合理,大舅兄是个蠢货什么的了,索性便病急乱投医一回。 “要见老爷啊?”那就去见呗,干嘛还要找她带路似的?迎春十分诧异,拉着黛玉的手,安慰道:“我这就命人去看看老爷在哪,在的话就带你过去。” 黛玉苦笑一声,道:“二姐姐有所不知,大舅舅整日在那小院子里,旁人根本进不去。另外,这事关乎我父亲性命,最好不要惊动府上,我怕徒生事端啊。” 说起那座四季如春的小院子,林黛玉不由想起了初来那日见到的娃娃。后来她才知道,那是大舅舅的三子贾琮。不知为何,她觉的父亲也许找错人了,该找的其实是那贾琮才是。 “那里啊?”听说事关性命,迎春便有些讷讷。她生性胆小懦弱,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如今听黛玉说得严重,她反而有些退缩了。迎春生怕自己给父亲惹了麻烦,害得自己重回到以前的境地。 林黛玉多敏感的性子,哪还看不出她的为难。这若是一般的事,她也便罢了,本就不是那强人所难的性子。可这是为了救她父亲的命啊!如今这世上就只有她父女两个相依为命,虽然远隔千里,却也隔不断骨肉亲情。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,她也要全力一试。 “二姐姐,我求你了。”说着,林黛玉一撩裙摆,盈盈向迎春拜了下来。 贾迎春大惊,慌忙将人扶住,跺了跺脚道:“好了,好了,我帮你便是。” 她沉吟片刻,咬咬牙,“走吧,我带你去找刘妈妈,她能自由出入琮儿的院子。咱们请她帮忙通报一声,若是定能见到老爷的。”说着,拉着黛玉的手往后面走。 刘妈妈自从搬到正堂这边,就没再搬回去。如今那小院子里住的都是大老爷们儿,她一个女人家就不好再住进去。而且,她家哥儿忽然就长大了,让她十分心塞,至今还有些不能接受。明明上一年还能抱在怀里的,这不到一年就比她还高了,刘妈妈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。 这边厢林黛玉要见赦大老爷救父,那边厢王夫人已经开始盘算林家能有多少家财为她所用了。   ☆、第048回 王氏 王夫人这一年的日子不好过,或者说,她这几年的日子都不好过,这一年尤甚而已。 丈夫贾政被抓充军海疆也就罢了,她权当他死了便是。左右,他也不是个有出息的,能在五、六品的位置上熬二十几年都不出头,她已经对他绝望了。 可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,就让她无法接受了。 先是贾赦陡然间成了太上皇义子,紧接着住得好好的荣禧堂要让出来,再然后便是管家的权利被夺,然后向来视为傀儡的侄女还跟她争权……这一桩桩一件件的,让她应接不暇心力交瘁。 好在她的一双儿女都还算争气,让她能够略感欣慰。特别是元春那孩子,小小年纪便去了那要命的地方,虽有些挫折但总算是熬出头了。 天知道,当得知今上对元春的宠爱,已经到了能将得罪了太上皇的贾政赦免时,她是怎样地喜极而泣,又是怎样的自豪骄傲。这是她的女儿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啊! 只是欣慰也好,自豪也罢,都不能让王夫人摆脱愁闷——对缺银子花的愁闷! 女儿能在宫里熬出头这很好,可眼看着花销也在蒸蒸日上啊!以往一年能送进去几百两就够打点了,但如今却是一个月就要填进几百两去。元春得宠不到一年,她手里的银子花得就像淌水似的,怎能不让她愁闷? 以往,她掌管着整个荣国府,要用银子,紧紧用度怎么也能挤出许多来。实在不行,那金陵不还有许多没人管的祭田么,先典卖了周转也无妨。 可如今不一样了,她手中失了大权,又有那好侄女跟邢氏盯着,竟是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,生怕被她们揪住小辫子,彻底排除在管家之外。 为了弄银子,王夫人忽然就发现,她自己其实是跟邢氏一样的人。自己手里没银子,就死命克扣底下的人,两个姨娘个一对庶子庶女,都成了她变着法子克扣的对象。这个发现让王夫人深感心塞,却也没能拦住她继续下去的脚步。 她不是没想过让府上分摊一些,可才透了透意思,就被邢氏那女人一口回绝了,还拉着她大诉府上的艰难。再说下去,她怕是反还要掏私房给府里花用。 想起邢氏,王夫人又是一肚子烦闷。想当初,她是多么蔑视那个女人啊!出身小门小户,又是个要给原配牌位行妾礼的继室,性子吧也忒小家子气,不得婆婆欢心,不得丈夫欢心,不得儿女欢心……就连下人们,其实都不太看得起她。自己跟她做了妯娌,放在一起比较,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,妯娌俩儿的地位似乎就发生了改变。等王夫人察觉的时候,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掉落神坛了。有一天,她忽然就发现,邢氏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羡慕嫉妒恨,而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俯视。 刚刚发觉这个的时候,王夫人只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,连面上一贯的和善都差点维持不住。好在她是装惯了的,不管心里再恨,面上却咬牙忍住了。现在的一切她都忍下了,支撑她的信念便是她的一双儿女。 元春乃是元日出生,宝玉乃是衔玉而诞,两个孩子俱是不凡,早晚有一日能让她这做娘的荣耀满身。且等到那时……哼,再算如今的总账! “周瑞家的在不在,叫她进来回话。”王夫人暗暗咬牙切齿一会儿,方打起精神来办正事。她的元春还等着银子供应打点,林家的事还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是。 如今她们一房住的房舍也小,周瑞家的很快便进了上房,“太太唤奴婢有什么吩咐?”这女人也没了往日的神气,低眉顺眼了很多。 二太太失了管家理事的大权,他们家作为陪房,地位自然一落千丈。就连当初住着的大院子,也都被收了回去。再加上,当时交接的时候,在田庄地租上查出许多亏空,她当家的不但失了管家的差事,还要从家里掏银子填补亏空。 每想到这个,周瑞家的心就滴血,他们攒个家底多不容易,转眼就被掏空了。只是这女人却全不想,她那家底是怎么攒出来的。 “周瑞可有消息回来,他们走到哪儿了?还需几日进京?”王夫人掐着佛珠,微阖着双目道:“周瑞走得时间不短了,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。若是差得不太多,那就让凤姐儿拖几日,等周瑞回来了让他送林丫头回扬州。顺便,还能帮着她处理财产,遣散家人,免得她一个小姑娘家什么也不懂,再让人骗了去。” 这话,若是不明情况的人听了,定完夸赞这是位好舅母啊。可听在了解的人耳中,呵呵……人林如海可还没死呢,这么急切地就商量着变卖人家的财产、下人,真的好么?!还有,什么拖几日,拖到林如海蹬腿儿闭眼了最好,是不是? 周瑞家的心里叫苦,讷讷地回道:“正要禀告太太,我那当家的才来信儿,说是已经伺候着老爷上路。只是……只是老爷在外多年,身子已经熬得不成样了,需好生将养。如今这时节,路上又天寒地冻的,不敢走快了。算一算日子,怕是要到开春儿了才能回来,年都要在路上过了。” “还要这么久啊,那他就指望不上了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王夫人的表情十分平淡。可周瑞家的却看得一身冷汗,生怕王夫人接下来一句没用,他们一家便都要被放弃。 “行了,你忙去吧。”好在王夫人并没再说什么,得了这一句撵人的话,周瑞家的如闻天籁般地退出上房。 离着开春儿还两三个月呢,周瑞肯定是赶不上了。一想到这儿,王夫人又是一阵烦闷,顺手就将炕桌上的摆设一股脑儿扫了下去。 外间只听里面“噼里啪啦”地响,丫鬟们却不敢进去,尽皆沉声屏气的。直到听见王夫人在里面叫人,金钏儿个彩云才提着小心地进去收拾。心里却都抱怨周瑞家的,也不知她说了什么,惹了太太这样发火,她倒是躲开了,却让她们这些躲不开的受罪。 人到用时方恨少啊!王夫人再没这么恨过手头人手不够了。怎么办,难道真的要贾琏去送林黛玉,把林家便宜了大房不成?! 哦,提起这贾琏,又是一桩让王夫人烦闷的。大房的嫡长子啊,好容易让她培养成个不务正业、游手好闲的外管家,怎么就又被扳回来了呢! 想那贾琏自幼丧母,说是养在老太太身边,其实是她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的。并且,教给他做人处事的道理,还信任地让他帮着管事。他那个老纨绔的爹哪里管过他? 可这个白眼狼呢?!他那个爹不过是稍给他些好脸色,便把她这么多年的教养之恩都忘了。不但不跟她亲近,竟然还谋起差事来了。真是,也不想想他是那块材料么?! 烦!想到这笔亏本买卖,王夫人就心塞得厉害。 左思右想,王夫人也没能找出个能用的人来,不由得有些泄气。再等等,再等等吧,贾政就要回来,元春也该有册封了。到时,她膝下就有了一位娘娘,宝玉就有了个做娘娘的胞姊,日后总会荣耀起来的,总会有那么一天的。 而此时贾琮的小院子里,赦大老爷一头雾水地听刘妈妈说,外甥女要见他。贾赦迷茫地眨眨眼,“妹夫病重啊?可说了是什么病?还有外甥女也是,想见就来呗,我是她舅舅,也用不着避讳什么。”干嘛还弄得神神秘秘的? 提起林黛玉这个外甥女,赦大老爷是真不熟。这孩子来荣国府四五年了,他统共也没见过几面。当然,这也不是人家孩子的错,是他有点不着调,还有点不着家的缘故。 不过,这孩子确实也不怎么跟他亲,这点随她妈。她妈当年跟他这个哥哥也不太亲近,兄妹间不过是面子情。当然,这也不能怪她妈,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太过没出息,让她丢脸了。 对于外甥女急着要见自己,赦大老爷也挺好奇的。没办法,家里的孩子都太过独立(?),让他这当爹的很没有成就感。如今外甥女家里出了事,第一个想到找的就是他,让大老爷有了一种身为长辈被孩子依靠的自豪感。 贾琮在一旁听着,倒是想起一桩小事来,问道:“刘妈妈,你说的那位二姑娘,可是身边有个咋咋呼呼胖丫鬟的?”当年,有个胖丫头在院子外面给他塞过点心的,说的就是二姑娘让送的。 刘妈妈癔症了好一会儿,才明白她家哥儿说的是哪个,捂着嘴轻拍了他一下,嗔道:“哥儿说的是司棋吧?什么胖丫鬟,人家那是匀称圆润。非得瘦得纸片子似的,才叫好看呐?” “……都不好看。”贾琮摇头,他管她们好不好看,不过是确定个身份罢了。 院子外面的背风处,林黛玉同贾迎春拉住手,不停地向里面张望。一见刘妈妈出来,还向着她们笑着点头,两个小姑娘不由都笑起来。 终于能进去了,林黛玉想的是父亲的病有希望了;而迎春则早对这一年四季都花团锦簇的院子好奇得很,想着可算能进去见识见识了?   ☆、第049回 眼泪 说起来,贾家的几个小姊妹对贾琮的这座小院子都是充满好奇的。不过,这院子和院子主人的传说太过凶悍,让她们并不敢登门罢了。 如今能踏足这在深冬时节仍旧瓜果满树、鲜花满园的院子,便是林黛玉满怀心事,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心怀,就更别说心无挂碍的贾迎春了。 “刘妈妈,琮儿的院子真好看,你们是怎么打理的啊?”迎春小心地摸摸一朵迎春花,似乎在确定真假一样。其实,她早就想这样试一试了,没想到今日能得偿所愿。 “这哪是我们打理的,都是我家哥儿鼓捣出来的。我们哥儿啊,那才是真的不凡呢!”每提起贾琮,刘妈妈总是这样自豪,那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就别提了。 她对二姑娘十分有好感,说起话来便没什么忌讳。当初,二姑娘与她家哥儿可谓是同病相怜,都是娘死爹不问的庶出。只因她养在老太太那里,处境稍好一些罢了。那样小的孩子,能知道尽力关照弟弟,虽然能力实在有限得紧,可刘妈妈记她这份心意。 迎春惊叹一声,道:“真的啊?琮儿可真厉害!”她并没有太多疑问,只是颇为羡慕,也有些同人不同命的感慨罢了。不过些许感慨也被她转瞬便抛开,只剩下替弟弟高兴了。 “是啊,哥儿的本事大着呢。他常跟我说,这些都是小道,不算什么的。”刘妈妈最爱听人夸她家哥儿,不由就有些忘形,拍着巴掌又同迎春说了许多。 初到不熟悉的地方,黛玉只略略打量了两眼,便不再东张西望,只默默地跟在迎春身边,听她跟刘妈妈说话。听着听着,倒也听出些意思来。 父亲信中说,大舅舅许是有救命的办法。可她如今听来,这救命的事怕是要落到这位琮表弟身上。若是大舅舅,她还能用外甥女的身份求一求,可若是对着只有一面之缘的小表弟,林黛玉便有些不知所措了。她本就不是人情练达之人,又有些清高自许,在求人实在是不太拿手。 这院子并不大,说着三个人便进了正房。赦大老爷端坐在正中一把圈椅上,身边一个人也没有。他老儿子被宇文家的小崽子叼走了,俩人不知道躲到房里干什么去了。当老子的好担心,怎么办?! “你父亲的事,我已知道了。外甥女也不要太过担心,妹夫吉人自有天相,说不定一看见你,便什么病都好了。明日我会求见太上皇,看可否为你父亲求两位太医南下。总之,你父亲如今身子不好,你就要先保重自己,不然你也垮了,他又如何能指望你呢?”该说不愧是父女,赦大老爷同他闺女安慰人的话都差不多。 “这一路上免不了奔波,原该让你琏二哥陪你跑一趟,只是他如今身上也有差事,怕是脱不开身。不过外甥女也不必担心,我这里已经有了安排,你只管调养好身体,安心上路便是。若是有什么需要的,只管去找你大舅母,让她给你准备着。” 林黛玉看看这位并不常见面的大舅舅,心中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感激。今日父亲的噩耗传来,已经有许多长辈安慰过她,可也怕是只有这位大舅舅最是真心。也只有大舅舅,为她想得最是周到了。 “大舅舅,我有一事相求,还请舅舅明言相告。”林黛玉起身来到贾赦面前,盈盈拜倒叩首,抬起头后满是殷盼地问道:“请问舅舅,可有法子医治我父亲?” 赦大老爷被他外甥女问懵了,迷茫地眨眨眼睛,下意识地就想找老儿子解惑。这丫头问得奇怪,他又不是大夫,以前是个老纨绔,如今勉强算个武将,哪里懂得什么治病救人的技术活儿。 “外甥女何有此问?我从没学过医术,哪里懂这个,你是听谁说了什么?”大老爷是个实诚的,不会就是不会,绝对不做不懂装懂的事。 林黛玉心中暗叹一声,从怀中取出她父亲的信笺递给贾赦,并将其中的暗语也一一解释给他听。这事她并未避着迎春与刘妈妈,做出来倒是坦荡。当然,最主要是因为,这并非林如海惯用的暗语,不过是他们父女间的一点小把戏罢了。 赦大老爷本还奇怪外甥女怎么求到他头上,觉得不符合常理。却原来,是林如海那个花花肠子的在胡猜乱想。该说他不愧是探花郎么,猜得看似近在咫尺,其实离正确答案十万八千里。 “我不知你父亲为何有此揣测,不过我可以明言告诉你,他老人家病愈非我之功。你父亲……怕是要失望了。”赦大老爷长叹一声,身为一个好老子,是不能给儿子惹麻烦的,他那妹夫也只好委屈委屈了。 果然如此!林黛玉面色惨白,单薄的身子晃了晃,若不是刘妈妈眼明手快扶了一把,她少不得要摔了。怀抱希望而来,却只有失望起身相迎,黛玉一时间便有些承受不住。不过……她现在还不能放弃希望,还不能! “话还没说完么?”门口的竹帘一挑,贾琮拎着个荷包从外面进来,身后是跟屁虫一样的宇文昔。傻爹今日的练功时间尚未结束,为防止他借故偷懒,贾琮便过来监督。顺便,将当年的一点因果了结。 屋里忽然进来两个少年,黛玉、迎春两个惊呼一声,下意识地便要找地方回避。她们,尤其是迎春,已经到了情窦初开、相看人家的年纪,猛然间见到两个俊美少年,不由都面红耳赤,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。两个姑娘不约而同,飞快地往刘妈妈越发富态的身子后面躲。 “说完了,这就说完了。虫虫,你刚才去哪儿了,不是说想见见你二姐姐还有她那个小丫头么?”赦大老爷看看完好无损的老儿子,又瞪一眼明显对老儿子心怀不轨的宇文青年,自己颠颠儿地跑到儿子身边。 “是呀,二姑娘方才不也说好久没见过我家哥儿,这不就见着了。”刘妈妈嗔一眼吓人的少年们,忙转过身去安抚两个姑娘。 贾迎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,微张着嘴瞪大眼,手指在半空中胡乱比划着,“这、这……琮、琮儿?”她是真吓着了,她对贾琮最后的印象,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儿,没她腰高呢。可这才几年,怎么就长成这样?!还有……这有两个,哪个才是琮儿啊? 林黛玉也惊讶地半捂着小嘴,瞪大眼睛探头看过去。琮表弟她也是见过一面的,比她还要小两岁,如今也不只是不到十岁的年纪。眼前这两人都有十七八往上的年纪,怎么可能是琮表弟呢? 她忽然之间就想起了老太太说过的话,琮表弟是被妖孽的附了身的,已经不是贾家的子孙了。她原以为是老太太在说气话,莫不是真的?而且,这妖孽还恢复了本身,然后又迷惑了大舅舅跟刘妈妈?太可怕了! 要不说呢,文人都比较有想象力,继承了林如海血脉的林黛玉也是如此。有些事猜得虽不中亦不远,可有些就差得天高地厚了。 “他……哥儿就是长得有点儿着急,这也没什么,没什么的。”没什么才怪,刘妈妈讪笑着跟两个姑娘解释,看着她家哥儿的眼神却幽怨起来。才一年,她那软软绵绵可爱的哥儿,就变成高出她一头还多的爷了,怎能不让她惆怅?日后,怕是再也没机会把她家哥儿抱在怀里了。 贾琮向着刘妈妈挑挑眉毛,这女人是越发放肆了。罢了,看在她抚养琮哥儿长大的份上,本君不跟她计较。随手拍拍傻爹,又指一指门外的空地,“它都等你小半时辰了,还不快去。”说罢,便不理苦着脸的大老爷,径自看向刘妈妈。 “这是给那个胖丫头跟她姑娘的,你知道怎么用,回去后教给她们便是。”把手上的荷包递过去,贾琮挥挥手就准备送客了。他倒是多看了林黛玉两眼,却也没说什么,一株仙草凝魂罢了,还不值当他出手。 刘妈妈接过荷包便知道是什么,不由也替二姑娘同司棋高兴。她家哥儿送的都是好东西,一会儿可得跟她们说明白了,要不能白瞎了哥儿的一番心意。 “琮表弟,求你救救我父亲性命吧!”此时,林黛玉顾不得害怕,也顾不得矜女儿家的持了,从刘妈妈身后走出来,朝着贾琮拜了拜。这位琮表弟便是她最后的希望了,他若是也没办法……想到这里,黛玉的眼泪就下来了。 “咦?”贾琮本不在意她,可当瞧见这姑娘眼泪的时候,轻咦了一声,问道:“你我之间并无因果,我为何要救你父亲?别说什么表亲,在我这是不认的。” “我……我,”林黛玉并不觉得贾琮绝情,他们说是表姐弟,可其实哪有什么姐弟情分。只是,该拿什么交换呢? 见她迟疑,贾琮也并不催促,只默默地探出手指,轻轻将她的一颗泪珠接住,送到眼前细看。见他这样暧昧的小动作,黛玉猛地涨红脸,硬生生忍住想躲的身子。 她是忍着没躲,旁边宇文昔看得怒火中烧,一把将林黛玉推开,黑着脸掏出手帕,拉住贾琮的手要擦。   ☆、第050回 十年 宇文昔此时只有一个念头,好想把这根乱碰东西的手指剁了啊!可惜,长着那根手指头的人他不舍的,只好拿着帕子,虐待一样地对手指头又拧又擦,恨不能直接扒下层皮来。 贾琮皱着眉,用力把自己苦命的手指收回来。这都什么毛病,他本来正研究那泪珠里诡异的灵气,全都让他给搅和了。 “你若是没事,也练功去,别在这儿碍眼。”明明都已经重启灵识,找回了前世的记忆,还不赶紧回去重修,老跟着本君裹什么乱? “我等你亲自教,他教得太烂。”宇文昔仍旧对那手指耿耿于怀,瞪了好几眼才算作罢。 自上回初见仙君大人那张脸,他便得到了打开封印灵识的钥匙,找回了轮回不知多少次也没能找回来的记忆。不过,他什么都没跟虫儿说,就爱看他那有所猜疑却又不能确定的小模样,简直爱死个人! 被大尾巴狼嫌弃了,赦大老爷撇撇嘴,不让他教,他还不稀得教呢。难道他不知道,学生比老师做得还好,那对老师是多大的打击么?! 不过……老儿子这情况可疑啊!难道说,这身体长大了,就连心思也成熟了,都知道调戏姑娘了?!看看那给外甥女接眼泪的小动作,做得多么地潇洒自如,看着就有他老子当年的风范。 赦大老爷缩在角落里,单手托着下巴琢磨。老儿子若是看上外甥女也没什么,一个荣国公的儿子,一个巡盐御史的女儿,两人又是表兄妹……不,是表姐弟,还能亲上加亲。妹夫若是不幸没了,外甥女正好守三年孝,等出了孝就能准备好婚事。然后……老儿子有了儿子,他老子就有孙子抱了! 只是……他虽不太关注荣庆堂的事,可也多少有些耳闻。外甥女跟贾宝玉一起长大,说是两小无猜、青梅竹马的,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私情。而且,老太太做事也糊涂,两个孩子都是十多岁的年纪了,却还前后屋住着,实在是有碍名声。 不行,这事得跟虫虫说清楚,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。当然,老儿子要是真喜欢,他这做老子的说不得就要……咬咬牙也就认了! 林黛玉红着脸,不自在地拭去脸上的泪水,硬憋着连哭也不敢哭了,生怕贾琮又做出什么让她尴尬的事来。不过,贾琮的举动也让她有了决定,抬起头看向那如画中人的少年,又立刻垂下头,咬了咬牙道:“若是琮表弟能大义救我父亲,我……我、我愿禀明父亲,请父亲与大舅舅为你我定下婚约。” “一派胡言!虫儿是何等人物,也岂是你等能够肖想的。”贾琮自己还没表达意见,宇文昔就先炸了。怒喝一声,若非看黛玉是个女娃,就真要上脚踹了。 想他当年,即便是爬到那样高高在上的位置,他家仙君大人也不过是拍拍他脑袋,让他一边玩儿去。这区区一个凡间的小女娃,不过是有些来历,竟然张嘴就敢跟他谈婚论嫁,还一脸忍辱负重的样子,简直是……让他想杀人啊! 贾琮也没想到,这姑娘吭吭嗤嗤半晌,竟给他挤出这么一句来。微愣了下之后便笑了,“我想你是误会了,我对你并无好感,也不需要你以身相许。这样吧,多的我也不说,只要你十年时间。十年之后,你可自便。” 他又从身上摸出一块石符来,递到林黛玉面前,“见到你父亲,让他滴一滴血在其上,然后贴身携带,他的病不日便会痊愈。你若同意我的条件,便拿去吧。” 林黛玉不敢怠慢,小心地将这玉牌一样的东西接过,定定心神后才道谢,道:“多谢琮表弟。你放心,若我父亲得救,我必定尽快赶回来,听你差遣十年。”她并不知道贾琮为何要她十年时间,但此时也顾不上这个了。只要能救她父亲,不过是十年时间而已,就当是在庙里给父亲祈福了。 贾琮点点头,也没在意她将“差遣”二字咬得颇重,摆摆手让刘妈妈把人带走。 等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个,贾琮才瞪一眼蹭在他身边抓耳挠腮的傻爹,怒道:“不是让你去练功,怎么还赖在这里,是不是还要把你定住才学会乖?” “不是,虫、虫虫啊,你准备留外甥女十年做什么?再怎么说,她也是你姑姑的女儿,你可别,可别……”对人家始乱终弃啊!赦大老爷说得有些苦口婆心,说完小心翼翼地觑着老儿子的脸色。 呜呜~(>_<)~老子怕儿子什么的,才是真汉子! “可别什么?正事不干,整天的胡思乱想。”贾琮没好气地瞥一眼傻爹,不用9脑子就能知道他想说什么。然后,风淡云轻地给傻爹扔炸药,“她是给你准备的,不是我要用。” “啥?”大老爷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,张着大嘴傻叫一声。好半晌都没见他老儿子有改口的意思,他都要哭了。老儿子对他老子的误会太深了,他老子其实不是个没羞没臊的牲口啊! 他往日吧,虽然好se了一些,可该守的礼仪道德还是有的,从来也没干过强取豪夺的事。都是两相情愿,才把人姑娘带上床的。这林丫头可是他外甥女,怎么能是给他准备的呢! 赦大老爷有一种崩溃的冲云力,他在老儿子心目中,难道就是这样个不挑食的形象么?! “啧,脑子里又想什么龌蹉的事呢?”贾琮看傻爹那样儿就想笑,然后他就笑了,“那丫头的眼泪有些功效,日后让她就在你身边,每日也不用做什么,在你练功时哭上两个时辰就够了。也不是不想多留她,只是她那双眼睛,若是超过十年,即便再多保养,怕是也要瞎了。” “眼泪?”大老爷一惊一乍的,又嚎了一嗓子高音。原来是为了眼泪啊!老儿子也是的,说话不说清楚,吓得他小心肝儿都要跳出来了。赦大老爷把心放回了胸口,忽然间又高兴起来。 嗯,老儿子心里是有他老子的,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老子,就连眼泪也不放过。就是……可怜了外甥女,也不知道十年时间,会不会哭得恶心了,再也哭不出来可怎么办? “明白了,还不快去练功。”生活中,有这么个傻爹逗乐儿,其实也挺好的。上辈子他只顾着修炼,从来也没什么生活乐趣,当时不觉得,如今想来确实有些寂寞了。 林黛玉的眼泪,是贾琮的一个新发现。他本以为,这姑娘只是寻常仙草化形,如今看来她那本体怕是变异了的。不说别的,单是她掉落的那些眼泪,便蕴含着十分罕见的灵气。那灵气虽然十分微不足道,但其中又含有一缕生生之气。这即便是在当年的仙界,也是十分罕见的事。 更兼之,那不过是眼泪而已,只要喝足了水,总能哭出来的。差不多就能说是生生不绝了,这是贾琮也从未见过的。若是碰上个心狠的,怕就不是让她哭十年,而是直接将她剖开,研究到底怎么回事了。 也是这仙草的运气好,这个小世界中并没有修为太高之人,看不出她身上的奇异之处,倒是保全了性命。这若是生在仙界…… 出了贾琮的院子,林黛玉握着那玉牌,小脸上满是喜色。她方才已经听刘妈妈说,这种玉牌子十分有效,定能治好她父亲的病。至于那个十年之约,她也暂且抛到了脑后,归心似箭了起来。 回到自己房中之后,不多时便有邢夫人身边的人来回话,说是已经为姑娘联络好了船只,请她准备好行装,后日一早便要出发。 “因恰好碰上江南水师提督的家眷要南下,她家的船是有水师船只护卫的,没有哪个宵小敢碰。太太得知后便特意登门拜托了,姑娘就同她们一起上路,路上也好有个照应。”说话的是王善保家的,她见二姑娘并司棋也在,语气便越发和善了。 不为旁的,只因司棋是她外孙女,总要有些情面的。 “另外,还有太太身边的李掌事,这次会随同姑娘回去。”说到这儿,王善保家的特意压低声音,做贼一样,道:“那李掌事可不是一般人,是咱们家干老太爷身边出来的,厉害着呢!姑娘若有什么事,找她准没错儿。” 老皇帝怕是没想到,他为了干孙孙,认了个干儿子,却干脆成了人家的干老太爷。不过,即便是知道了,那老头儿也丝毫不会在意。干孙孙要是仗他的势,他举双手双脚赞成;干儿子若是那么干,他也捏着鼻子认了;可别人若是敢,呵呵……他老人家的手可从来没软过。   ☆、第051回 卿逝 收拾了一日,林黛玉便启程回扬州了。因她走得匆忙,贾母同王夫人都未能插进手去,皆在心中暗骂大房的会投机。事到如今,她们又不希望林如海死了,不然岂不是白便宜了那一家子。 护送黛玉南下的,是那位李掌事。他也并非专为黛玉,身上其实还另带着差事,送小姑娘回家不过是顺便。至于他下江南,为的乃是甄家。 老皇帝是个重情义的,且越是年长便越是心软。甄家太老太太当年奶过他,她的儿子给他做过伴读,她的女儿如今还是他的太妃,老皇帝对甄家是有一份包容的。 不过,这二年甄家行事越发没有章法了,别说今上看不过眼,就是老皇帝看着也不像。因此,便派人下去警告一二,若是再这么下去,被收拾了可别找他哭,他老人家已经仁至义尽了。 贾琮并不管这些,仍是每日押着傻爹修炼。而他自己,也在为琮哥儿重塑肉身做准备。重塑肉身这事吧,说难不难,但要说容易却也并不容易。关键就在于,使用什么灵材为基。 好材料,贾琮并不为这个发愁,他虽是个落魄的伪仙君,可混沌珠里还存着不少好货,够用了。他为难的地方还是修为不够。 越是好材料,越是需要深厚的修为才能炼化。以他如今元婴期的修为,就有些不太够看了。可若是捡差些的材料,他又觉得亏待了琮哥儿那孩子。 思来想去,贾琮还是决定再等等,待他修至返虚期就差不多了。不过也是因此,他越发盯着傻爹赦大老爷练功了。琮哥儿那么在意这傻爹,可不能让他因为寿元耗尽早早没了。 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赦大老爷,每日都在祈盼着,不管是谁来个人把他救走吧!倒真没让他等太久,救星便来了。 宁国府的秦氏病死了,贾珍亲自少来报丧。赦大老爷对个侄孙媳妇的死没甚感觉,却因能逃避修炼而喜出望外。是以,即便大晚上的被吵醒,也是一脸笑模样的。 “贾家冢孙妇去了,赦叔竟高兴至此么?”珍大爷不乐意了,耷拉着脸摆出贾氏族长的谱儿问道。他那风流袅娜、妩媚娇艳的可卿被人逼死了,这做长辈的竟然还笑,真是成何体统! 赦大老爷就更不乐意了,就算是他没当国公爷之前,也不是贾珍一个小辈能质问的,更别说他有如今的身份地位。他斜着眼睛乜着贾珍,嗤笑一声道:“怎么?你为了个儿媳妇,都能哭得像死了亲老婆似的,还不准我笑了?” 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那蓉哥儿为何求到老子头上,铁了心地要从军,还不是头顶上被你这亲爹送了顶破帽子,他憋屈得慌。”见贾珍脸色猛地惨变,赦大老爷却没打算放过他,“要说你小子也是风流阵里杀过来的,怎么上了年纪了,却添了个找破鞋的好。还是跟自己窝里寻摸,你就这点出息?!” “也就是你碰见的是蓉哥儿那孩子,这要是换了我,一包耗子药下去,爱咋咋地。老子今儿还就跟你明说了,那秦氏死了,死得太好了!你不乐意听啊?不乐意听你也死去,你要是能以身殉情,老子说不定还给你叫声好儿呢!” 赦大老爷也就是在他老儿子跟太上皇干爹面前唯唯诺诺些,到了旁人跟前那嘴皮子利索着呢。一番话说得贾珍面色紫了红,红了青,青了又白,跟个调色盘似的,却不敢吭声。谁叫他心里有鬼呢! 若是过了旁人,哪怕是贾政这样说他,贾珍都不放在心上。可偏偏面前这个是太上皇的新宠干儿子,能跟今上称兄道弟的,不管怎么奚落他,他也只能听着,一句嘴不敢回。 大老爷看他那样儿,也觉得没意思,叹口气道:“得,我也不是你爹,不跟你说这些了。秦氏既然没了,那就赶紧准备丧事吧。那就是个祸头子,也不用太过操办,一切照着规律从简便是了。至于蓉哥儿,他那边是赶不回来的,去信说一声吧。” “可……秦氏她的身份,从简不好吧?毕竟,她也是蓉儿的原配,身后的哀荣也代表着蓉儿的体面。若是太过简陋,怕是……会丢了蓉儿的面子。”贾珍是真喜欢秦可卿,不甘心她不能活着享福,连日后都不能风光大葬,于是便拿贾蓉说事。 “你是非要我同你爹说一声,把你浸了猪笼才甘心,是不是?她越是走得无声无息,蓉哥儿怕还能记你点好。对了,你不提我还忘了。那女人你自己找地方葬了,她不能进贾家的祖坟。我们老贾家,要不起这样的冢孙妇。”大老爷瞪贾珍一眼,不留情面的说道。 好吧,弄巧成拙了。贾珍哭丧着脸,讷讷地从荣禧堂退出来,又忿忿不平地往宁府走。他有心不理贾赦的话,可如今的贾赦不比以往了,就连他爹都要敬让着。他若真敢炸刺儿,这位堂叔就真会往死里削他啊! 尤氏冷眼看着他垂头丧气地回来,冷笑一声回了自己房中,浑然不管身后贾珍的叫喊。那女人死了,接下来悲伤过度的珍大爷啊,也该卧床不起了。 她倒不是不舍得弄死贾珍,只是贾蓉在军中才刚刚起步,若是为他守孝三年,便十分得不偿失了。而贾蓉是她日后的依靠,她自然要为这个便宜儿子着想。 却说这边秦氏咽气之后,魂魄并未直接返回太虚幻境,而是飘飘呼呼来到荣国府内。按照她姐姐警幻仙子的吩咐,她是该去跟王熙凤交代后事的。不过,她对贾琮那院子早有耳闻,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踏足,便打算先去那里探一探,再去与王熙凤托梦不迟。 虽然已经修至元婴期,贾琮修炼仍十分勤奋,每晚都是坐在聚灵阵阵眼上修炼,从无一日怠慢。前阵子宇文昔恢复灵识之后,不光白天总腻在贾琮身边,就连晚上也不回宫,就坐在他身边打坐。秦可卿魂魄来探的这一晚,两人也是如此。 “虫儿,又有不开眼的闯阵了?”贾琮不过是睁开眼睛,便已经惊动了宇文昔。他收功起身挨到贾琮身边,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。 贾琮只是瞥他一眼,并没说什么。他之前已经说过太多回了,这人全都当成了耳旁风,嘴里答应得好好的,扭脸该怎么还怎么样。对这样脸皮太厚的人,仙君大人也没什么好办法,定身符拍也拍了,还是屡教不改,后来干脆就不睬他了。 目光自阵中扫过,贾琮手指掐动灵诀,让那大胆的魂体滚到跟前来。秦可卿的魂魄也确实是滚过来的,她一入阵便着了道,若非有宝物护住一点真灵,当真要魂飞魄散了。如今她魂魄已经维持不住人形,全靠着一护身宝珠维护,可不就只能滚着进来。 此时,秦可卿只暗恨自己大意,不该没回归肉身便来探此地。不过她倒也不把安危放在心上,并非将生死置之度外,而是自觉有恃无恐。 “你等是何方修士,为何藏身在这贾家,难道不知此地乃是家姊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庇护,众仙造幻历劫之处?”不等面前人问话,秦可卿便先发制人道。同时,亦表明自家身份,让对方有所忌惮。 如今的世道,传承断绝,灵气稀薄,修道艰难已极。能修到金丹境界便已经是顶峰了,有金丹后期的警幻仙子做靠山,秦可卿就能在修炼界横着走,就更别说这世俗间了。如今这两个修士,她也并不看在眼里,再厉害还能厉害过她姐姐去。 “众仙?”贾琮嗤笑一声,只见他手指轻弹,秦可卿真灵便惨嚎一声,护身宝珠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。见她不敢吭声了,贾琮才道:“这小妖有些古怪,你可看出些什么?”这话问的是宇文昔,有意考一考他。 “嘁,不过是凭借宝物故弄玄虚罢了,你若想知道什么,搜魂便是,哪里还用跟她废话。”宇文昔不乐意贾琮将目光投给任何人,双眸中幽光一闪,一根手指已经点在秦可卿真灵之上。他这就是在搜魂了,至于被他搜过之后,秦可卿这一点真灵还在不在,那他就管不着了。 看着他的动作,贾琮并未阻拦,只是挑挑眉。他本就有意试探这货,倒也看出些眉目来。一时间,心中有些感慨。想他琮仙君,当年在仙界也是魔族克星,却没想到…… 不过片刻功夫,宇文昔便已经搜魂完毕,嘴撇得都要歪了。再去看秦可卿的真灵,护身宝珠已经碎成几瓣,真灵黯淡无光,真离魂飞魄散不远了。 “还当是什么宝贝,不过是件劣等仙器,专用人间风月之气转化灵力罢了。那仙器之主为了修炼,便养了许多小妖,用仙器将她们魂魄送入此间,搅动些风月情爱之事。还什么造幻历劫,倒是真敢说。”宇文昔似乎被恶心到了,故作委屈地贴到贾琮身上不下来。 “尤其是这只小妖,本性最yin。”瞥一眼那随时要熄灭的真灵,宇文昔干脆一挥手,彻底让她随风飘散了。至此,这个世界上再无可卿。 “不过一小妖罢了,何必为难她。”贾琮不甚在意地数落一句,便又阖上眼修炼起来。这于他来说,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。   ☆、第052回 政归(补全) “蓉儿媳妇怎么就这时候去了,实在扫兴!前儿不都说病已经见好了么?”贾琏正跟王熙凤在兴头儿上,被报丧的人搅了兴致,将怀里的人放开,颇没好气地道。 王熙凤也没好气地推他一把,自己赶紧收拾了爬起来。她同秦氏年纪仿佛,平日里两个也说得来,关系十分亲近。如今乍然听到秦氏没了,心里登时不好受起来。 “她年轻轻的便生了那样的病了,蓉儿还不在身边,如今更是人都没了,你怎还说这样的话。”她嗔贾琏一句,就要下床,打算过去那边看看。 只是还没等脚落地,就被贾琏拽了回去,“你做什么去?这大晚上的,老实跟家呆着吧。她不过是个晚辈,那边又有她公公婆婆,用不着你去添乱。你呀,还是先伺候你琏二爷吧!” “哎呀,你这人……”王熙凤挣不过他,又半推半就地躺下了。事后,趴在贾琏身上感叹,“你说,蓉儿媳妇怎么就去得这样突然?她那样个人物,就这么没了倒是可惜了。” “可惜什么?别跟我说你没听过风声,他们做得那事不是什么光彩的,没了比在的好。”贾琏冷笑一声,语气里颇为不屑。公爹与儿媳乱伦爬灰什么的,确实难听了些。 “哟,瞧你说的,那不过是人胡诌罢了,你还亲眼看见了不成?再说了,便是他们不光彩,你琏二爷呢?还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揽,倒能强到哪去?”王熙凤不乐意他这样说秦氏,不由提起他好se的性子,心头涌上醋意来。 “这正说他们的事,你倒扯到我身上来了,说得就好像你看见了似的。得,我也不管你,爱怎样便怎样吧。”贾琏有些讪讪地翻个身,不再理会王熙凤,径自睡过去了。 王熙凤见他如此,生了半晌闷气,到底没过去宁国府那边。 一夜无话,第二日一早,宁国府门前挂起白幡来。不过一个上午,秦氏没了的消息便传开了。而随之传开的,还有一些小道消息,比如:儿媳妇死了,公爹哭得比死了娘还痛什么的。 当日宁国府梅花宴的时候,那些来往的夫人们便对秦氏的人品有所质疑,如今更是多了许多香丰色的猜测。再加上冢孙妇去世,贾家却打算草草下葬,便明白其中怕是真有内情。一时间,对着贾珍便颇有些异样的眼光。 贾珍一面伤心秦氏之死,一面又要操持她的丧事,又因被贾赦压制心中憋屈,再兼之勋贵间的风言风语,几重交加之下,身体便支撑不住了。秦氏头七还没过,贾珍便病倒了,而且是一病不起,就连说话都难。请了几位太医看过,却都说治不了,只能好好养着。 如此一来,宁国府三代男主子虽然都尚在世,却是一个都不管事了。尤氏十分干脆地禁闭起门户,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。 如此一来,贾氏族长的位置便空了下来。原本,贾珍病了就该由贾蓉补上,不过如今贾蓉远在边疆军中,远水解不了近渴。贾母与几位族老商议之后,便决定立一位暂代族长。而这人选,在贾母的力排众议之下,就落到了尚未到家的贾政头上。 贾政虽然被赦回,却没能官复原职。今上是为了给他老头子添堵,可没打算给自己也添堵。 “太上皇又去荣国府了?”抛下手中的折子,今上靠在迎枕上揉着眉心。其实,他内心是十分唾弃自己的,明明都下定决心要做个正事不干的昏君了,可总是不能持之以恒,看到奏折堆太多,那手脚跟脑袋就不受控制地忙活起来。这也让他对老头子的悠闲,更加恼怒。 景泉搓了搓手,轻轻地帮今上揉按着几处穴道,“是,他老人家昨日去的,今儿还没回来。说是哪儿清静,要住阵子才回。”实际上,老皇帝的原话是:老四就是个烦人精,自己爱干活就算了,还要拖着别人受罪,老子才不伺候他! “哼,清静?”今上冷笑,那朕就叫他清静不起来,“贾元春他爹还没到京城么?” 什么图清静,不过是烦他这儿子罢了。明明都是儿子,一个亲的一个干的,老头子对干的倒比他这亲的还亲切些。那蠢货不就是会生儿子会犯蠢么,也不知道哪儿讨了老头子的喜。哼,佞臣! “贾政五日前已经进京了,荣国府老太太发了帖子,明日要大宴宾客为他接风洗尘呢。”景泉手里握着今上的情报机关,对京城里的大事小情了若指掌。 “一个被削职的犯官,也值得这样大张旗鼓,她倒是不嫌寒碜。”今上说起贾政来,神情颇为不屑。末了一挺身坐起来,提笔写了一道旨意,“罢了,既然要庆贺,那朕就让他双喜临门吧。把这个拿去给皇后,剩下的让她安排。” 景泉躬身领命去了,今上叹了口气,重又开始跟奏折们的奋战。他已经认了,自己天生就是个劳碌命,干的比牛多还不落老头子一句好。什么抓阄把他抓出来的,还是第一个掉了,让他捡了个漏儿,听了简直让他心塞谷欠死。 不过,谁让他跟老头子是父子呢,别的学没学会,睚眦必报心眼儿小却学得深入骨髓。不就是添堵、添乱么,这都不用学! 而且……今上放下朱笔,眼神微冷地望向窗外。而且,他当初也没想到,一个小小的犯官竟成了关键人物。南安郡王、四王八公、江南甄家、宫中甄太妃、贾元春,以及他那些个弟弟们……罢了,看在老头子的面上已经纵容他们够久了,也该寻个机会一网打尽了。 …… 贾政是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到家的,在外受苦多年的宝贝儿子回来了,贾母不顾老迈的身体亲自迎出了大门口。一看见小儿子从马车上下来,贾母不带他跪下见礼,便一把将人抱住,哭得个老泪纵横,谁劝都止不住。 身后众人没法子,甭管有没有眼泪,只能陪着一起捂着脸嚎。好容易等贾母哭得尽兴之后,一行人才回了荣庆堂。贾母也不让贾政到下首就座,径自拉着他挨着自己坐着,将人半搂在怀里,就跟搂着贾宝玉似的。口中,还不听地念叨着,“我儿受苦了,怎么瘦成这样,也黑了,这是戳我的心啊……” 贾政这样的岁数,竟也不觉得难为情,就那么觍着脸抢了儿子的专座儿。在外充军多年,他是真想家了。想不想这些亲人还其次,他是真怀念自己当初荣禧堂掌权人的日子啊! 其实,除了最开始不到半年的时间,他真不能说有多吃苦。赦大老爷到了海疆之后,便是战事最激烈的时候,也没忘了关照这个弟弟。不说能让他过得多好,但至少能填饱肚子,也不用上战场拼命。后来即便是凯旋了,也给他留下不少银子,还拜托了驻守的同僚照看。 况且,贾政跟驻军主将南安郡王也是老相识,两人在达成了某种共识之后,南安郡王更是将他当幕僚一样养在身边,好吃好喝好招待着。别说是瘦了,任谁见了如今的政二老爷,都只会说比以往富态了。 赦大老爷坐在下面看着挺腻味的,有心想走吧又不甘心。他好容易才从老儿子手里逃脱一会儿,实在不想这么快就回去自投罗网。懒得看他们母子俩秀气亲情,大老爷干脆眯缝着眼睛打瞌睡。 “老太太说得哪里话,儿子在那边多承南安王爷跟兄长的照顾,并没有吃什么苦。虽不常能见到兄长,但那也是战事激烈的缘故,不算什么的?”贾政却见不得他这样置身事外,站起身上前两步,向着贾赦一躬到地,诚恳道:“小弟在此多谢兄长关照了。” 嘿!老爷不想理他,这怎么还自己送上门来呢?! “无妨,这都是本公应该做的。毕竟,谁家还能没个不成器的子弟。既然是一家人,看得见的时候,总是要伸手帮一把的。而且老二,你这趟军没白充啊,往日弱得跟豆芽菜一样,如今锻炼了几年,眼看着就膀大腰圆了起来。嗯,不错,不错!” 论起耍嘴皮子,赦大老爷才不会输人呢。眼睛一斜,完全是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嘴脸,偏偏还让政老二说不出什么来。谁让,他才是当哥的呢! “又胡说什么!政儿不过是无辜受累,才有了这场无妄之灾。你这做哥哥的不说为他奔走,还说这些风凉话,还有没有点孝悌之心了?罢了罢了,我也知道你如今出息了,看不上我这老婆子,你这便回去吧,快走!” 贾母看着贾赦就是一阵泄气,这个大儿子对她的斥骂,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,让她连骂人都提不起力气。再加上,她也急着问小儿子些事,干脆摆手将人撵走。 这一日,荣庆堂里母子、夫妻都谈了些什么,外人不得而知。只是第二天,贾母便亲下了许多帖子,将平日来往的勋贵们请了个遍,要为贾政回家接风洗尘。这其中,自然少不了四王八公等一起发迹的人家,王、史等姻亲之家,以及一些江南老亲甄家的亲友。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,不管是不是真看在贾母面上,客人们倒都很给面子,凡是下了帖子的竟都到了,没一个推脱的。因请的人多,偌大的荣国府竟然都有些摆不开。 酒宴开到一半,惊喜忽然就来了。六宫都总管夏太监亲来宣皇后娘娘懿旨,贾政长女女史贾氏被选为凤藻宫尚书,加封贤德妃了! 嚯!这一下整个酒宴便全都乱了,恭喜的道贺的挤成一团。嘈嘈杂杂的喧闹声传得老远,便是在贾琮的小院子里,也被吵得不行。 贾琮与宇文昔两个道心稳固,并不在意这么点喧闹,可刚开始练功的老皇帝不行啊。本来,他被拗成歪七扭八的姿势静止练功就很烦躁,再被那些闹哄哄的声音一吵,更是暴躁地想直接neng死两个。这么一来,心不稳动作就想乱了。 “心不静,乃是练功大忌,今日要多练半个时辰。”贾琮也不跟老头儿客气,甩手扔一张定身符过去。吃得苦中苦,方能活得长,静不下心来吃苦怎么行! 宇文昔笑了,特意拍了拍他不能动的祖父,“儿子教得太好,有什么用,净是坑爹的。” 可怜老皇帝终于尝到了他干儿子吃过的苦,身不能动、口不能言,只能努力瞪大眼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。 这倒霉孙子,谁家的!   ☆、第053回 往事 贾元春封妃,让荣国府二房一下子就抖了起来。看他们家两房相争好戏的人也多了。这兄弟俩儿,一个靠的是太上皇,得了世袭的爵位;一个靠的是今上,女儿已经列入妃位。再加上一个偏心的老太太,日后的荣国府怕是就热闹了。 不过,绝大部分人都更看好贾家二房。不管怎么样,太上皇毕竟已经上了岁数,前几年还生过一场大病。说句不好听的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驾鹤归西了。而且,今上登基已有数年,早已坐稳了皇位。即便朝中还有些不同的声音,可也翻不起大风浪的。 但他们遗憾的是,元春封妃的第二天,荣国公贾赦就带着儿女去了庄子上。偌大的荣禧堂只留下邢夫人一个看家,做出了一副暂避锋芒的架势。 赦大老爷才不管外面多少人等着看戏,他反正是不愿意看政老二他们那副得意的嘴脸,又兼之太上皇干爹嫌府上吵闹,干脆住到城外的庄子上去,眼不见为净。而且,阳春二三月,正是郊外踏青的好时候,总呆在城里可感觉不到春的气息。 贾琮坐在马上,任身下的马儿提提踏踏地小跑着,也不管它跑向何处。他的注意力,则放在出城没多久就看见的连绵田野上。 “虫儿在看什么?”宇文昔一直与他并马而行,见他好久不看自己一眼,不高兴地问道。 贾琮并不理他,仍把目光投向远处。到了这里几年来,整日都是忙于修炼,他便是连那小院子都不怎么出。如今乍然来到这田野之间,他竟然觉得心境有所触动。这让贾琮有些惊诧,要知道他如今修为虽低,可境界却是不折不扣的仙君巅峰啊。 见人仍不理他,宇文昔脸色一沉,飞身就跳上贾琮的马背。然后,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人搂住,贴着耳边怒道:“不许不理我!”自从上回弄死那只小妖之后,虫儿就不怎么爱搭理他了,真是岂有此理! “放肆!”也不见贾琮手上有什么动作,宇文昔便身形僵硬地摔下马来。贾琮还轻拍马背,让它绕着宇文昔撒欢儿,“没规矩的魔崽子,怎么跟本君说话呢?!”说罢,丢下愣住的宇文昔跑走了。 完了,身份被虫儿发现了! 还没等宇文昔哀悼完,身后便传来一声嘲笑,“哈哈哈……小混蛋,又被虫娃娃嫌弃了吧。老子说你是个讨嫌的,你还不承认,看看,看看!”老皇帝嘲笑起孙子来,可是一点不留口。 赦大老爷陪着他太上皇干爹坐在马车上,看到被老儿子教训的小子,心里暗爽。没办法,他受过太多定身符的苦,没看见有人跟他受一样的苦,他不但不会同病相怜,还会幸灾乐祸。就连太上皇干爹,也不能例外。赦大老爷也知道这样不好,但他就是控制不住。 虽然如此,大老爷还是假惺惺地问道:“老爷子,咱们要不还是停一停,把孩子搬上来吧。哎呀,我就怕虫虫跑得太快,咱们停下了就追不上了。” 老皇帝白了他干儿子一眼,别以为他没看见那幸灾乐祸的小眼神儿。当然,同样的心情他也有,更没忘了这倒霉孙子是如何调侃他的,“停什么停,就让他在这儿定着。” 于是,亲爷爷跟干叔叔就这么绝尘而去,留下宇文昔形状怪异地倒在地上干瞪眼。 贾琮他们要去的庄子离城不远,就是当年刘妈妈她们给贾琮买下来的庄子之一。这些庄子都是张家的在打理,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,她便住在庄子上。今儿一大早得着信儿,说是主子跟老太爷、老爷、姑娘要来,她便忙活开了。 “快着些,把那里面都换上新的,你们几个去山上看看,好歹打几只野味回来……”如今刚开春,山上的猎物不多且熬了一冬天都没什么油水,但好歹能吃个新鲜。张家的刚安排了这里,又忙不迭地指着那边,“还有你们几个,都手脚麻利点……” “你忙什么呢?到了我的地方,给他们口吃的,有张床睡便够了,叫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。”贾琮离着老远就听她在忙活,到了跟前不由笑道。他对这女人的印象不错,话不多人能干,刘妈妈很多时候都是她在照顾。最重要的是,他还是三寸丁儿的时候,不会像刘妈妈那样对他动手动脚。 张家的一回头,见是贾琮忙迎上来,道:“少爷您到了,老太爷他们呢?”她是知道家里那位老太爷什么身份的,不敢怠慢地问道。 “他们都在后面,你叫人去迎一迎吧。”贾琮望了望不远处的田野和山村,道:“我到山里走一走,若是不回来便不用等了。”那种触动心境的感觉还在,他要去确定一下。 又在乡间略显泥泞的小道上,前后左右都是青黄色的小苗,贾琮似乎进入到一种奇妙的状态。这并不是一种顿悟的状态,而是一种心灵上的平静,是他从未体会过的。 贾琮是土生土长的仙界人,出生在修炼世家,从懂事开始追求的便是如何攀上修炼的顶峰。仙界,听上去似乎风淡云轻,但那却是个将弱肉强食赤果果摆出来的地界。从始至终,都有一根弦儿在绷着他,让他一刻也不敢放松,即便是成了那最顶尖的存在也不例外。 而现在,贾琮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原因——仙界众仙君无法突破仙帝的原因。他们这些人,弦都绷得太紧了! “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?”宇文昔找来有一会儿了,不过看到贾琮若有所悟的样子,并没有打扰,直到看见贾琮瞥他,才凑过去问道。 “哼,就你那点小花花肠子,也想瞒住本君。”贾琮用手指点点宇文昔脑门儿,语气中另带着几分宠溺。只因,他终究是摸清了这人的底细。原先,他还当这人是仙界那些对头转生,却没想到竟是当年那小魔崽子。 仙魔两界总是不对头的,于是在交界处便有了座仙魔战场。两界几乎每一位修士,都有上仙魔战场的经历,当年的琮仙君也不例外。也是在那里,他堂堂一位仙君,被个出生不久的小魔崽子赖上了。 那时,琮仙君刚刚踏入真仙境界不久,到仙魔战场磨练。他不知道一个小魔崽子为何会出现在那步步杀机的地方,但也没下杀手。却没想到就是这一念之仁,让他在战场那些年,身后多了个小跟屁虫。 其实吧说起来,他能够得到混沌珠,还是拜这小魔崽子所赐呢。没能将混沌珠留给小魔崽子,这也是他陨落时的一大遗憾。 从回忆里出来,贾琮看看面前笑着的人,问道:“你不好好在魔界呆着,怎么也到凡间来了?还是有人欺负你……”把你弄死了?仙君大人是个护短的,若真有人好欺负小魔崽子,少不得日后回返仙界,要去魔界大开杀戒一回。 “魔界?哪里还有魔界,就连仙界也没了,咱们都回不去了。”宇文昔显然对他家仙君的宠溺十分享受,将人紧紧抱住,还大狗一样地蹭蹭他。有多长时间没能如此亲昵了,宇文昔在心中喟叹一声,不由庆幸他当年的决定。 贾琮由着他撒娇,皱眉问道:“怎么回事?仙魔两界出了什么事?”记得他陨落时,两界虽然纷争不断,却也没有大战的迹象,两界空间更是十分稳固,没有要崩溃的意思。难道,是有域外之敌入侵? 宇文昔眨眨眼,不怎么在意地回道:“还能怎么回事,两边打起来,闹得太过,两界承受不住玩完了呗。虫儿你刚才在体悟什么,是不是大有所得?”很显然,他不怎么想谈论这个话题。 “两界为什么会起大战?”贾琮却不容他如此敷衍,将人从身上撕下来,手指拈住宇文昔下巴,不容他逃避地问道。小魔崽子什么性子他最清楚,如此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,说明他又做坏事了。说不得,两界崩溃都跟他有关。 他又不是没在仙界呆过,两界就算仇恨再大,也没到要所有人都同归于尽的地步。那些人也不傻,打来打去是为了争夺资源,以求能够更进一步,把生存空间都打没了,自己都打死了,还图个屁啊。这小魔崽子定然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! “打就打了呗,还能因为什么,反正他们不总是在打……”声音在贾琮地瞪视下越来越低,宇文昔撇撇嘴嗫嚅道:“他们打起来真不关我的事,我就是……就是在背后稍微推了一把,还是轻轻的,真的我发誓!” 说完,见贾琮仍不理他,托着他下巴的手指也微微用力,宇文昔才不甘心地又道:“好吧,好吧,其实我最后还收了收尾的。谁让他们趁我闭关欺负你的,还敢让你殒身断仙崖,统统都死不足惜!”说到最后,宇文昔神情已经狠戾起来,仿佛回到了刚得到琮仙君噩耗的时候。 当时,他正为了突破闭死关,冥冥之中有所感应。虽然当即便破关而出,却还是迟了一步。断仙崖之事已经发生。待他赶过去的时候,连他家仙君的一缕神魂也找不到了。也就是那时,毁灭一切的种子,便已经埋下了。 后来魔界见仙界虚弱,有意去捞上一把,那他身为大魔君之一自然要鼎力支持。每场战斗都冲锋在前,待两界杀出真火后,更是成为激烈地主战派。不得不说,两界最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境地,少不了他的推动。 “傻东西!”贾琮低骂一声,又狠狠地敲了他两记,“你都是本君养大的,还用得着你为我出头。那你又是怎么回事,为何落入这轮回之中?你到底做了什么?” 宇文昔将被敲的额头抬得高高的,似乎要让贾琮敲得更顺手些。直到贾琮看不下去给他揉揉,才得意地道:“他们打着打着,我就突破魔帝了啊。正好两界空间已经承受到了极限,那我就干脆自爆了一下。谁知道我还每爆完,两界就跟着我一起玩完了。” 就该是这样,他家仙君都不在仙界了,那仙界存在还有什么意义?!即便是那些有胆参与的都被他家仙君neng死了,却也不能平息他的怒火。那些人怎么够,他要这整个上界都为他家仙君陪葬! 仙君大人揉额角,由衷地反思起来,他一个正气凛然的堂堂仙君,是怎么养出这么个魔崽子的!   ☆、第054回 省亲 贾琮没想到,他的陨落竟然还掀起了那么大的余波,让整个上界都玩完了。忽然就成了重大事件的起点,一下子变得这么重要,这让仙君大人有些消化不能。他家小魔崽子实在太能折腾了,而且还有反人族倾向。 “你还有理了,小屁孩子还敢自爆了是吧?!”贾琮捏住宇文昔的脸颊,使力地拧了拧,“知不知道本君养大你费多大事,就是为了让你跟些不相干的同归于尽?” 宇文昔被他捏也不反抗,反正不痛不痒的,嘴里还不服不忿地道:“还说我,你不也是同归于尽的?为什么不去找我,就那么傻了吧唧地被人追杀?要是有我在,有我在……” “有你在怎么样,给我当垫背的啊?本君的仇自己转手就报了,哪用得着你为我出头。现在可好了,轮回不知道多少世,一身修为还要重修起来。小混球,那可是魔帝啊!” 仙魔两界,无数仙魔的追求便是有朝一日能够突破帝级。可千万年来,也只有他家小魔崽子做到了,贾琮对此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。 到底是他养出来的娃,就是了不得! “重修怎么了,魔帝怎么了,我能突破一次,就能再突破一次。”宇文昔不服气地辩道。天知道,他有多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。能让他再见到他的仙君大人,仙魔两界毁得不冤。 贾琮冲着他掀了掀眼皮子,将目光调向远方。乍然知道仙界崩毁,他的心情有些复杂。那里,毕竟是他生活过一万四千年的地方啊!而且…… 内视一眼仍在识海中滴溜溜转动的混沌珠,贾琮轻叹一声。谁让他没教好自家孩子呢,也是命里该有此一劫,日后的事情还是日后再说吧。 宇文昔却没有他那么多感慨,既然已经揭破了窗户纸,他也就不用再端着架子装矜持,撒娇耍赖地腻在贾琮身上不起开。这都是他当年做惯的,一点儿都不嫌丢脸。 贾琮也只当他太长时间不见在撒娇,也不在意任由他腻外着。其实吧,他也挺想小魔崽子的,毕竟也是他一手带大的娃。虽然这娃后来的修为比他还高些,可在他心里那还是他家的娃。 他们这一群到庄子上来,是为了躲清静,却还是没能清静得了。这一天半夜,贾琏下值过来,顺便还带过来个消息,令老皇帝暴跳如雷。 “放屁,老子都没跟宫里,上哪儿下的太上皇旨意。他娘的,让他小老婆回家看看,就是孝顺老子了?那跟老子有屁关系!他自弄他的玄虚,竟还敢扯上老子,那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。”老皇帝本就练功练得烦躁,如今更像头怒狮一样,在地上趟来趟去,地皮都要让他蹭薄了。 却原来,今上命家中有重宇别院,可以驻跸关防的,便能请旨令他那些妃嫔们归家省亲。而且,这道圣旨还是打着老皇帝的旗号,将什么仁啊孝啊的帽子往自己头上安。让他家老头子听说之后,鼻子都快气歪了。 “景泉,你说太上皇是不是会很生气,杀回来找朕的麻烦?唉,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能不能动气,别再伤了身子。”今上嘴上说着担心的话,面上却并无半点担心的意思。那老头子硬朗着呢,看那样子比他这做儿子的都要能活。 被问话的景泉并不做声,他知道皇上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,不过是为了表达一下胸中的畅快之情罢了。但这不妨碍他暗中腹诽:您都假传太上皇圣旨了,他老人家能不生气么?! 今上才不管他怎么想,老头子生气才对,凭什么只能老头子气他,他也要气一气老头子才行。不就是比气人嘛,他又不是不会! 对于老皇帝的抓阄传位说,今上是耿耿于怀的。虽然明知道老头子不可能那样做,多半是为了逗他才那样说,可他还是气得不行。那话多伤人,老头子怎么就能毫不在意地说出来呢!今上绝不承认自己玻璃心了,全都是老头子的错,白给他当牛做马了! “那几家是个什么反应?”得意完了还有说正事,今上问起宫外妃嫔娘家的反应来。前阵子,他一连晋封了多个妃位,其他才人、贵人等更多,为的就是这一回的省亲盛事。这戏,可不能让人演砸了! “消息一传回去,周家已经开始动工了,吴家等也在堪选地址,旁的几家怕是才得着确切消息,还并未见大动作。”说起正事,景泉也忙敛了心神,躬身回道。 兄弟们还没彻底压下去,儿子们已经开始上蹿下跳,头上还压着一座老头子,今上真觉得自己怕是最倒霉的皇帝了。别人做皇帝还有空塞外、江南地满地乱跑,到了他这里呢?每天十二个时辰,八个时辰用来办公都嫌少啊。 “皇后家里没什么动静么?还有,荣国府呢,贾恩侯还在外面不着家?”贾赦着不着家今上一点不在意,他问得是他家老头子。那老头子自从去了小虫子那儿,都多少日子了?! “承恩公府上并无甚动作,似乎也没有要迎皇后娘娘省亲的意思。倒是六皇子……”说到这儿,景泉微微掀着眼皮子偷瞥皇帝陛下,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,才接着道:“在六殿下劝说下,皇后娘娘已经有所意动。” “荣国公仍在城外庄子上,怕是还不知道这消息。不过,想来这几日,荣国府便会派人去请了。”至于能不能请动人,这个景泉也说不准。 今上沉默半晌,忽而怅然自语道:“小六儿还是着急了。着什么急呢?套句老头子的话,‘老子不给,你不能要。’”这是老头子当年对老二说过的,如今却也轮到他对自己的嫡子说了么?! 这话没人敢接,景泉默默地垂首,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。 此时,被今上惦记的荣国府里,贾母等人欢天喜地地齐聚一堂。 “太上皇语皇上如此仁慈,乃是咱家天大的荣幸。政儿啊,这省亲之事,咱家可不能落于人后,给宫里娘娘丢脸不说,未免也轻蔑了两位圣人的美意。”贾母满脸的喜色,拉着贾政的手道:“既然消息已经准了,咱们便该好生议一议,省亲别院该如何修建。” 她的政儿果然是个有后福的,磨难之后可不就苦尽甘来了么。你看看,这才刚从海疆回来,元春就封贵妃了不说,竟还能归家省亲。这样接驾的大喜事,又有多少人能经历一回呢! 贾政也是心花怒放的,但他到底是装习惯了,面上维持着不太成功的矜持,“老太太说得很是!只是,娘娘归省乃是大事,咱们是不是把兄长请回来商议?毕竟,兄长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啊。”他虽得意女儿得宠封妃,可也没彻底昏了头,想在贾家大兴土木,没有贾赦点头根本行不通。 提起来贾赦,贾母面上就是一僵,“他啊……政儿说的是,他是娘娘的亲大伯,此事正该他牵头操持才是。如此,宜早不宜迟,这便叫琏儿跑一趟吧。”她说这话的时候,已是傍晚时分,真是一点儿不心疼孙子赶夜路。 邢夫人此时也坐在荣庆堂里,却跟个局外人似的,冷眼看着贾母跟二房欣喜若狂。听见他们说要请老爷回来,她也不动声色,心里却嘲笑不已。 二房的娘娘女儿要省亲,这跟他们大房能有什么关系,还能从二房手里抠出什么好处不成?她就不信了,老太太跟老二家的教出来的姑娘,还能向着他们这些外人?再说了,她家老爷已经是世袭国公了,再封还能封王不成?还真别说她瞧不起贾元春,她那个贤德妃还不知道怎么来的呢,说话可不一定有她家老爷管用呢! 况且,修省亲院子不要钱呐?什么请老爷回来商量,商量什么?还不是商量怎么掏银子! 确实,贾母、贾政他们要把贾赦弄回来,为的就是银子的事。 早在王夫人管家的那些年,荣国府便已经入不敷出了,当时两房交接的时候,大房查出来的账目,连贾母都吃了一惊。她枉自认为自己掌控着整个家族,却不知道家底儿都快被挖空了。 如今,整个府邸更多是靠赦大老爷支撑。他在海疆打仗那几年,没少往手里捞好东西。另外,老皇帝看在干孙孙的面上,特意从自己的海贸生意里分了一股给他,那银子就更多了。所以,荣国府很穷,但赦大老爷却是个壕儿啊! 贾母虽然不知道贾赦有多少银子,但她知道定然不会少了。毕竟,她是从贾代善那时候过来的,再没什么比发战争财更发家致富的了。他们要用银子,贾赦又有银子,简直能一拍即合啊! 她并没想过赦大老爷会不愿意掏银子,想当然地认为贾元春的地位对贾赦也有吸引力。他虽是太上皇的干儿子,可到底跟今上没有关系,而太上皇又上了年纪,谁知道还有几年的日子?但娘娘就不一样了,她如今正得宠,若有了身子生下皇子,那可就…… 当然,如果有可能,贾母还真不想便宜了贾赦。娘娘是政儿的女儿,一切荣耀都该归于政儿和宝玉才是。 想到这个,她不由得就有些暗恨,林海那短命鬼,他怎么就没死呢!?   ☆、第055回 如海 扬州城巡盐御史府 林黛玉回来已经几个月了,亲眼看着父亲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,才算将悬着的心放回去。每日里也不做别的,就是守在林如海身边侍疾。她实在是怕了,小小年纪就看着弟弟和母亲离她而去,如今生怕这唯一的亲人也……如此一段日子下来,她这没病的倒比差点病逝的林如海还瘦些。 “你快别忙活了,坐下来陪为父说说话儿吧。”林如海见不得女儿忙进忙出的,又心疼她身子本就单薄,如今更瘦得纸片一样,拉着她不准再忙活了。 “好,父亲想说什么?我念诗给您听好不好?”黛玉半趴在父亲床边,将头埋在父亲怀里,眼眶不自觉就又红了。离家这些年,天知道她有多少回想要这样对着父亲撒娇、诉苦,可险些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。 想起刚回来时,父亲那形容枯槁、病入膏肓的样子,林黛玉就不由地心惊胆战。幸好,她去求了大舅舅,去求了琮表弟,为父亲求来了一线生机。她根本不敢想,若是父亲也离她而去,那她在这世上还能依靠谁。 “诗书劳神,咱们说些别的。”林如海揉揉女儿的发顶,心中明白这怕是在她外祖家受委屈了,便问道:“前些日子我病着,也没顾上过问,在你外祖家过得可好?你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,如今看你这副样子,我却不知是真是假了。” “外祖母待我很好,人都说便是亲孙女都要靠后。两位舅母也是慈善的,有什么好东西便赶着送过来。姐妹们也都是好的,即便有些口角,也不过是小性子罢了,扭头便又好了。父亲不必担心,外祖家……真的很好。”黛玉听他这样问,忙抬首笑道。 林如海神情却不见放松,又问道:“那贾宝玉呢,那小子对你如何?还有,我听说,你二舅母的妹妹一家如今就住在那府上。那家也有个跟你差不多的姑娘,你们相处如何?她与贾宝玉相处如何?” 当初,林如海能放心将女儿送到荣国府贾母的身边,那是有私下约定的——两家谷欠要亲上加亲。他是想着,女儿自幼身子便单薄,又早早没了亲娘护持,生怕她日后嫁人会受委屈。正好他那位岳母来信,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许多,有亲外祖母做太婆婆,总强过那不知根底的。因为这个,他这才隐约同意了。 但即便如此,林如海也借着孝期将这事压了下来,想等日后孩子们都大了再看看。怕的就是日后有什么变数,那贾宝玉太不成器,或者有旁的人从中作梗之类。如今看来,他并没有白担心啊! “宝玉他,他也很好,对我颇多包容。”说起贾宝玉,黛玉的脸上微红,只这一句便不愿多说了,“薛姨妈同宝姐姐也好,都是好相处的。父亲,我真的很好。” 林如海心中摇头,他这个女儿说谁都是很好,怕是跟她问不出什么了。不过,女儿既然回来了,他身子又好起来了,便不打算让女儿再进京了,“罢了,我也不问你,你日后留在为父身边便是了。” “这……怕是不行。”能守在父亲身边,林黛玉自然欣喜。可忽然又想到跟贾琮的约定,不由又把那些欢喜都抛却,为难地摇摇头,“待父亲痊愈了,我还得回京里去。” “这是为何?”林如海愣了,忙拉着女儿问道。心里也有猜测,难道是被那贾宝玉勾了魂儿不成?! 贾琮给她的玉符,林黛玉到家就给林如海用上了,只告诉他是从高人处求来的,并未说出来历,自然也不会说那十年之约的事。林如海至今,也只当是见了女儿心情好,自己身子才慢慢好转的。 林如海见女儿嗫嚅着不想说,心中更加急了,不由便逼问起来。那黛玉对上个官场老油条,本人又不是个会说谎的,没几句就被她爹把实情问了出来。 “原来,我这条命竟是,竟是你用十年眼泪换来的,我……”林如海说着,便抱着女儿掉下泪来。说到后面,已是泣不成声。 林黛玉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爹擦眼泪,一边焦急地劝道:“父亲快莫如此,大夫说您尚未痊愈,不可大喜大悲。”林如海在她心中向来是淡然风雅的,何曾如此失态过,这让黛玉又是感动又是担心。 “你大舅舅也是这个意思?他就看着你被他儿子欺负?十年啊,我儿每日都要哭上两个时辰,那眼睛还能要么?再说了。那眼泪能有什么用处,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!”林如海是真怒啊,这还是亲戚呢,怎么能这么折腾折辱他们林家! 当初,他去信让女儿去找贾赦救命,并没想着会是这么个结果。在林如海看来,都是一家子亲戚,若是贾赦真有救命的法子,还能跟亲外甥女讲条件不成?便是日后贾赦有所求,也是跟他这能做主的讲才是。却没想到,他一开始就猜错了,能救命的不是他大舅兄贾赦,而是贾赦的庶子贾琮。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,那贾琮一个庶子,竟然还敢打他女儿的主意。什么十年眼泪,林如海是一个字都不信。那贾琮不过是想把他女儿拖成老姑娘,以实现他的非分之想罢了。他林如海,堂堂兰台寺大夫、扬州巡盐御史的女儿,也是随便一个庶子能够肖想的?! 如果贾琮此刻出现在林如海面前,相信他一定会冲上去把人掐死。 但在最开始的暴怒之后,林如海很快就冷静下来。因为他忽然想到了……他的命是贾琮救的,那太上皇呢?他原先猜是贾赦,可如今看来是贾琮才对,但那时候贾琮才多大?女儿都叫他表弟,那肯定就没有女儿大,他女儿如今也不过十一岁罢了! 即便以林如海为官多年的探花脑袋,此时也不由得摸不着头脑。他揉揉涨疼的额角,安抚地拍拍有些吓到的黛玉,道:“将那日的事情再跟为父详细说说,最好什么细节也不要漏掉。”林如海此时关注的,已经不是女儿眼泪的问题了,而是贾琮这个外甥。 自认窥到了一些内幕,林如海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操作,才能让自己更进一步了。 林黛玉接连见到父亲失态,还真有些吓到了,听他问那日的事情,便老老实实地讲给他听。她本就是个心细敏感的,几乎将当时的事情讲得一丝不差,还着重提到了那座四季如春的院子,跟明明比她还小却已是少年模样的琮表弟。 听着女儿的叙述,林如海默然拈须,只有时而瞪大的眼睛,表明他心中有多么震惊。他若是早知道这些消息,然后透漏给那一位,就不会有这场险些送命的大病了。可惜啊! 不过也没关系,他跟那一位也只是暗中有些来往,又已经掰了,那就还是太上皇的好心腹。太上皇他老人家是个念旧的,只要自己没有明着做错事,便不会有危险。反倒是今上,可不是好糊弄的…… “父亲,不过是十年罢了,能换回您的安康,再值得不过了。只是哭一哭而已,没什么的……” 林黛玉的话打断了林如海的沉思,让他又想起女儿的付出,心中一疼,忙道:“这事你不必管,自有我去同你大舅舅分说。好了,累了一天,你也快回去歇息吧。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,明日不许早起。” 目送林黛玉的背影,林如海又陷入沉思之中。大舅兄和他的庶子贾琮,太上皇和大舅兄,贾琮和太上皇,荣国府大房和二房,他那位岳母跟贾家二太太,还有薛家……这些都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麻,他要好好理一理才行。 如今,林如海是还没得到贾元春封妃的消息,不然他探花脑子里的那团麻,怕是要更乱些才是。 而京城这边,以赦大老爷那不太灵光的脑袋想,都能明白老太太叫他回去干什么。 大房从王氏手上接过管家权之后,大老爷才知道一家的财政状况有多吃紧。他还记得当初他的原配周夫人管着家的时候,虽然不多但府上每年总能有些盈余。怎么到了老二家的这里,就变成了年年东挪西凑、寅吃卯粮了呢?! 因当时老二被关在锦衣府里,赦大老爷便没追究到底,只把王氏的几个心腹给收拾了。但不用问也知道,荣国府最大的蛀虫是哪个。 赦大老爷能在战场上那么拼,跟缺银子也有一定关系。毕竟战功越高,分战利品的时候就分得越多。而且,他凭着多上不入救了老多人,也没少从被救者手里掏好东西。没办法,赦大老爷过惯了花钱如流水的纨绔日子,猛地一知道家里没钱了,他就有种紧迫感,要流落街头了似的。 上了一回海疆战场,赦大老爷妥妥地发了笔横财。不过这些东西他可没归到公中,那都是他的私房。贾母曾经提过几次,说是两房还没分家什么的,大老爷全都老老实实听着,让后扭脸就当耳旁风了。他家虫虫给他的宝贝换来的财富,他是疯了还叫二房那女人糟蹋! 如今二房的女儿要归省,要修省亲用的园子,要铺排奢华的排场……什么请他回去主持大事,是觉得府上的银子不够花了,等他回去掏腰包呢吧!怀着这种明悟,赦大老爷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回府的大路。 想要老爷的私房?哼,也不怕银子太硬崩了牙!   ☆、第056回 翻脸 赦大老爷回府之前,贾母、贾政他们已经商量出了个大概。园子修在哪里,要多大规模,弄些什么景致,得花多少银子……心里有数之后,母子两个就坐等贾赦回来掏银子了。 贾赦回到荣国府,直接就回了荣禧堂,一进去就没出来的意思了。贾母等急了,命鸳鸯亲自去叫。结果,连荣禧堂的门都没进去,只得了一句,“今儿时辰不早了,待我休息一晚,明儿再去见老太太。” 鸳鸯还想再说两句,还没张嘴就被门口的护卫撵走了,一点情面都没留。赦大老爷摆出这阵势,就是回来找茬的,战斗的。 “他怎么敢!”贾母听了鸳鸯的回话,气得摔了杯子,顿一下手里的拐杖,就想冲向荣禧堂,用拐杖狠狠地敲贾赦的脑袋。个不知道孝顺老娘的东西,叫你来商量好事还敢推三阻四的,也太不知好歹了!好在贾政将她拦住了,不然这老太太怕是会尝一尝闭门羹的滋味。 在贾政的劝说下,贾母终究是决定忍了。毕竟,如今是他们有求于人,那就要把姿态放低。不然那混不吝的若真撒手不管,修园子的事怕就泡汤了。这个时候,什么都没有娘娘归省重要。些许气受也就受了,早晚能讨回来的。 第二天一早,又是鸳鸯亲来请人。里面只给了她一句“老爷尚未起身”,便再没人理会她了,任由她在外面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。 本来贾母的意思,是早早把贾赦叫过来,让他等上一半个时辰的,也算为昨日的事出口气。结果她在荣庆堂等得都不耐烦了,赦大老爷才打着哈欠从外面进来。 “老太太有何急事啊,这么早叫我过来?”只见他向贾母躬了躬身,便懒洋洋地寻了张椅子坐下,就连贾政坐在了他上首都没有理会。 贾母是真想摔他一脸的茶杯啊!但今日还有大事,还不是跟这逆子翻脸的时候。深深吸了口气,勉强将上涌的怒火压下,贾母露出笑脸,道:“还真是有件大喜事,要跟赦儿你商量。太上皇感念当今圣上仁孝,特准家中有重宇别院的娘娘们能回家省亲。这么一来,咱们家娘娘岂不就能归省了?” “老太太说笑呢吧?咱家只有这么一座敕造的府邸,那有什么重宇别院。宫里娘娘能省亲自然是好事,但既然咱俩没这条件,我看就算了吧。改日我叫太太进宫去看看娘娘便是了。再说了,娘娘既然侍奉了圣上,自然该以圣上为天,又怎能三心二意,总是想家呢?” 赦大老爷揣着明白装糊涂,顺嘴就回绝道。宫里那么多位娘娘,你家修我家也修,地皮、材料、工钱等等可不就得疯涨,那园子修出来得多花多少银子啊?!不能修,绝对不能修! 贾母噎了一下,贾政连忙接话道:“兄长说得很是。只是,这毕竟是太上皇的恩典,若是不受怕是有不知好歹之嫌吧?小弟的意思是,既然家中没有别院,那咱们就尽快修炼起来。不管怎么样,也要让太上皇的恩典落到实处,您说呢?” “无妨,他老人家是我干爹,知道我这儿什么情况。便是有什么不妥的,我自去跟干爹请罪便是,怪不到你们头上。”嘴上说得十分洒脱,赦大老爷内心已经泪流满面。认干爹已经多少年,终于能借着他老人家的名头狐假虎威一回了啊。 “这……不过是修个园子的小事,怎好叫兄长代为受过。这样不妥,不妥啊。”贾政差点就无语了,讪讪地笑了笑,将目光投向贾母。道理既然说不通,那就只能让老太太拿着‘孝’字压人了。 贾母此时也早已酝酿好了,眼睛一立便拍板道:“不行,省亲别院必须要修,还要修得风光体面。这代表着宫里娘娘的脸面,也代表着整个荣国府,整个贾家的脸面。哪怕是举全府乃至全族之力,也要将这别院修起来。政儿,你先带人出去,我有话与你哥哥说。”说话间,目光灼灼地盯着贾赦。 转眼间,上房里便没了别人,贾母的语气忽然转得语重心长起来,颇有一种推心置腹的味道,“赦儿,为娘这也是为你考虑啊。此时政儿不在,有些话也不怕说给你听。书上说得好,‘天无二日,尊无二上’,太上皇与今上别看如今还算和睦,可早晚必有一争。若是太上皇胜了,你是他老人家的干儿子,我不担心。可若是今上胜了呢?” “你已经被打上了太上皇的记号,便是什么都不做,今上到时还能放过你?”贾母面上满是对儿子前程和安危的焦虑,若不是赦大老爷离她有点远,怕是就要拉着手摩挲了,“每想到这些,我便为你愁得寝食难安。如今元春封了贤德贵妃,我总算看到一点希望了。” “咱们家如今有了贵妃娘娘,便是日后你有个什么好歹,有娘娘在今上跟前为你好言几句,不说爵位如何,总能把命保住的。只是,她毕竟只是你侄女,又小小年纪就进了宫,怕是对你不够亲近。是以我便想着,这次省亲之事由你操持,给娘娘做足面子,让她能多念你的好。日后,一个前朝一个后宫,也能互相照应不是?”说罢,她便殷切地注视着贾赦,等待他的回应,是感动得倒头便拜呢,还是痛哭流涕呢? 很可惜,赦大老爷让她失望了。 没有倒头便拜,也没有痛哭流涕,赦大老爷拿着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她,只要把她看得恼羞成怒了,才开口道:“老太太,你知道争斗中什么人死得最快,死得最惨,还死得最让人拍手称快么?” 说到这里,赦大老爷略顿了顿,没等贾母说话便自己答道:“是墙头草。其实我都不想说,不过是为了挖银子修个破园子罢了,你就忽悠亲儿子去当墙头草,狠了点儿吧?还是说,你觉得我被弄死了,贾政就能顶了我的帽子?” 贾母的脸色很难看,贾赦说中了她心中所想,让她方才的一副慈母做派都成了小丑般的表演,登时便下不来台了。她确实想忽悠着贾赦掏银子修别院,然后把他一脚登开,若是有什么事了,还能把他扔出来顶罪。到时候,荣国府的一切就都是贾政跟宝玉父子的了。 什么?问她同是亲儿子,为什么这么厚此薄彼?呵呵,谁让这逆子不听话呢,从她肠子里爬出来却敢不听她的,那还留着他做甚?! 赦大老爷的脸色也不好看,面前这个到底是他亲娘啊,也正是因为这个,他心里更添几分憋屈和愤怒。他冷笑一声,高声喊道:“政老二,给本国公滚进来!” “修院子的事我不管,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。”见贾政进来,不等他说话,赦大老爷接着道:“但有几点,咱们要言明在先。第一,这荣国府乃是敕造府邸,一砖一瓦都不得改动。想要修园子?行,自己找地方去,别打不该打的主意。” 他目光冷睇着面带喜色的贾政,冷冷地哂笑道:“第二,自今日起,荣国府两房分家,从此两房再无瓜葛。你要修园子,可以,你那份家产想怎么用就怎么用,但不该你的东西,就连想都不要想。” “至于老太太,你爱跟着谁就跟着谁。不过不管是跟谁,我一年给你一千两养老银子。也别嫌少,皇后娘娘一年也就这么多份例。”这他倒没说错,不过皇后除了银子还有许多日用,大老爷就把这些都省了。他认为,他亲娘就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,才会琢磨那许多幺蛾子的。 “分家”两个字一说出来,屋里的那对母子就全愣住了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登时齐齐变了颜色。 贾母还是那老一套,捂着胸口叫着要回老家金陵去,不在这儿讨人嫌了。贾政自然是跪倒下苦苦安慰,然后哭着要跟老娘一起回老家去,不在这惹兄长厌烦什么的。 赦大老爷方才的一通话,肚子里的气撒得差不多了,觉得又渴又饿。他也不嫌桌上摆的茶水点心凉了,边吃边喝还边瞅着人母子两个演苦情。 等到一盘点心下肚了,又灌了口茶水,才道:“老太太要回金陵也好,那边清静正适合老人家安度晚年。要是真想去,我这就叫人备船如何啊?放心,便是去了金陵,那一千两银子也不会少了的。”他明知道他亲娘不过作态吓唬他,哪舍得真个离开京城这繁华地,却还是那话挤兑着。 “你,你这不孝的东西,我要去金殿上告你!政儿,收拾一番,咱们母子两个敲登闻鼓去。”贾母这回是真的气狠了,摇晃一下站起来,拉着贾政就要去告御状。 “去吧,最好先商量好,那三十廷杖由谁来挨。”赦大老爷也不着急,仍旧老神在在地坐着,“哦,对了,本国公这回是奉旨分家,乃是太上皇干爹的旨意,他老人家怕老二借着我的名头犯事。行了,你们去吧,我叫人给你们准备马车。” 母子两个的身形顿时定住,便连赦大老爷超过他们扬长而去,也都没有反应。今天的谈判实在太失败了! 贾母任由小儿子将她扶回上房,望向门外的眼睛仿若淬了毒一般。 “母亲,这、这可怎么办?”贾政颓丧地坐下,无助地问道。若是分了家,他可就不是荣国府二老爷,只是一个草民了。就算有个皇妃的女儿,又有什么用,他又不是国丈。 “不用着急,他没几天好日子了。”贾母收回目光,向着贾政笑了笑,轻声安慰道。 贾政听了心中差异,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…… 那是,一张摆着杯盘的桌子。 他悚然一惊,瞪大眼睛看向贾母,见她面上竟是含笑的,不由打了个寒颤。他想到一种可能,但虎毒不食子啊,他娘真的会那么干么?!若她真是那么做了……贾政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,不敢再想下去。 他是恨贾赦,恨他夺走了自己的爵位、家产,也恨他将自己分家出去。可他,从来也没想过……亲手让他死啊! 而更让他害怕的,还是他娘。有朝一日,她会不会也这样对他呢?!   ☆、第057回 委屈 贾政浑浑噩噩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都不知道是如何回去的。直到王夫人提高音量唤他,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。 “老爷这是怎么了?大老爷那边怎么说,园子什么时候可以修起来?”王夫人注视着贾政,急切地问道。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女儿元春了,也不知母女两个离心没有。 前阵子,今上准许椒房眷属可以进宫请候看视,这原是个见面的好机会。可惜……想到这里,王夫人幽怨地瞥一眼贾政,可惜这没用的男人丢了官职,害得她也没了诰封,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太进宫。这时日一久,怕是元春只知祖母,而不知亲娘了。 “大哥……大哥说要分家。”此时的贾政仿若一个无助的孩子,抓着王夫人的手告状,神情之委屈,简直让王夫人……恨不能抽他几巴掌! 堂堂一个男人,竟然露出这样的作态,还活着有什么用?! 不过,贾政的话也让她悚然一惊,忙追问道:“怎么回事?好好的,怎么居然说起分家的事来了?可是言语上有什么冲突,冲撞了他?”虽这几年没了管家大权,国府有多少家底,她是心知肚明的。没有贾赦的支持,就算把她的私房全贴进去,也修不起个体面的省亲园子。 “我看他是根本就没打算建园子,看他那得意的样子,怕是根本就没把娘娘看在眼里。”贾政这会儿也稳住神了,自嘲一声道:“也是,他是太上皇的干儿子,跟今上是干兄弟,他怕什么呢?就是娘娘见了他,不喊舅舅也要喊声叔叔呢。” 王夫人闻言默默不语,坐在一边思量着。这贾政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,看来是不能指望他了。宫里娘娘如今的地位尚且不稳,这家是一定不能分的。离了荣国府这块招牌,他们一家定然会寸步难行,她都不能想象到时得惨况。 夫妻两个各怀心思地对坐良久,王夫人幽幽地问道:“老太太呢,老太太怎么说?父母在不分家,老太太就任由他胡闹?难道就没跟他说清楚,这其中的厉害关系?”她虽明知贾母早已无往日的影响力了,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地问道。 “大哥不孝,老太太也管不了他,正闹着要回金陵老家呢。”贾政眨了眨眼睛,若有所思道:“这事,也该跟史家说一声,毕竟都是姻亲,若是闹出事来,两家面上都不好看。说不得,亲家就要变冤家了。” 呵!王夫人心中冷笑一声,贾赦如今正如日中天,史家又怎么样?难道还会为了一个隔辈儿的姑老太太,跟当朝的世袭国公翻脸不成?!不是她看不起他们,那兄弟俩到了贾赦面前,怕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。 贾政又拉拉杂杂地说了许多,也有心撺掇王夫人回娘家找她哥哥出面。只是王夫人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并不理会与他。政二老爷也是有脾气的,唱了一会儿独角戏便气了,一甩袖子去了书房。到书房也没有多坐,换了身衣裳便出门去了。 他并没有跟王夫人说贾母最后的话,那会是他永远埋在心底的秘密。 王夫人回过神来,听人回说老爷出门了,也并没有在意。反正那个废物在她眼里跟死了一样,随他去吧!是的,打从贾政回来后,王夫人便知道他有了外室。 将自己的废物男人放在一旁之后,王夫人想起方才的决定。省亲别院是一定要建的。娘娘归省代表着皇家的宠幸,若两房真的分家了,那元春就是她和宝玉母子俩唯一的依靠。 但,修园子的银子从哪里来? 没了林家的财产,没了贾赦的支持,她自己又不愿意掏私房……好在还有她妹妹一家。薛家乃是几辈子皇商,即便是如今大不如前了,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各处扫一扫,百万家财还是有的。有了那些银子,怎么也够用了。 至于,如何让她妹妹心甘情愿地拿出银子来,王夫人并不担心这个。她那个妹妹本就不是个太有脑子的,糊弄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。再兼之,薛蟠差不多废了,她妹妹总要给女儿找个好人家,日后好给儿子依靠吧。那么,哪还有比她的宝玉更好的选择?! 当然,她也没真的打算让宝玉娶了宝钗,那姑娘配不上宝玉。不过,这并不妨碍她许给薛家一个空头承诺,先把银子弄到手再说。日后他们若是不依不饶,大不了娶回来做个贵妾便是了。 而唯一让王夫人担心的,便是外甥女宝钗了。那姑娘实在不像是个闺中女儿,面上看着端庄其实心思深得很,眼界也开看事情更是透彻。她打薛家的主意,唯一的障碍就该是她了。 王夫人独坐在房中,暗暗琢磨着怎么能把薛宝钗也糊弄过去。若是实在不行,怕就要宝玉出马了…… 贾政回去是跟老婆诉委屈,赦大老爷回去也在诉委屈,只不过他是跟他家老儿子卖蠢诉苦。 “虫虫,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?不过是没那么听话罢了,她就撺掇着我去做墙头草,搅和进太上皇干爹跟皇上的事里。这不是找死吗?!那两位哪是要你死我活的,不过是你逗我我气你地闹别扭罢了。我要是敢掺和进去,怎么死得都不知道……”赦大老爷蹲在老儿子身旁,喋喋不休地告状。 贾琮盘腿坐在假山石上,不耐烦地瞥一眼傻爹。忍了忍才没告诉他,这货要是他儿子,他也想弄死这个聒噪的。他回来都有半个时辰了,不过是告个状而已,嘚吧起来还没个完了! 不过也是这一眼,让贾琮微顿了一下,“你中毒了。我给你的玉符呢?”贾琮皱着眉问道。傻爹是他的重点保护对象,身上回春符、返还符都是双份,甚至还有一枚连老头儿都没有的清神符,那是用来保护魂魄的。都保护成这样了,傻爹都还能中毒,他得傻成什么样儿? “啊?”赦大老爷正痛快得诉苦,忽然被老儿子打断,撂了个惊雷给他。大老爷震惊了,说话都结巴起来,“中、中毒?怎、怎么会、会中毒?虫虫,爹会不会……会不会死啊?”说到最后,已经带上了哭腔儿,眼眶都红了。 “死不了,不过是受些苦罢了。问你呢,给你的玉符呢,为什么不随身携带?”贾琮翻了翻白眼,没有替傻爹解毒的意思。这蠢货就是欠教训,才会这么没记性!说句不好听的,好好的玉符不知道随身携带,被弄死了都活该。 听说死不了,赦大老爷才算放下心来,蹭了蹭眼角的湿润,讷讷地道:“玉符……玉符啊,我想起来了,那天小昔说要看,我就给他了,后来就忘了要回来了。” 呜呜~(>_<)~先不说这个,咱们爷俩能不能解毒先? 小魔崽子?贾琮愣了一下,却没有怪自家孩子的意思,仍板着脸教训傻爹,“什么叫忘了要回来,你怎么没忘了吃?”然后二话不说就把傻爹摆成个最扭曲的形状,并拍了一枚定身符过去。 虫虫,你老子再也不敢了,求饶命!!! 赦大老爷心里抑郁极了,他就知道那宇文昔不是个好货,起先对他隐瞒身份便不说了,现在还跟他抢老儿子。更糟糕的是,他家老儿子好像还真被那货给蛊惑了,都不疼他老子了! 此时的赦大老爷特意不去想,自己究竟是如何中毒的。他在害怕!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绝望的时候,他那位亲娘……总是能把他打入更深的绝望深渊。 而贾琮便没有傻爹那么多愁善感,敢在他眼皮底下给傻爹下毒,真是该死了! 贾琮的目光冷了下来,虽然傻爹身上没带返还符,但也难不住他。在傻爹手指上轻轻一掐,一滴血珠便到了贾琮指尖。并不见他有太多动作,只是掐个印诀再将那血珠一弹,便又开始闭目打坐了起来。 这天早上,贾母确实做了两手准备。若是贾赦答应,那自然是皆大欢喜;若是他不答应,那就只好让他不能再发表意见了。结果,那果然是个不孝的逆子! 不过,也合该那不孝子作死,都没用她劝,就将那些加了料的茶水点心吃了个精光,倒是省了她许多麻烦。 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把那些吃下去,不能否认贾母曾有一瞬间是想要阻止的。但那只是转瞬即逝,等贾赦真的吃下去之后,她便又换了种心情。吃了也好,有什么帐,他们母子到底下再去算吧。 她不担心那药对贾赦没用,她生的儿子总是肉体凡胎,不会像那妖孽一样,连下药都毒不死他! 贾母这里能放下心来,亲手下药的鸳鸯却已经快被恐惧逼疯了。她哥哥金全死时的惨状,她至今还历历在目,隔三差五地便会到她梦里走一遭。她虽不知道哥哥的死到底怎么回事,可也能笃定跟琮三爷脱不了关系。 那事之后,她不是没想过从老太太身边离开。可只不过刚透出个意思,便被老太太明着暗着好一顿敲打。为了一家子的命,她只好仍旧留在老太太身边伺候。那时,鸳鸯便明白,老太太怕是还有用她的时候。 果然,她竟叫自己给大老爷下药……那是她亲儿子啊!   ☆、第058回 惩戒 却说,赦大老爷那滴被贾琮处理过的血液,飘飘呼呼地就飞过了大半个荣国府,直奔着焦虑不安的鸳鸯便去了。 鸳鸯此时并没在贾母身边伺候,独自躺在床上胡思幻想。待回过神儿来时,那点殷红的血珠便已经悬在她眼前。不等她的惊呼出口,血珠就啪地一下砸在她眉心之间,就好像是眉心多了一点朱砂痣一般。 这是怎么回事?! 此时的人都信怪力乱神的事,当其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,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……鸳鸯七手八脚地爬起来,对着镜子只看了一眼,便两眼一翻死过去。 小院子里的贾琮缓缓睁开眼睛,目光穿过层层房舍,遥望向血珠停下的方向。很好,敢动本君的人,该让你怎样死得其所呢?当然,这只不过是个直接下手的,还有那主使之人,也不能够放过。 他身形微闪,便下了打坐的假山,缓步出了院门。行走在荣国府之中,琮三爷引来了不少下人的注目。贾琮平日都呆在院子里修炼,便是偶尔出门也是走自己开的小角门。是以,荣国府见过他的本就不多。再兼之,他如今相貌大变,更没几个能认得出来了。 但看他那闲庭信步的样子,也没几个下人敢拦,竟让他一路畅通地进了荣庆堂。直到贾母院子的垂花门前,才被人拦下来。贾琮也不在意,随意挥挥手那人便不由自主地闪到一旁。见是这样,便越发没人敢动了。只因她们……都想到了一个人! 贾母早上被贾赦气得不轻,此时正歪在榻上跟贾宝玉逗乐儿。好容易让心情好一些了,房外忽然乱糟糟起来,正皱着眉要问时,便见琥珀跌跌撞撞地进来,脸上全是惊慌失措。 “老太太,他,他,他来了……”琥珀吓得不轻,说起话来都不利索,废了半天劲儿也没能说明白。 “一惊一乍的像什么话,到底出什么事了,捋清楚再说。”贾母心里摇头,这琥珀确实比不了鸳鸯,慌慌张张的没有大家奴仆的样子。 贾宝玉也十分好奇,瞪大眼睛看着琥珀,要不是贾母拉着,他都想到外面看看是什么热闹了。如今他也实在寂寞,林妹妹回家好几个月了,也不见人回来;好容易有个志同道合的秦钟,却重病在床不得相聚。身边虽然还有宝姐姐和三妹妹、四妹妹,可到底还是孤单了些。 琥珀被斥得一颤,定了定心神回道:“回老太太,好像是……是琮三爷来过了。不过,并没有进来,只是在外面绕了一圈,便又走了。”之所以说好像,是因那相貌、年纪对不上,但那手法可太像了,挥挥手便让人七倒八歪什么的,也只有那位小爷儿能做到吧! “你说什么?!”贾母惊叫一声,手中捧着的茶盏应声而落,发出清脆地碎裂哀鸣。她的老脸瞬间变得惨败,满是惊惧之色。没办法,谁让她本就惧怕那妖孽,如今又做贼心虚呢。难道,是她给老大下毒的事,已经被察觉了? 不对,若是那样的话,那妖孽不该如此就走的。贾母拍拍胸口,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疑神疑鬼的。上回给那妖孽下毒,倒霉的不也只是经手之人,她还不是一点事没有。想来,这回也该是如此。 但即便这样安慰自己,贾母仍旧不能放下心来,急切地问道:“那妖,他做了什么没有?可又伤人了?”也不知道鸳鸯有没有事,若是那妖孽这弄死了鸳鸯,她倒能更放心些。 琥珀不知贾母所想,还当她是关心下人们,忙宽慰道:“请老太太放心,这回并无人伤到。便是有几个被扇飞的,也不过是皮肉伤,没什么大碍的。他,他就是绕着院子走了一圈,然后丢下个什么东西就离开了。” “没有啊……这样很好,很好。”贾母并没被她安慰到,反有种无法言表的失望。她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问道:“他丢下的东西呢?拿来我看……不,赶紧扔出去,扔得越远越好,快些去。” “回……回老太太,奴婢们只是看见他丢东西出来,待他走后过去看时,却、却什么都没……没找到。”琥珀偷觑一眼老太太的神色,缩着脖子怯生生回道。她们也是好生奇怪,明明见有东西被扔出来,却怎么也找不见。莫不是……琮三爷真是妖孽不成? “找不见?怎么会找不见,再让人去找,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。”贾母听得心中一凛,她就知道那妖孽来一趟,不会什么都不做。莫不是要对她施什么厌胜之法?妖孽啊妖孽,那果然是个妖孽! 她心中又惊又怕,便不由自主地勒紧了手臂,却忘了自己手臂正搭在宝贝孙子的肩上。贾母手臂一用力收紧,就变成了勒在贾宝玉的脖子上了。待到被怀里的挣扎惊动的时候,可怜贾宝玉都被勒得翻白眼了。 贾母慌得连忙放手,手忙脚乱地又是灌水又是拍胸,才让贾宝玉缓过来,却再不敢往他老祖宗的怀里腻了。 “你方才说好像是那妖……他,是什么意思?”贾母险些勒死宝贝孙子,也很是不自在,没话找话地问道。 “就是……”琥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,吭哧了半晌才说明白。 贾母听得眉头紧锁,心中更加笃定那就是个妖孽。若是可能,她真想叫人把他收了去,抽魂炼魄让他魂飞魄散。可她就是拿那妖孽没办法啊!上次马道婆不管用,吓得都不敢再往这府上来;上次那一僧一道更是不济事,进去了就再没能出来。 “你是说琮儿一下子变成少年模样了,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?”贾母那边心惊胆跳的,贾宝玉却对贾琮起了兴趣,兴致勃勃地问道:“他样子还很是俊秀?” 听他问起这个,琥珀便不由微微红了脸颊,“是啊,看着就好像画儿里的人一样,那样貌都不像是真人呢。” 正是十五六岁,少女情怀初开的年纪,即便是琮三爷凶残的性子,也挡不住少女对他相貌的仰慕。以往,琥珀觉得宝二爷便是难得的好相貌了,可如今见了琮三爷才知道,宝二爷他……呵呵,她算是知道何谓云泥之别了。 贾宝玉自来便是个好颜色的,不管男女,只要是相貌好的,他都能欣赏。此时一听琥珀的描述,不由便对贾琮起了好奇之心,一心地想要见一见。若那位堂弟真是个天仙化人的,他也好亲近亲近。 “鸳鸯呢,让她去跟凤丫头说一声,我这里最近不太清静,要请高僧们来做场法事。让她不必吝惜银子,定要请来那真正有本事的。”贾母并未听到他们的话,是以也不知道宝贝孙子存了什么非分之想。她如今只关心自己的安危,未知的恐惧笼罩着她,让她什么别的都顾不上了。 琥珀应了一声,轻巧地退出了上房。贾宝玉也趁机退了出来,也不要人跟着偷偷地去了贾琮的院子。 荣国府见过贾琮的人虽然不多,可他那座小院子却是人尽皆知的。只不过贾宝玉被贾母和王夫人管得严,绝对不许他靠近那危险的地方,是以便连凑近看看也不曾。 如今乃是初夏,正是百花开放的时节,是以这院子便没有那么让人惊艳。乍一看上去,似乎跟别的院子也没什么差别,只是景致更盛一些罢了。贾宝玉向来在后院横行惯了,问也不问便准备抬脚进去的时候,从里面出来两个人,一下子就看呆了他。 “虫儿,别生气了。不就是几块符箓忘了还他嘛,赶明儿我送几块更好的给他便是。还有那毒不过区区凡毒,让他多做几遍炼体之术,自己就能排出体外,有什么大不了的啊。别气了,好不好?”宇文昔腻在贾琮身旁,拽着他的衣袖不放。 他哪知道那傻爹的运气那么寸,刚把几张符给他要走,他就中毒了。若不是知道那货就是个蠢兮兮的凡人,他都怀疑是不是为了争宠故意的。 贾琮瞪他一眼,对这小魔崽子的心思心知肚明。当年在仙界的时候就是,见不得他对谁好一些,爱给人下绊子。他只当他是小孩子胡闹,没想到如今转世了还是这样,真是个小混球! “他是琮哥儿的爹爹,以后不准再针对他,不然看本君收拾你。”威胁地捏了捏小魔崽子的下巴,贾琮松口将这事放过。没办法,一个是自己养大的小崽子,一个是别家小崽子的傻爹,孰轻孰重,一目了然。 当然,赦大老爷并不知道他在老儿子心目中的地位,仍旧在酝酿着争宠大计。 两个人边说边走,谁都没施舍一个眼角给傻站在那儿的贾宝玉。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,贾宝玉才怔怔地回过神来,呢喃道:“以往这十余年,竟是白活了……” 他自诩见过许多美人,林妹妹、宝姐姐都是其中翘楚,家里的四个姐妹也都各有风姿,便是蓉儿媳妇和凤姐姐也是人间绝色,还有秦钟、北静王等俊美之人……对了,还有那太虚仙境中的仙子们,警幻仙姑还有可卿,那可都是仙人啊。 可他们一跟方才那两人相比,便都成了庸脂俗粉,再也入不得他眼了!   ☆、第059回 宝玉 虽然赦大老爷撒手不管,贾家的省亲别院还是开始修建了。为此,贾母掏出了大半私房,王夫人也拿了不少银子,便连贾政也出了十五万两。 这让那婆媳俩十分震惊,皆没想到他竟会有这样的手笔。贾母特意叫了儿子密谈许久,了解其中的内情之后便讳莫如深。王夫人则不管他那么多,银子拿来了她便用,先让她姑娘风光了再说。至于旁的,反正她是一概不认的。 因贾赦不许他们动荣国府的一砖一瓦,银子又不是太凑手,无法到城外另堪选地方,光是建园的地方就愁死个人。好在不是谁都能对娘娘省亲表示淡定的,后街上那些贾家族人便十分深明大义,纷纷表示可以给娘娘腾地方。 贾政带着人看了看地方,只得一里半方圆的地方,虽然不太满意,可也没有再好的选择,遂也就认了。在寻人筹划了图纸之后,贤德妃娘娘的省亲别院就风风火火地开建了。 若是前几年,清高自许的政二老爷根本不会插手这些俗物,全都要交给贾珍、贾琏等子侄辈的去操持。可如今却不同了,贾珍半死不活地倒下了,贾琏进了京营早不是他能差遣的,贾蓉、贾蔷远去边疆从军,他一个都支使不成。 也就是贾芹、贾芸等打秋风的,不用叫也往他很少凑,贾政又不是个精于管事的。如此一来,事没办成多少,那银子已经花得流水一样了。 见着那不相干的人在里面捞银子,王熙凤看着非常眼热,有心想要插一脚进去。那么些银子,填了别人的窟窿,倒不如便宜了她。有一日便逮着贾琏商量,“那建园子的事,你怎么看?我看着二老爷他们手忙脚乱得很,你说咱们要不要帮一把?” 贾琏刚从军营回来,脸上晒得通红,一连灌下去两碗冰镇酸梅汤,才算缓过气来。听王熙凤这样问,不在意道:“管他们做什么,且让他们折腾去。老爷说了,那不是什么好事,咱们这一房不准插手。况且,他们正愁没银子,你一头撞上去,嫌自己的私房太多?”说罢,睨了凤姐儿一眼。 王熙凤听了心中也是一紧,心想还真是如此。建园子的事府里不管,老太太跟二房为了筹银子,眼睛都绿了。她这会儿凑上去,说不定银子没捞着,还得赔进去许多。想到这儿,凤姐儿登时摇头了,她虽然有些私房傍身,却一点都不嫌多。 “还有,这事还没说开,不过我先跟你透个底。老爷已经说了,咱们两房不日就要分家,这事就在宫里那位省亲之前。而且……”贾琏贼头贼脑地看了看左右,压低声音道:“世子的事情有着落了,老爷已经准备上折子,为爷请封荣国公世子了。” “真的?”一听这个,王熙凤登时惊喜交加,喜出望外地问道。见贾琏面带得意地点头,哎呀一声扑到贾琏怀里,把别的什么都忘了。荣国公世子啊!琏二成了世子爷,那她不就是世子夫人了!那可是……可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啊! 贾琏把人搂在怀里,笑呵呵地看她发疯。前儿他知道这事得时候,也不比这女人强多少,很是被他爹鄙视了一番。这一回,终于轮到他鄙视别人了。 “庄重些,看你这像什么样子。日后,你可就是世袭国公世子的夫人,可不能再如此跳脱,丢了咱们府上的体面。”贾琏等王熙凤笑了一阵,才板着脸斥道。 “是是是,我听世子爷的。啧,是得庄重些,我看太太比往日就庄重多了,然后那气度就有了,一点不比大家出身的夫人差呢。日后啊,我也得学着些。”王熙凤忙点点头,手脚并用地从贾琏腿上下来,努力把咧到耳朵的嘴角收回来。 或许是有了更高的追求,王熙凤就很有些看不上捞银子的事了,每日里倒往邢夫人那里跑得勤。以她的性子,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,那嘴上可真是抹了蜜的。便是以前不怎么待见她的邢夫人,如今看见她也是未语先笑。 等王夫人再也不能忍受贾政的大手大脚之后,想要叫王熙凤管事的时候,才猛然间发现,她侄女已经真成邢氏那女人的儿媳了。在被委婉地拒绝之后,王夫人更是气个倒仰,她真是才让侄女嫁进来了,倒给自己找了个添堵的。 不得已,王夫人也顾不得自己慈善的名声了,亲自出马管理账目,把住银子的出入。不过几天,慈善好施的荣国府二太太,就成了抠门儿的代名词。 至于贾母,她老人家到底上了年纪,晚上时常噩梦缠身,白日里就十分地精神不济。而且慢慢开始疑神疑鬼起来,屋里除了几个贴身的心腹,谁都不准进了。就连宝贝孙儿,此时贾母也顾不上了。 他们这一忙起来,就都顾不上贾宝玉了,可让他放了风,便连家学也不去了。每日里不是在贾琮院门前游荡,便是独自坐在房里想入非非。 没办法,自从那日看了一眼,他便再也忘不了那翩然而过的少年。每天一睁眼,就好像能看到他在对自己笑,然后他也就跟着笑了;一闭眼,自己便能与他在梦中相会,两人对月当歌耳鬓厮磨,甚至……不不不,他怎么能如此亵渎那少年,真是罪过,罪过! 可惜,自从那一日之后,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少年,便是整日等在院门前,也总是无功而返。渐渐地,贾宝玉便觉得相思入骨,让他茶饭不思,夙夜难眠,日益憔悴起来。 花袭人十分发愁,前阵子宝玉还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,想要跟她做那些羞人的事情,因她想着再吊一吊他胃口,才没遂了他的愿。可这阵子不知道怎么了,宝玉似乎对她没了兴趣似的,别说跟她求欢了,连看她一眼都打不起精神。难道……有哪个小蹄子抢了她的头筹?! 急在心里,袭人面上却不显,只是暗中把贾宝玉看得更紧了。以往晴雯、碧痕她们还能近一近贾宝玉的身,如今这些事全被袭人接了过去,就连值夜都一个人包办了。为了这个,晴雯那张刀子嘴没少讽刺于她,袭人也全当听不见。只要宝玉不说话,她才不管别的呢! 如今的贾宝玉在花袭人眼睛,又成了个香饽饽。别管老爷有没有官职,也别管太太管不管家,那可是贵妃娘娘唯一的胞弟啊!有了一个做贵妃的姐姐,只要自己不是太烂泥糊不上墙,那前程还不就跟长在身上一样?!她若是跟了宝玉,日后说不得也是官家太太呢! 正想跟宝玉成就好事,成为他第一个女人的,可贾宝玉忽然不爱搭理她了!这让花袭人怎么能够接受?! 袭人虽然想要做个爬床的丫鬟,却没有想着主动送上门,半推半就地才能显出姑娘家的矜持不是?可事到如今,也由不得她端架子了,还是得主动一些。哼,别让她知道是哪个小妖精勾引宝玉,不然有她好看的! 这一日,贾宝玉又在贾琮院子前等了半日,眼看着已经月上中天了,想来今日又是白等了。长长地对着月亮叹一口气,贾宝玉垂头丧气地往回走。还没走出两丈远,忽然听见身后有说话声,忙扭头看过去。 “老头儿怎么回事,身上没带我给的东西么?”贾琮皱着眉跟在宇文昔身后,不满地问道:“还是你又捣乱,把他的石符也要走了忘了还?”老头儿居然病倒了,这事有点奇怪。 宇文昔委屈地喊冤,“虫儿冤枉我,自从你说过之后,我就没再犯过了。再说,老头子也没那么疼我,保命的东西都能给了我不问的。他这回病得蹊跷,我怕是有人作怪。”最后一句说出来,他的神色也郑重起来。 老皇帝身上有回春符和返还符,却还是着了人的道,可见是个修为不低的。而且,老皇帝即便退位了,也还是人间帝王啊,现在小世界的修炼者都这么不管不顾的么?! “琮,琮儿……”看到月光下少年的时候,贾宝玉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充斥了。他所有的功夫都没有白费,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少年,他已死而无憾了!贾宝玉咽咽口水,鼓起所有的勇气,结结巴巴地唤道。 宇文昔比贾琮反应还快,一双利眼飞快地瞪过去。他们早就知道有个小子在旁边,不过都没有兴趣理会他,这小子竟然还自己跳出来了。更过分的是,他竟然还敢盯着他家虫儿不放,那眼睛跟长勾子似的,那胖脸跟煮了似的,他想勾引谁?! 贾琮却连点反应也无,脚步不停地往外走。他对这个贾宝玉有印象,当初还为了块安神玉打过交道?对他这么一个说话像放屁之人,仙君大人没兴趣理会。不仅如此,他还拉一把小魔崽子,“快着些,理会他做什么。” 老子看他不顺眼!宇文昔拉住贾琮的手,冷冷地睇了痴痴地望过来的贾宝玉一眼。太恶心了,他竟还敢流鼻血?!别拦着老子,老子要neng死他!怒发冲冠的宇文昔,甩手便是一道不起眼的暗光,予以这恶心人的生不如死之刑。 贾宝玉没看见那暗光,眼睁睁看着两人又离他而去,那少年更是连个眼神也不曾看过来,心中满是失落。他不过就是想结识一二,为何竟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啊! 但他旋即摇摇头,那样天仙般的人物,合该如此才对。若是任谁都能轻易亲近,怕但就是亵渎了!想着这些,他又振作起来,握着拳头挥了挥给自己打气。今天总算又见到人了,这也是有了收获。也许……赶明儿他该正式去拜访才对。 一时踌躇满志,一时心怀忐忑,一时又娇羞满面地走回自己院子,迎接贾宝玉的,是以花袭人为首的一院子大小丫鬟。宝玉笑着同丫鬟们打个招呼,然后暗中摇摇头。以前看着她们还能入目,可如今……唉,就当是清粥小菜吧! 袭人殷勤地进屋伺候宝玉换衣裳,又亲手拧了帕子给他擦脸。行动间温柔小意,对贾宝玉若有若无地挨挨蹭蹭,然后用含羞带嗔地目光注视着宝玉。她已经决定了,今晚就要付诸行动,把宝玉变成她的人。 可惜,媚眼全都抛给瞎子了! 贾宝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脑海里全是方才那月光下仿若天人的少年。只是那一眼,便足够他回味许久,许久。至于身边千娇百媚的丫鬟,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死鱼眼珠子。 又是这样!袭人挫败地甩手,真想不管不顾地把宝玉推倒了再说。可惜,她不过是个丫鬟,还没有做恶霸的资格,只能老老实实地伺候贾宝玉歇下。吹了灯之后,怏怏地回到外间小床上躺下。什么时候,丫鬟想爬个床都这么难了呢?! 里间的拔步床上,贾宝玉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,脑子里满满都是贾琮的身影。想来想去,身子就越蹭越热,手也不自觉地就往下探了过去,原本平稳的呼吸也粗乱了起来………… 他在里面的动静不小,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,自然就全被袭人听了去,让她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。她悄悄爬起来,听听外面的动静,然后蹑手蹑脚地便进了里间。 想想自己要做的事,即便早有打算,花袭人也还是红了脸。她咬咬牙,忍着心中的羞意,将身上的衣衫褪净,咛嘤一声便闷头扑上了贾宝玉的床。 脑中想着那月光少年,手上做着那些动作,宝玉一张圆脸涨红,双目微阖嘴唇微张,正在兴头儿上。就在这时,怀里忽然多了个赤身果体的女人,贾宝玉登时被吓得不轻,一下子就软了下来。若不是袭人不由分说便用嘴堵上了他的嘴,他一定已经惨叫连连了。 “啊——”袭人正闭着眼亲宝玉,手也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摸索,却忽然就被踹了下去,又疼又惊之下,便惨叫出声。她愣愣地坐在地上,连身子被闯进来的人看光也没注意,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——这怎么送上门的还不要呢?! 这院子里有巡夜的婆子,听见宝二爷的屋子里有动静,自然要过来看看出了何事。原本她们是不敢随意进门的,不过谁让宝玉房里丫鬟多呢,早早就有听见动静的闯进去,而且还不关门。她们自然也有好奇心的,便也不说什么地进去围观了。 屋里已经点起了灯,宝二爷一脸怒容地坐在床上,晴雯丫头正抱着他安抚;地下坐了个光着身子的女人,背对着她们看不出是哪个。不过这也难不倒她们,扫了周围一圈,便明白那地下的是谁了。 大丫鬟袭人啊! “都愣着做什么,还不快给她披件衣裳带下去,好生看管着。等明儿回了老太太、太太,再做处置。”晴雯厌恶地瞥一眼狼狈的袭人,丢一条薄被在她身上。 “啊——”花袭人被薄被蒙了一头,惨然叫出声来,紧紧抱住那被子。完了完了……如今她已顾不上想宝玉如何了,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。她甚至都不用抬头,便能看见周围人鄙夷的神态和眼神。 贾宝玉十分生气,一点没顾往日的主仆情分,大声喊道:“带走,快带走——”他方才正到关键时候,全被这贱人搅了,她该死!   ☆、第060回 丫鬟 “怎么独个儿坐在这儿,方才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到你人,吃了么?”晴雯见麝月一个坐在院子里,走过去递给她个手帕子,里面包了几块点心。 麝月见是她,笑了笑将东西接过,拿在手里却没吃,反问道:“你说,袭人是怎么想的,怎么做出那样的糊涂事?还有……宝,宝二爷竟也半点旧情不念,说撵人就撵人呢?袭人她,可是打小儿伺候的,原先又是那样的体面……” 晴雯在她身边坐下,混不在意地道:“这不是还没撵走么,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又起来了,你如今倒替她烦什么心?以她那错儿,别说撵了就是转手发卖了,她也不冤枉。” 她们几个放在宝玉身边,日后肯定是要挑出两个做姨娘的,可这没过明路就爬床,那不是自己作死么!再者,她一直不喜袭人的做派,若真撵了她才好呢。 “唉,我不过……是有些兔死狐悲罢了。”麝月望一眼头顶的明月,幽幽地叹息道:“我们这些人里,除了已经去了的可人、媚人,袭人是最早跟随宝玉的。若非身份的缘故,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。往日宝二爷跟她有多亲密,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。可如今……” 麝月的话虽没说完,晴雯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,也对月沉默起来。平日总说宝玉是个怜香惜玉的,并不拿她们当奴才看待。可今日看他对袭人的冷漠,不由让她们跟着心寒起来。要知道,袭人今日差点没一头撞死,宝玉却都无动于衷。若不是太太开口,袭人怕是命都没了。 “袭人这样的,都是这么个下场,若是有朝一日轮到我们……”又该是怎样呢?麝月满腹的惆怅,手指不自觉地绞紧,帕子里的点心就遭了殃。 晴雯蓦地一拍她胳膊,瞪着眼睛嗔道:“差点就被你拐带歪了。咱们又不会做那没羞没臊的丑事,哪会有轮到的一天。便是……日后且离他远些就是了。我看你是嫌弃我带的点心,才说这些三不着两的话,不爱吃就还我,看你把它糟蹋的。” “给人的东西还想要回去,美得你!”听她这样说,麝月也笑了起来,拈起块碎点心塞进嘴里。她明白晴雯的意思,她们都是做奴才的,坐在这里便是愁死又能如何,还是做好本分,过得一日算一日吧。 两人说笑着朝里面去了,从花丛后面闪出一个人来。这人头上包着绷带,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,正是昨晚爬床被围观了的花袭人。 她目光阴沉地看着两人的背影,咬牙忍住上去咬死她们的冲动。开始,她还以为麝月是在为她鸣不平,可谁知这也是个自私的女人,不过是拿她做谈资罢了。还有晴雯,往日里便对她多有不敬,昨夜更是落井下石,害得她到如此境地。这两个……她一个都不会放过! 花袭人忽然就笑了,因她想起了太太交给她将功补过的差事。太太让她盯着宝二爷身边的人,有什么动静便赶紧告诉她知道,也就是拿她充个眼线用。袭人知道这是里外不讨好的活儿,可她也是没办法,不这么干就会被撵回家去。 背着个破名声回家,也不过是再被卖一回的命罢了。况且,她早在这富贵窝里过惯了副小姐的日子,哪还受得了穷!所以,今日她宁愿一头撞死,也不愿被撵回家去。 只是,还没等笑开,袭人便又落下泪来。不光是因为扯到了头上的伤口,还因为她伤心得很。她对宝玉是一片真心啊,可到头来得到什么?若只是不闻不问便罢了,他还扯着嗓子要撵她,心都要给他伤透了。恐怕也是因为这个,太太才放心让她继续留在这院子里吧。 拭了拭脸上的泪水,袭人捂着泛酸的胃去找吃的。这真是人走茶凉,她如今失了宠信,受伤躺在床上,连个端茶送饭的都没有。袭人也是此时才知道,自己人缘竟差到这等地步。人情冷暖啊……让她一个都不能放过! 她原是这里的大丫鬟,在哪里能找到吃的自然门儿清,晚饭是别想了,但一些垫肚子的点心还是有的。袭人避开巡夜的婆子,以及还没睡下的丫鬟,来到一间烧茶水的小屋子。里面除了日夜不熄的炉火,和火上的水壶,便是从大厨房要来的各色点心了。 见有自己喜欢的点心,花袭人脸上露出喜色,伸手便要拿了来吃。只是,身后忽然伸出只手来,重重地将她的手拍来,并一声啐骂,“哼,哪里来的偷点心的贼!” “啊,”花袭人痛呼一声,回过头便认出来人,竟是跟屁虫一样的秋纹。她的神色一厉,张嘴便想斥她一顿,却没想到又被秋纹骂得张不开嘴了。 “哟,这不是爬了床的不安分的贱人嘛,如今都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了,怎么还敢到这地方来?”说着看一眼那些点心,一把将袭人推开,顺手还丢块点心在地上,用力踩了踩,“这些东西也是你能碰的?想吃啊,这个就赏你了。” 花袭人素来知道,秋纹是个媚上欺下的性子,她往日也不觉得有什么,反正不敢欺到她头上,甚至还能帮她出头得罪人,是以还提拔她做了一等丫鬟。却没想到,今日她方才落了难,第一个跳出来踩她的就是这白眼儿狼。花袭人那个气啊!脸涨得通红,眼前一阵阵发黑,头上又疼又晕。 “去去去,既然不吃便赶紧走开,免得脏了这地方。”秋纹才不管她如何,用力将袭人推出去,又猛地将门摔上。 好,好啊!袭人瞪着那扇关上的门,嘴唇都咬出血来了。如今晴雯跟麝月倒是不急,待她养好了伤,第一个要弄死的,就是她! 她们这边几个姑娘对月兴叹,皇宫里又有人同样对月惆怅。 “娘娘,时辰不早了,该安置了。”抱琴看了看钟漏,轻步来到贾元春身边劝道。这些时日来,娘娘安歇得越发晚了,眼看着一日憔悴过一日,那黑青的眼袋,便是连粉也遮不住。 贤德妃贾元春正倚在窗边望月,即便身体一阵阵疲惫袭来,她也不愿意去安稳入睡。自从那事发生之后,她总是撑到再也支撑不住了,才允许自己睡过去。 不是她要这样自虐,而是不知何时起,她睡着之后就会变成另一个人,去做一些……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事。她不知那是真是幻,直到太上皇有一日真的病了,她才彻底害怕起来。 那是真的,真的! 她的心中充满恐惧,却不敢向任何人诉说,只能像现在这样强撑着,希望累极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。这法子还是管用的,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做过那样的“梦”了,想来已经没事了,没事了吧…… 而此时贾元春听说生病的太上皇,正趴在床上中气十足地骂娘,“他母亲的,别让老子知道是谁捣鬼,不然的话拧了他脑袋不可……”若病人都像他一样“活泼”,大夫得少挣多少银子。 贾琮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饮茶,魔崽子宇文昔也蹲在他脚下,而今上则满脸铁青地在那儿转着圈趟地。 “这次确实是有人做了手脚,我已经将玉符换过,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形。另外,我已经在乾清宫外布下阵法,没人能够擅闯。老头儿这里会很安全,放心吧!”贾琮放下茶盏,揉着小魔崽子的脑袋道。 老头儿还真是着了人的道,身上的两块玉符都已经粉碎。不过,那只是他炼气期的作品,用的材料也差劲,效果对上修士便有些不够看了。今日拿给老头儿的玉符,那是用真正灵玉所制,再配上他元婴期的修为,威力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。 便是这乾清宫,也看在小魔崽子的份上,给老头儿加了一道阵法。虽然有些偷工减料,但用来防元婴期的修士也够用了。只不过是那地方有些难以启齿罢了,这老头儿唠叨起来还没个完了! “那朕呢?!”今上蓦地停下脚步,一脸怒不可遏地看过来,“什么都是这老头子的,你怎么就没想起来朕呢?你爹是朕的干兄弟,朕就是皇叔父,你就是这么对你叔父的?”那牌子没朕的,阵法还没朕的,连练功都是先教老头子再让老头子教朕,朕就这么不得待见?! 仙君大人跟他家小魔崽子动作一致地抬头看向今上,眼神中都闪烁着“你算老几”的光芒。对上这样的眼神,当今皇帝陛下瞬间就暴躁了!偏偏,他家那没眼色的老头子还在火上添油。 “哎呦,你还想跟你老子比?你老子跟虫娃娃什么关系,你又什么关系?你老子可是亲自认了他爹做干儿子的,你不过是个沾你老子余荫的罢了,还想怎么样?还什么皇叔父,真有脸说啊!”老皇帝边说边摇头,一脸的你占了你老子老大便宜的表情。 “啪!”今上脑子里,一条名为理智的弦断掉了。只见他冲他家老头子呲牙笑了笑,高声冲外面喊道:“景泉,太上皇便秘难愈,出皇榜悬赏天下名医。另外下旨昭告天下,荣国公贾恩侯为朕义弟,有大功于江山社稷,著晋忠荣亲王,食亲王双俸。” 完了,把老四气疯了! 这个念头在老皇帝心里一闪而逝,旋即就恼羞成怒起来。老子的便秘早就被虫娃娃治好了,不用这放马后炮的。况且,这种有失皇家体统的糗事,是能够昭告天下的么?! 想到这里,老皇帝也暴躁了。   ☆、第061回 悬梁   贾母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,整夜整夜地做噩梦,吓得她都不太敢闭眼。可只要是人,总有打盹儿睡觉的时候,她这样的年纪又能熬几日呢?不过三五日下来,保养极好的老太太便像老了五岁似的就连发福多年的身子,也眼见着瘦了下来。   最开始的时候,她并没有将噩梦当回事。活了几十年了,她做的亏心事不少,若是区区噩梦便能吓住她,那几十年岂不都白活了!只是,心性再怎么沉稳,也架不住天天儿这么折腾啊。   每回一闭眼,各种各样的梦境就跟算好了似的找上门来,一直到她睁眼才算完。折磨得她啊,睡一觉比不睡还累。每天战战兢兢入睡,又吱哇惨叫着醒来,贾母觉得自己都快被逼疯了。   就好像昨晚一样,梦到的是那三个庶出的贱种,一个七窍流血,一个抻脖吐舌,一个不良于行。三个贱种将她从床上拽下来,围着她又哭又笑,说是来接她的……   当年,她就不该大发善心留下这几个贱种,就该让她们跟着她们死鬼的娘一处死去。枉她看这些贱种是赔钱货,饶了她们一命,倒养出三个白眼儿狼来。养她们十几年,不缺吃不缺喝,还想怎么样?不就是嫁得差一些,那也只怪她们命贱,没脱生到她肚子里。   “哎呀,母亲大人,这许多年不见,女儿可算等到这一天了。来来来,快跟我走,判官大人已经升堂,就等你去画押呢。”这个用一双青黑的爪子,薅住她的头发就打算拖着走。   “姐姐也太过粗鲁,对母亲大人怎能用拖的,岂不把这地弄脏了。母亲且等等,我这就去取个针床来你躺着。下面别的不多,那个多着哩!”这个一说话舌头便吐得越发长了,甚至都垂到了贾母的额上。   “唉,我是个不利索的,帮不上姐姐们什么忙,也只能替母亲大人按一按,让她松泛松泛了。放心,我这手功夫还是为了讨好母亲大人才学呢,舒坦得很。”这个用手撑着身子,爬到贾母身上,温柔体贴地开始鬼压身。   贾母根本说不出话来了,只觉得胸口上压了座山似的,让她喘口气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。不过三两息的功夫,她就已经开始翻白眼了。可即便是难受成这样,也没能顺利昏过去,反而身子有多难受,意识就有多清醒。但,这还不算完!   吐舌头的那个果然拖着一张钉床过来,贾母能清晰地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尺长钢钉,每一枚上面都闪烁着尖锐的光芒。她的嘴剧烈开合着,想要说些求饶的话,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,倒把害怕的老泪逼出来两行。   手脚俱全的两个对着她温柔地笑笑,也不叫她身上那个下来,便将她抬起来毫不留情地扔到钉床上。然后,三个人便齐齐盯着贾母因剧痛而瞬间狰狞的脸,保持着温柔而僵硬的笑容围观。   疼,真疼啊!贾母一辈子养尊处优,从来也没有经受过这种深入魂魄的疼痛,比生孩子都不知道痛多少倍。可即便是这样剧烈的疼痛,也不能让她陷入昏厥,甚至都不能用大喊大叫来发泄。她只能这样承受着,承受着……直到再也承受不住地醒来。   这还只是小意思,入梦来向她索命的人太多了,每一个似乎都有千奇百怪的法子,将她折磨得谷欠生谷欠死。前天被凌迟了,昨天就是点天灯,到了今天又要被炮烙……那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,她每回醒来都会不自禁地在身上到处摸索,以确定那都是梦。   可总是如此,身体虽然还是完好的,她的精神却早已受不了了。长期睡眠不足,身体自然就越来越差了,脾气也越发暴躁,经常是一点小事便能让她大发雷霆,荣庆堂的丫鬟婆子已经打死打残四五个了。   贾母知道这样下去不得了,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啊!往常能劝一劝的鸳鸯又不在身边,可不就活该那些奴才倒霉了。   鸳鸯有些日子没在贾母身边伺候了,是不能也是不想。不能是因她也每晚都是噩梦不断,那憔悴的病态比贾母看着还惨一些。不想也是她真的怕了,做老太太的心腹下场太惨了,她早已起了退位让贤的心思,这回借着生病,正好能躲一躲。   在她的梦境里,没有那么多索命的,只有她那死去的哥哥。浑身溃烂没有一块好皮的哥哥,每当她阖眼的时候就会找上她,也不对她做什么,只是专注地盯着她,喃喃地问:“我是你哥,为何害我?我是你哥,为何害我……”   只是这样一句话,每每都把鸳鸯逼得羞愧谷欠死。她的良心根本受不了这样的拷问,常常醒来时已经泪湿了枕头。是啊,那是她哥,是她害死了她哥,是她害死的啊!   不过旬日功夫,好好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,生生瘦成了一把骨头。往日的衣裙穿在身上。便如套在骷髅架子上一样。这情状把同屋的丫鬟吓得不轻,不敢再瞒着,赶紧就回了贾母去。   当时贾母正不耐烦,困倦得要命却愣是不敢睡,一点儿动静儿听在她耳里都很打雷似的。二话没说,先把回话的丫鬟打了十板子,才把人叫进来回话。   听完之后,贾母心中是有些遗憾,毕竟鸳鸯这么和她意的丫鬟不多。可也没说去看看,只赏了些银子,便把这鸳鸯移了出去。不过二日,荣庆堂上房便又有了新鸳鸯。   之后,就再没人关心金鸳鸯如何了,直到她的死讯传来。   金鸳鸯不是病死、吓死的,她一条汗巾子把自己吊死了。贾母将她移出荣庆堂,却一句话也没有,不管她如何去活。金家人都知道她哥哥金全是因她而死,别说是她那守了寡的嫂子跟失怙的侄儿了,便是没了儿子的亲爹亲娘也不待见她。   况且,她父母都在金陵老家看房子,京里只有恨她入骨的嫂嫂和侄儿在。好歹伺候了她两日之后,见老太太再没有提她的意思,连名儿都叫人顶了之后,便对她彻底撒手不管了。   鸳鸯在荣国府虽是个伺候人的丫鬟,可她也是有小丫鬟伺候的。如今病成这样,反倒没人管了,不由得悲从中来,暗自伤怀老太太的狠心。又兼之,她哥哥仍旧每日入梦而来,嫂嫂、侄儿也总是满腹怨怼,终于让这姑娘受不了了。有一天夜里,便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……   “你说咱家这是怎么了,本来娘娘省亲是大喜事,这先有袭人被贬,后有鸳鸯悬梁,多晦气啊!”新任鸳鸯是贾母新提拔上来的,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,拉着琥珀在角落里说话儿。   琥珀颇有些看不上这个鸳鸯,一个小丫头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,竟然还爬到她们头上了。只见她冷淡地且过去一眼,“老太太这些日子脾气可不好,你还是小声些,不然……怕是也呆不长。”   小鸳鸯也知道自己乍然上位,不能服众,是以也不在意琥珀的脸色,仍是笑眯眯的。只是她心里怎么想,怕是只有天知道了。   “老太太大喜,大喜啊!”她们正说着,院子外面跑进来一个,离着老远便扯着嗓门儿大喊着报喜。   “哎呀,这才对嘛,天天有喜事才好。”小鸳鸯无声地一拍巴掌,贴着琥珀的耳边说道。   贾母烦躁的声音从上房里传出来,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,还有没有一点体统了?!”她都快愁死了,还有什么喜不喜的?如今便是宫里娘娘出现在跟前,她怕是也挤不出个笑脸儿来。   报喜的是邢夫人房里的王善保家的,她背后有主子撑腰,也不在意老太太的冷淡,仍欣喜若狂地嚷道:“奴才恭喜老太太,贺喜老太太,方才宫中用内侍前来传旨,咱们家老爷被圣人晋封亲王了,封号忠荣,食双俸呢!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上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,贾母身形矫健地从房里窜出来,三两步来到王善保家的面前,疾声厉色地问道:“你再说一遍,谁封了亲王?可是政儿?”   王善保家的没想她竟会问这种白痴问题,讪笑了一下,道:“还能是谁,自然是我们赦大老爷。圣旨上说,老爷他军功卓著,于江山社稷有大功,这才又是老圣人的干儿子,是圣人的干兄弟,这才封了亲王呢!”您那位政老爷算老几啊,就养了个不知道得不得宠的女儿,还想指望她封王不成?   有一瞬间,贾母也不知道她是该喜还是该气,贾赦成了亲王的刺激太过剧烈,让她疲惫不堪的身体承受不住,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。   “哎哟,老太太欢喜得晕过去了,快好生抬回去……”王善保家的连忙把人扶住,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喊着,务必让人知道老太太有多为长子高兴。   其实,贾母并不是唯一一个听了消息昏倒的,荣禧堂里面还躺着一个赦大老爷。   被定身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再加一个晚上,身板子基本上已经要报废的赦大老爷,在听到自己居然成了亲王之后,果断地白眼一翻,晕过去了!   惊喜来得太突然,他这瘦弱的小身板儿根本承受不来啊!   ☆、第062回 太虚 “看你这点出息,不就是个王爷,把你高兴成这样?”要是给个神仙你做还不得直接疯了啊!贾琮对傻爹有些恨铁不成钢,嫌弃地瞥他一眼嘲道。 傻爹赦大老爷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,手脚仍旧是麻木的。没办法,这就是被定身太久的后遗症。不过,这也是贾琮故意为之,倒不是专为折磨傻爹,而是为了让他排毒来的。有了这一天两夜,赦大老爷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大半。 “我才不是高兴晕了呢!”赦大老爷委屈地瞪眼,气哼哼地抱怨,“还不是虫虫把我丢下不管,我这是累得都僵硬了,才……才倒下的,根本没晕!” “真是越活越小了,怎么,我还得哄哄你?”贾琮不吃他这套,挑挑眉道:“不日我便将离开一段时间,你在家好好的,若是磕着碰着了,小心我回来收拾你。” “什么?虫虫你要去哪里,怎么就要走呢?”赦大老爷立刻,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下来,连脑门儿被磕了都没去揉。他家老儿子不要他老子了,这日子没法过了! 贾琮皱眉,在他脑门儿上补了一记,怒道:“刚跟你说过,若是磕了碰了饶不了你,怎么就这样不长心!还是觉得自己是铜头铁骨,不怕疼的?!”他不怕别的,就担心自己不看着傻爹,让他自己把自己玩坏了,日后没法跟琮哥儿交代。 “回答问题!不准扯到别的地方去,正面回答你老子的问题!”赦大老爷这怕是第一次在老儿子面前逞爹的权威,难得给人一种霸气侧漏的错觉,“说,你要去哪儿,去多久,能不能带家属,是不是跟宇文小昔那个骗子一起?” 他这一串问题问下来,仙君大人难得有些愣怔。有多久,没人敢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了?贾琮不知道,但至少久到他已经忘了上一个是谁。这个傻爹……胆儿肥了啊! “我要到山里走一走,去历练在家寻找一些材料,具体时间不能确定,但每年会回来一次。”已确定你还活着。贾琮觉得挺新鲜,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认真地回答傻爹问题,“路上也许会遇到不可知的危险,所以不能携带家眷,而且我并不是独自上路,确实是跟小昔一道。好了,问题回答完毕!” 仙君大人咧嘴一笑,动作柔和却不容拒绝地握住傻爹的手,和风细雨一样接着道:“现在,该处理你这两只爪子了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你说,这次想被定几个时辰?” 事实证明,傻爹赦大老爷的威武霸气果然是错觉。他家老儿子不过两句“温和”的问话罢了,这厮就很会看脸色的怂了。一瘪嘴,一双凤眼立刻便水汪汪起来,声音里也带着无限委屈,“你要离家出走,还是跟个狼子野心的小骗子一起,我能不担心吗?你还凶我!” “切,个没见过世面的,你知道虫儿真凶起来什么样么?”宇文昔人还没进屋,声音便先到了。就跟赦大老爷看不上他一样,他也特看不上这走了狗屎运的货。不就是打了一炮,有了个好儿子嘛,有什么可嘚瑟的?整天在虫儿跟前卖蠢,多大人!? 本魔帝是虫儿亲手带大的,都没这么干好不好! “虫虫,他欺负你老子,揍他!”赦大老爷恼羞成怒,黑着脸跟老儿子告状。他这回一定样的小骗子比一比,看谁才是老儿子心尖上的人。大老爷暗自握拳给自己打气,他一定不会输的。 “莫做小儿情态,都多大的人了。”在这种情况下,贾琮十分淡定。两个‘儿子’争宠什么的,大人插手只会让他们更变本加厉,只要不理他们自然就消停了。话说,仙君大人虽然没生过,反对养娃还是有些经验的。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,分别向对方冷哼一声,跟小孩儿闹别扭似的。贾琮见状也不理这俩二货,自顾自拿出一枚玉简来默读。 玉简是他当年偶然得到的,里面有一些关于重塑肉身的内容。当年他并不在意,能将他打得肉身尽毁的人,是不会给他重塑肉身机会的。所以,这枚玉简在当时就是个鸡肋。不过,如今就拍上用场了。 给琮哥儿重塑肉身,贾琮一直坚持要精益求精。这是他对那个孩子的回报,不容有一点敷衍,不然终究会在心底留下瑕疵。对于凡间修士来说,心灵上的瑕疵并无太大妨碍,可对有意追求至高境界的仙人而言,却是能够断绝大道的拦路虎。 贾琮上一世便是仙君巅峰,谷欠要追寻飘渺大道的人物。夺舍重修一次,自然还是以大道为目标,没打算混混就过去的。即便仙界已经毁灭,可天道、大道仍在,他不相信会没有了登天之路。 因此,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心灵上有一点瑕疵。 虽然他此时的修为还不太够,但这不妨碍他开始搜寻材料。混沌珠里虽然有不少好东西,可那些东西坏就坏在太好了。一则,他即便是大乘、渡劫的修为也炼不动它们;二则,即便炼成了琮哥儿也用不了。 琮哥儿只是一凡间小孩儿,魂魄强度不高。若强行将之逼入太过强大的肉身,那只会有一个下场——被肉身所蕴含的灵气冲散魂魄,就此魂飞魄散了。 “虫虫,真的不能带我去么,我很厉害不拖后腿儿的。”赦大老爷是在军中野惯了的,如今整日圈在京城里也挺憋屈,期期艾艾地跟老儿子打商量,还怕他不信要找人给自己作证,“不信去问大王爷跟周老将军他们,他们都知道。” “嗤,那哪是你厉害,是虫儿给你护身的东西厉害好么!”宇文昔冷笑一声,毫不留情地揭穿真相,“我跟虫儿要去的地方,不是绝顶就是深渊,可不是你这样的能跟的。别到时候吓得迈不开步子,还得麻烦虫儿拎着你。” “不错,那些地方却是不是你能去的,能力不够的人去了,怕是只能有去无回。”贾琮也点头说道。别开玩笑了,带着一个刚开始重修的小魔崽子就够他头疼的,若再带上个刚踏入体修门槛的傻爹,那他是去历练找材料呢,还是去带孩子郊游呢?! 赦大老爷听了就不乐意了,一指得意的宇文昔,不满问道:“那他呢,他为什么就能跟去?”老儿子竟然对他区别对待,大老爷又是气愤又是委屈。男大十八变,老儿子这胳膊肘拐! “他跟你不一样。”贾琮是实话实说,小魔崽子乃是魔修,便是修炼之初也需要许多磨砺,带他去就是为了磨练的。 可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实话,让赦大老爷彻底萎靡了。一张保养得宜的美大叔脸,瞬间就黯淡下来,掀了掀嘴唇却啥也说不出来,垂头丧气地走到角落里去了。 贾琮有点诧异,莫名地问道:“他怎么了?”在贾琮眼里,傻爹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,不管怎么折腾他都是元气满满的。就像这次被定了一天两夜,却还能从床上蹦起来吼一样。贾琮可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颓丧的样子。以前便是有那也是装的,真假他还是能分清的。 “没事,他吃撑而已,不用理他,饿两顿就好了。虫儿,咱们回去商量商量出门的事情吧,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好。”宇文昔才不管傻爹受多大打击呢,他不落井下石便是好的。不过这几句话说的,比落井下石也强不到哪去。 “他……”贾琮谷欠说什么,却终是没有开口。他毕竟不是真的琮哥儿,这傻爹若是当年能对琮哥儿上一点心,他也不会有夺舍那孩子的机会。如今这傻爹倒是知道儿子好了,可他弄错了对象啊。若是那孩子有知,怕是不知要笑……还是要哭了! 也许,他应该找个机会,将夺舍之事告知傻爹,免得等琮哥儿日后回来了,他的傻爹却不认识他。 怀着这种想法,贾琮在回院子的路上一直都是沉吟着的,直到被人挡了路。一个苍老消瘦的身影,从一旁撞出来扑在他跟前的地上,嘶哑地喊道:“我求求你,饶了我吧,饶了我吧,祖母知错了……” 这身影来得突然,若是常人定然会撞上去,贾琮却不会。他虽没放开神识,却早已听到呼吸声,微微一动脚步,便闪过了这人,继续走自己的路,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。 来人正是被噩梦折磨得不成样儿的贾母,她是来求饶的。她是真被折磨得受不了了,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,原先合身的衣裙如今能装下两三个她。曾经一头整日浓密的银发,如今失去了光泽不说,也稀疏得厉害。更别说那惨白泛着黑青的脸色,一双无神的老眼跟硕大的黑眼圈了。 她这些天没有一日不被噩梦折磨,轻易不敢睡觉,也在不听地琢磨自己为何会受这样的罪。她也是个聪明人,之前不在意就算了,可后来想想,这怕是跟那妖孽有关系。 那一日她跟宝玉说话,不是就有说那妖孽在她院子外面转了一圈,扔下点什么东西,却又怎么也找不见么?想来,定是那妖孽扔下了什么压胜之物,又使了障眼法让她们找不着,这才让她受了这遭罪。可是为什么呢?! 她得罪那妖孽已经多少年,却基本上都处于被无视的状态。贾母对此虽然很窝火,但也不得不承认,那妖孽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。那么,如今这般整治她,又是抽什么疯?! 难道是为了她对老大下毒?不应该啊!当年她都给那妖孽下过毒,不也平平安安好几年。贾母思来想去都觉得不是,她不觉得别人的命能有自己的重要。可除了这个,她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啊。 直到昨天贾赦被封为亲王,她的噩梦也发展到了高潮。哪怕是睁着眼睛,哪怕是大白天,那些鬼影儿都会出现在她眼前,对她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惩罚……甚至昨晚就连她丈夫贾代善都来了,说她残害他的子女,不配为贾家的媳妇,日后也不得入祖坟等语。 这就好像是压倒贾母的最后一根稻草,让她彻底崩溃了。一直以来,她都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贾家,为了荣国府,即便是有些私心,那也是现实所迫。谁让贾赦没有政儿有出息,不会读书就算了,连孩子都生不好。 政儿有元日出生的女儿,更有衔玉而诞的儿子,贾赦有什么?为了荣国府的将来,她难道不应该偏心一点么?曾经她坚信,日后荣国府若还想是国公府邸,就只能依靠元春和宝玉,这还不能够成为她偏心的理由么?! 可如今贾代善的一通指责谩骂,那感觉太真实,真让贾母觉得委屈了。她哪知道贾赦怎么就忽然抖起来了,又是认干爹,又是立军功,又是升爵位,如今都是亲王了呢!若是能早知道一些,她也不会弄得如今无路可走,想拐回去都不行。 醒来之后,贾母开始痛定思痛,她不能在这么下去了。不然,一定会被这些噩梦给折磨死。想想前几日到鸳鸯自尽的消息,贾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。她不想死,不能死啊! 一切,都是从那个妖孽来了之后才发生的,解铃还须系铃人,她得求那妖孽去。想想那妖孽似乎对贾赦那个便宜爹挺好,她这做祖母的若是跟那妖孽搞好关系,说不定也能沾着好处呢?把事情尽量往好处想,贾母尽量把自己弄得狼狈一些,然后出现在了贾琮的面前。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,比如会被冷嘲热讽啊,会被暴力相向啊,会被各种侮辱啊什么的。唯一没想到的,就是她又被无视了,被彻底地无视了!那个妖孽根本连眼尾都没给她一个,更别说理她一理了。 头低都低了,贾母岂能甘心无功而返,更何况她真的受不了那些噩梦了。于是,一狠心一咬牙,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追过去。可妖孽身边那人忽然回头盯了她一眼,就是这一眼,让贾母身子一阵僵冷,连动一动都力不从心。果然是妖孽,连交往的人都是妖孽! “你把她怎么了,这老太太可没了往日风采了呢。”宇文昔转回头问道。荣国府的史老太君,他当年也是有所耳闻的,听说是个难得漂亮精神的老太太,可绝不是如今这样儿的。修士折磨人的手段很多,就是不知虫儿对她用了哪种。 “不过是个小小的阵法,将人内心的愧疚个恐惧扩大一些罢了。”说到这儿,贾琮终于回头看了贾母一眼,道:“若想不被阵法所扰,有两个办法。一个是从来不做亏心事,那自然就心安理得不受干扰;再一个就是从来不觉得做过亏心事,那同样能心安理得不受干扰。如今看来,她倒还有些廉耻之心。” 宇文昔听完笑了,看了眼贾母变幻的脸色,道:“那恐怕是之前,听了你的话,她那所剩不多的廉耻之心,怕是也要丢掉了。” 两人说话并未背着贾母,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。照那妖孽的说法,只要她自己不觉得有愧于人,那就能百无禁忌,再也不会被噩梦折磨了?!是啊,那么些入梦折磨她的,没有一个是直接死于她手的,凭什么找她报复啊?他们都是咎由自取,各有各的取死之道,跟她有什么关系。 真是,枉她还记挂了那么多年,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嘛! “虫儿,你是故意的!”一回到贾琮这里,宇文昔就抱着肚子在床上笑得打滚儿,“哎哟,看那女人的脸色,真是笑死我了。她真以为无愧于心便够了,怎么能这么天真,真当虫儿的阵法是摆设啊!” “我没骗她,只要心中不觉得有亏欠,那阵法确实没什么影响。每天都能安稳入睡,不会在梦中被人折磨。她毕竟是琮哥儿的祖母,是傻爹的母亲,不能死于我的手笔。”贾琮两人拽起来,整理自己被弄乱的床铺。他虽然已经很少睡在上头,可还是看不得它脏乱。 话虽如此,可贾琮没说的是,贾母虽然不会在做噩梦,可却会被阵法收集的戾气浸入身体,那会比做噩梦不敢睡觉惨多了。 宇文昔撇撇嘴,嘟囔道:“你们道修就是有那么多讲究,还不如跟我一起修魔,人生还能肆意一些。就像当年,他们若敢对我追杀夺宝,别的不说,先到他们的宗门转一圈,杀个够本再说,才不会管什么无辜不无辜。虫儿就是心太软,得改!” “好,本君这就改过来。”说着,贾琮一巴掌拍在小魔崽子的脑门儿上,看上去十分地凶残狠辣,拍完都不给揉揉。 “这次出门,我打算到太虚幻境中看一看。那应该是个秘境般的存在,如今被一群修士所占,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东西保存下来。据说里面的修士修为都不高,正好拿来给你练手。”修士四要‘法地财侣’缺一不可,他如今就穷得厉害,吃好几年老本儿了。 宇文昔也不在意,自个儿拉着贾琮的手给自己揉揉,“虫儿放心吧,我保准把好东西都给你抢过来,什么都不给他们剩下。若是那地方是个修炼,咱们干脆连地方也抢过来,把他们都赶走。要是敢不走……哼!”neng不死他们! “那倒用不着,我这院子用许多仙品灵石撑着,不比一般的洞天福地差。”言下之意便是地方就不用了,他看不上,只抢东西就成了。没办法,仙君大人也有揭不开锅的时候啊,他家小魔崽子身上还挂着小储物袋呢。这么寒酸的东西,他家魔崽子第一次用都不知道怎么打开…… “嗯,都听虫儿的。”宇文昔点头,又撺掇着立刻就走。不然,等明儿那个蠢货缓过来,还得跟他争虫儿,烦得很还不能揍他。 他心中没有挂碍,贾琮却想着跟傻爹摊牌的事,略微犹豫了下,还是决定了说完再走。宇文昔即便不愿意,奈何他家仙君坚持,也只好憋着气同意可。 虫儿就是这么心酸,当年在仙界就这样。是以,后来才会被那么多朋友甚至弟子背叛,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。到了这儿还是这样,夺舍就夺舍了,本来这原身也是要死的。也就是他会给自己规定那么多条条框框,又是照看那傻爹,又是重塑肉身的…… 贾琮还没顾上跟傻爹摊牌,贾母在经历了思想斗争之后,却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。第二日醒来已是傍晚,一时间竟觉得神清气爽,比往日还要舒畅几分。看来那妖孽没敢骗她,果然是问心无愧便百无禁忌。好,很好啊! 不光是贾母能睡好了,就连宫里的贾元春也能有个好眠了。那一天,她仍旧觉得被人操纵着身子到了乾清宫外,可还没等到跟前,脑海中便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。然后,她就忽然醒了过来,发现自己果然到了乾清宫外。好在没人发现,她便赶紧跑回了凤藻宫。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,往日那种睡梦中被人支配身体的感觉没有了,她战战兢兢了几天之后,宫里也没人找她问话,便彻底放下心来——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。 但事实上,真的没人知道么?至少,在阵法被触动的时候,贾琮是望那个方向看过一眼的,不过并无别的动作。他布置的阵法他知道,方才那一下,便是金丹后期的修士挨上了,也要重伤的。并且,身上会留下记号,正方便他寻找太虚幻境的具体方位。 据僧道二人所说,此间修士都聚集在太虚幻境,想来跟老头儿作怪的也该是那里出来。即便不是也无妨,不过是让他多了个探秘、打劫的地方罢了。对于这种地方,穷疯了的仙君大人来者不拒。 他家小魔崽子都已经摩拳擦掌了,就等着打劫之后发现好东西,先炼个储物戒指出来。不然,身上整天挂着个破布袋子,跟进了丐帮似的,已经被老头子跟他儿子嘲笑好几回了。 虽然,宇文昔一直坚持他们那是嫉妒的!   ☆、第063回 摊牌(本章 大修) 贾赦这几日过得挺不是滋味,他实在被老儿子一句“你们不一样”打击到了。偏偏刚封了亲王,又要进宫谢恩,又要宴请那些登门道贺的亲友,让他忙了个不亦乐乎。 等把一干人等都伺候好了,他才发现老儿子几天都没理过他了,连他忘了练功都不管不问。这让他心里一忽悠,别是已经被宇文小骗子拐跑了吧?不行,他得赶紧看看去! 出了荣禧堂直奔那座小院子,远远看见假山上坐着的那个身影,贾赦才算把心放肚子里。三两步来到老儿子跟前,微仰着脑袋问道:“虫虫,你这几天都没督促我练功呢。”这话听起来,简直不能更要求上进了。 “修炼全靠自觉,我如今能看着你,难道还能看着你一辈子不成?”贾琮睁开眼睛,表情淡淡地注视着傻爹。怎么办,?他越来越有一种养了个儿子的错觉了。 “有什么不能的,你比我小肯定能比我活得长久,有空就看着呗。”赦大老爷一点不觉自己的话有啥不对劲儿,更是没有什么当爹的自觉,理直气壮地要求被他老儿子看护。 贾琮叹了口气,他真得很想敲一敲这傻货的脑壳,可看着他那双闪烁着近似‘孺慕’光芒的眼睛,仙君大人可耻地发现——他竟然心软地觉得下不去手。 “我乃是修士,世外之人,这红尘并非久留之地。如今不过是尘缘未了,终有一日要重回世外的。到那时,你难道还能指望我?”贾琮还是觉得手痒,既然不舍得敲,那干脆揉两把好了。 赦大老爷两眼迷茫,显然还弄不清‘修士’、‘世外’、‘红尘’什么的。不过,他很快就联想到什么,一蹦三丈高地道:“虫虫,你不要你老子了,要去当和尚不成?不行,不行,不行,我不同意!”一连三个‘不行’充分表达了大老爷的强烈反对之情。 他家老儿子正风华正茂的,怎么就产生了出家的念头。定然是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加以引诱的,奶奶的谁这么不干人事儿啊?!虫虫,快告诉你老子,是谁撺掇你的,你老子一定不打死他! “胡说什么,我并非佛修,出什么家。”贾琮没好气地斥了一声,他对那群光着头的佛修向来没有好感,“总之,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,寻个僻静的地方修炼,争取早日恢复修为。这里,并非我的归处,且那一天……也不会太远。” “我,我不管,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。我是你爹,你得管我,不能扔下。”赦大老爷其实听不太明白老儿子的话,或者他潜意识里就不想弄明白,赌着气开始耍赖。 在开口之前,贾琮其实是有一瞬间犹豫的,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。他略一沉吟,便决定将夺舍琮哥儿之事和盘托出。 “这具身体的确是你儿子琮哥儿的,不过……我却并不是琮哥儿。”说罢,他便静静地看着贾赦,等待着傻爹的反应。 赦大老爷并没有什么被天打雷劈一样的剧烈反应,只是好半晌都僵着一张脸,跟又被定了身一样。过了良久,才好像是又被按了重启键,僵着两只手捂住耳朵,转个身要走,“哼!宇文家的小骗子果然不是好的,看把虫虫都带歪成什么样了,老子找他算账去。” 贾琮闻言不由失笑,这都什么跟什么,小魔崽子真是躺着也中枪。他抬手轻轻一指,想要装傻逃避现实的傻爹就又悲催地被定住了。 此时此刻,赦大老爷心中是内牛满面的,他只是回去向静静而已,老儿子怎么又这样对他?! “本君乃是仙界琮仙君,当年因故肉身陨落,只余些许残魂在此间游荡。琮哥儿四岁时濒死,本君便夺舍了他的身体,借以转世重修。”贾琮从假山上下来,踱步来到傻爹面前,不理会他一副不想听的表情,缓缓说起当年之事。 “不过你放心,因那孩子与我有缘,我已将他的魂魄封印,只等我修为足够,材料集齐之后,便会为他重塑肉身,好好还你一个儿子的。”说到这里,贾琮觉得事情已经说完,便将傻爹的定身解开。 赦大老爷愣愣怔怔地抱着头蹲下,好一会儿才闷着头问道:“好……好好的,说这个干嘛?你不是还顶着琮哥儿的身子,跟我怎么就没关系了?”一想到自己其实跟虫虫毫无关系,大老爷顿感心如死灰,真是想去死一死看看。 对于贾琮的话,赦大老爷是相信的,虽然夺舍、重生什么的很匪夷所思。一则他没那么多怀疑精神,二则贾琮向来都表现得很神奇,让他有种不得不信的感觉。也唯有这样,才能解释他家虫虫的不凡之处。 况且,仙界的仙君呐,听起来就十分碉堡,比他太上皇干爹都厉害许多的样子! 贾琮皱眉了,神情一冷道:“关心这个做什么,你就不问问琮哥儿?会不会当爹?枉费当初琮哥儿到最后还对你念念不忘。若知你如此,本君就不该如此费心护着你。”那孩子才是你亲老儿子呢!直到他去了,竟然都不问一句,太没良心了! 这几年来,他一直都在为把傻爹调教成为好爹而努力,现在看来成果似乎十分失败! “老子就是不会当爹,就没人教过我这个!”让贾琮没想到的是,傻爹忽然就脾气爆发了。只见他从地上蹦起来,打了鸡血似的在院子里疯走,边走嘴里还不停地嚷嚷。 “老子从小儿就是跟着奶奶长大的,五岁之前就没见过爹,连娘见得都不多。奶奶去了之后,我在这家就是个外人,不求见就见不着爹。他嫌弃我被奶奶养成纨绔了,根本就不屑于教我。他就没听过‘子不教,父之过’,就这还整天自诩儒将呢,呸!” “我小时候生病,爹重来都没看过一眼,连娘也不过是问一声,还不是活得好好的长大,那我的儿子就得跟我一样儿。谁让他爹没人教,是个不会当爹的呢?!我在外面被人欺负了,也从来没有爹给我出头,受伤了自己忍着,受辱了自己受着,老子容易么我……” “好……好不容易后来有个人愿意教我,愿意护着我,愿意给我出头……到头来,人家根本看的根本不是我,全冲着我儿子的份上!我……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……”越说,赦大老爷越觉得委屈,眼眶憋得通红,好悬没抱头痛哭一场。 其实,他也不是不问琮哥儿,不过是还没顾上罢了。然后,就又被深深打击了小小的心灵,受到了几乎不可能痊愈的心灵创伤。 当然,那只是几乎不可能而已! “所以说,你其实是把本君……当成爹来看的。”贾琮问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诡异,并且使用了陈述的语气。仙君大人在仙界的时候,不说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吧,手上可也没少沾血。这怎么一到凡间,竟成了人追求父爱的对象了呢?! 贾琮对此百思不得其解,探究的目光盯着面红耳赤的傻爹……呃,不,也许该说是傻儿子才对。他老人家虽然过了一万四千多岁,可从来这没当过爹啊。就算是他亲手养大的小魔崽子,对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态吧?! 刚刚降格为傻儿子的赦大老爷,现在已经从满腹的悲愤中清醒过来,终于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蠢事。怎么就把心里话都掏出来了呢,多难为情,多丢人,多不好意思啊啊啊! 当爹的下意识把儿子当成爹,可以撒娇,可是耍赖,可以依靠什么的,这种事在心里想想就是了,怎么可以都说出来!!! “性情偏激,眼界不宽,心胸不广……”贾琮对他追悔莫及、羞愤谷欠死的表情视而不见,冷冷地扯了扯嘴角,笑道:“你还真是欠调教啊!从现在开始,每天修炼六个时辰,少一刻钟便打十记板子,本君会亲自动手,定然会让你……谷欠仙谷欠死的,放心吧!” 仙君大人这话说得冷飕飕的,偏偏赦大老爷就吃这一套,心里比大夏天吃冰还舒坦。虫虫还是在意他的,这不还要亲手揍他嘛!不过,虫虫揍人一定会累着的,他还是老实一点好了,既能不累着虫虫,又能保重自己的屁股。 这心理,怎一个变态了得! 此时过后,贾琮心中了却一桩心事,修为瓶颈有所松动。于是,出游的行动便推迟了。这一推,就推到了年前。 贾元春的省亲别院紧赶慢赶,终于在初入腊月的时候修成了。也许是因为资金和地方都比较紧张,这座省亲别院比起别的妃嫔们的,稍嫌寒酸一些。贾母和贾政夫妻对此都不太满意,不过这已经是他们东拼西凑起来的了,实在没有能力做得更好。 不过即便是这样,贾母的私房都少了大半,剩下一些贵重的摆设,也摆过去充门面了。王夫人虽没出多少私房,却没少从她妹妹手里挖银子,若不是薛宝钗暗中拦着,薛家都能被她掏空一半。 园子修好了,宫里的旨意也请了下来,今上恩准贾元春正月十五元宵节那日归省。同时从宫里传出来的,还有贤德妃的一句话,听闻琮堂弟不凡,她那日要见一见。   ☆、第064回 痛处 贾元春要见贾琮,这话根本就没传到贾琮耳朵里,就连赦大老爷也是一耳进一耳出的,全然没当回事。不说其他,单就贾元春一个什么凤藻宫尚书贤德妃的身份,可不比他这位新晋亲王高贵,见了面谁拜谁还不一定呢! 转眼就到了腊月底,荣王府下人们都是忙忙碌碌的,却赫然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部分。一边,是邢夫人、王熙凤她们在操持过年的事,今年不比往年,要把王府的气势摆出来;一边,是贾母、王夫人她们在折腾元春归省的事,根本就顾不上过年,差点连除夕和初一的祭祖都给撂下了。 一个年就在两边的忙碌中过去,元宵节前一天,贾元春又从宫里传了话出来。为了让娘娘孙女放心,她特意将贾赦夫妇叫了来。 “你们好歹也上些心,娘娘明日就要归省,这是咱家天大的荣耀,万不能出一点差错的。”贾母坐在当中软榻上,身周摆着几个暖炉,神情有些恹恹地道。自打入冬以来,她便有些畏寒,如今更是连屋子都不怎么出了。 新晋荣王妃邢夫人笑了,瞥了一眼王夫人故意问道:“是挺荣耀的,这是二弟和弟妹的福气啊。像我便没有这种福气,也只有靠我家王爷给讨个亲王妃的荣耀了。哦,对了,弟妹啊,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,有些不明白那些规矩。你倒是给我说说,我到时跟贤德妃,是该谁给谁见礼来着?” 王夫人闻言,脸登时便黑了,木着脸看一眼邢氏,却并不答话。这女人不但明目张胆地嘲笑她男人没用,竟然还对娘娘不恭不敬,实在可恼!只是……她还真没什么说的,谁叫这女人戳人痛处越来越准了呢! “是啊,明日的事,我看我们这一房就不掺和了,免得到时候辈分都捋不清楚。”赦大老爷见一屋人都不吭声,便开口说道。边说边在心里数落皇帝干哥:啥人性嘛,明知道元春是他侄女还那啥,他们又是干兄弟,咋就恁饥渴连他侄女也不放过呢?! “不行!”贾母果断拒绝,道:“娘娘归省是大事,代表着皇家的颜面,不能轻忽视之。况且按照皇家的辈分,娘娘还是你的嫂子,怎能不去拜见?明日接驾,你大房的人一个都不能少。” “嗤!”赦大老爷对她的话嗤之以鼻,甩手道:“老太太,你也太看得起她那分不清是女官还是后宫的身份了。想要当本王的嫂子,且等她做了皇后娘娘再说吧。既然一定要见,那本王明日便让她到荣禧堂拜见本王吧。” 说罢,他扭头就走,根本不管贾母在身后愤怒地叫喊。本想给他们就些面子的,避而不见便算了,可偏有这给脸不要脸的,上赶着让他打。遇见这种情况,大老爷他也很为难啊! 邢夫人也整了整裙摆站了起来,施施然道:“既然王爷这么说了,那我也不好违逆。明日贤德妃回来,便请她到荣禧堂拜见吧。我会与王爷说一声,让他给空出些时间,不至让贤德妃扑空的。” 贾母盯着邢夫人的背影,被气得想吐血。可惜,贾赦晋封亲王,邢夫人就水涨船高成了亲王妃。可偏偏不管是太上皇还是今上两口子,似乎都忘了贾赦还有个亲娘,根本就没晋她诰命的旨意下来。这就导致,她如今想要在邢氏面前摆婆婆谱儿,都十分底气不足。 本来,她觉得大房的气焰太高,还想借娘娘归省来压一压他们。却没成想,那一家子根本就不在意娘娘,这让她心里不由打起鼓来——难道,元春在宫里其实根本不得宠?! 之所以有这样的疑问,皆因贾母真的不了解贾元春在宫里的处境。她自己上了年纪,身子也一直不太舒坦,想要进宫探望也是有心无力。王氏又没了诰命,根本没资格踏进宫门。宫里元春又怕把自己说得太惨,家里断了她的供奉,让她处境更加艰难,从来都报喜不报忧。 这就让贾母产生了误会,认为孙女在今上的后宫里,即便不是罪得宠的,也该是得宠那一批里的一个。不然,怎么会获封贤德贵妃,又怎么会有归家省亲的荣耀。 但,若是她问问今上的话…… “父皇,那几家的省亲别院您都看过了,您说朕应不应该宰这一刀?”乾清宫暖阁里,今上坐在老皇帝对面,语气平静地问道。 乾清宫有贾琮布置的阵法,今上就死皮赖脸地蹭了进来,任他家老头子怎么嫌弃,他都岿然不动地蹭住了下来。好处不能都让老头子享了,他好歹还封出去个亲王呢,这好处之前有他一多半。嗯,就是这样,朕才不是因为代练老头子才住进来的,没错! 老皇帝没精打采地瞥他一眼,恨不得啐这混小子一脸。哼,别看这小子一脸平淡,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呢!看他这样,老皇帝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,必须要代表正义,狠狠打击他才行。 “不就是挖出不几个蛀虫么,有什么好嘚瑟的?你当老子不知道他们贪?为什么不处置他们?还不是为了新君着想,养肥了留给新君立威的!”老皇帝说这话一点都不脸红,仿佛他执政的最后几年吏治腐败乃是刻意为之一样。 但实际上,那时的情况虽然有他刻意放纵的缘故,但吏治败坏到那种程度,更多是他已经力不从心,无法控制局面造成的。这事儿父子两个都心知肚明,今上便常常拿这个刺激老头子。顺便,展示一下唯有他才能力挽狂澜的能力。 对上这么个不要脸的爹,今上也挺无语的撇着嘴想嘲讽两句,却又被老皇帝抢了话。他还不能抗议,谁让他是儿子,人家是爹呢! “不是我说,这么点小事,要是搁到我年轻那会儿,不过覆手定之。那跟你这么没用,默默叨叨好几年,大局小局布置了一箩筐,到现在还没收尾巴,累不累?你不累啊,老子看着都替你累了。觉得谁不对,逮人抄家就齐活了!” “呵呵……”今上愣是被老头子气得乐了,这老头子整日跟虫小子跟贾恩侯鬼混,竟也沾上了简单粗暴混不吝的行事作风。他把国家大事当成了什么,谁家后院里的那点儿龌蹉事儿?! 哼,看老头子贼眉鼠眼的,一定是为了气人才这么说的。那么,朕就不能生气,不然岂不是又让老头子看了笑话!对,不生气,不生气,朕一点儿都不生气! 麻蛋,气得想掀桌好不好! 他辛辛苦苦好几年,怎么就落不着老头子句好话呢?!每每想到,他在这里当牛做马,给老头子手里留下的烂摊子,老头子却闲闲地在一旁看笑话,时不时还要说几句风凉话气他……虽然不用篡位了,但今上还是偶尔会有种弑父的冲动! 但还好,他是个有定力的人,只要老头子不要蹦哒得太狠,他还是能压抑住本‘能的。 “还说老子的儿子们蹦哒得厉害,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的那几个。一个个还没咋地呢,就上蹿下跳的,可也没少折腾。老四啊,他们这是不盼你好啊!你才放了几年皇帝,怎么就把儿子们纵成这样呢?!想当年,你老子可是在皇位上坐了几十年,才被你们这群混小子惦记上屁股底下那把椅子的。就这一点,老子就比你强!” 老皇帝仍旧不放过憋屈儿子,满含恨铁不成钢的说道。这么多年,他早就看惯了,皇家父子兄弟便是这个样,不争不斗怎么活得下去。可眼前这个皇帝儿子却不同,他自己是从夺嫡之争里走出来的,却还幻想着自己的儿子们能和睦,该是有多天真呢! 反之是他这老头子,还伤心愤怒的已经伤心愤怒过了,如今说是心如死灰也罢,说是心硬如铁也好,那群大小混蛋们想伤着他,可就难喽! “父皇若是闲着没事,不去就把给您的请安折子批了吧。”今上被老头子说到痛处,沉着脸推过去一摞老厚的折子。最近过年,这些都是各地官员、勋贵上的请安折。 “哎哟,我的手这是怎么了,又酸又疼得厉害。袋子啊,快扶我回去躺一躺。唉,这人老了啊就是不中用了,老眼昏花不说,手上更是连个握笔的力气也没有。”什么请安折,全是一堆废话,他才懒得看。 今上磨了磨牙,老头子的身体比他都要硬朗几分,平日总跟他显摆他虫娃娃怎么替他保养了,这会儿倒装起病弱来了。哼,偷奸耍滑是没有好下场的! “父皇,还有一事要请您定夺。”今上一把攥住他爹的腕子,拉着人不给走,“兰台寺大夫、扬州巡盐御史林海上折祈请致仕。” 林如海乃是太上皇的心腹,但他在今上眼中只是个站错队,早晚要收拾掉的。不过,他也是个有眼色的,知道事不可为便果断急流勇退,想要保全身家性命。对于这一点,今上还是欣赏的,但并不打算成全。 不过,老头子还在,处置他的心腹,总要打声招呼的。当然,这只是为了朝局稳定,并不是他担心老头子胡思乱想什么的。 “林如海啊……”老皇帝略微一愣,笑了,“他家闺女还要给虫娃娃哭十年,你下手轻点儿。” 很显然,老皇帝对林如海也有了意见,并不介意皇帝儿子给他些教训。毕竟,林如海作为他的心腹,他还没死呢就起了旁的心思,就算死也是他自己作的!   ☆、第065回 警幻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日,贾母等人一早便起来,宣宣赫赫地准备起接驾来。偏偏正堂这边毫无动静,与荣庆堂这边形成鲜明对比。 贾母等人大概是脸被打得多了,这回学得比较乖,也不主动上门去讨打了。贾赦他们不来就不来吧,谁让人家如今是王爷、王妃呢,身份对上元春凤藻宫尚书来,还真说不上谁高谁低。 一群人从天将放亮就折腾起来,排成排现在门口吹冷风,两个披风也不敢穿,却也迟迟没把贤德妃等来。直到月上中天了,奉旨省亲的贤德妃娘娘才总算姗姗而来。 看着那威风赫赫的皇家排场,贾母与王夫人等皆泪盈于睫。能有这么出息的孙女/女儿,人生在世夫复何求啊?! 哼,王爷又怎么样,还不就是个名声好听罢了,手里丁点权柄也无,怎比得上元春日后有无限可能。但凡有朝一日元春能母凭子贵…… 压抑住心中的无限憧憬,女眷们按大礼拜见之后,便要拥上前与娘娘哭诉离别之情。 岂料,贾元春却对这久别重逢无动于衷,也不与贾母她们多言,径自问道:“琮兄弟呢,可是候在外面?本宫不是命人传话说,要趁此机会见一见他。罢了,若是候在外面,便叫进来吧。” 王夫人的一腔爱女之情,登时便无处安放,怔了怔才迟疑道:“回娘娘话,并没有。大老……王爷那边并无人过来候见,反说……反说要娘娘前去拜见。”她一边说一边觑着元春的脸色。 贾元春一挑眉,脸色却没什么变化,反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,笑道:“既如此,倒不好叫他们等久了。” 说罢,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,在场的人便都如入梦中一般,七倒八歪地软在地上。而她自己出门辨了辨方向,便直奔贾琮的小院子而去。 那座被大阵笼罩的小院子,便恍如黑夜中的明灯一样,引着她飞快地靠近。越是接近,贾元春便不由地越是惊诧。 什么时候,这一方小世界竟出现了这么位人物,能在灵气驳杂的世俗界开辟出这样一处宝地。便是比起她的太虚幻境来,此地也不遑多让啊! 站在院子外,贾元春仔细打量了周遭,心中不由一热。她能看出,这并非是天然形成的,乃是有人布下了极高明的阵法。这样的阵法在她也会摆,可惜囊中实在羞涩,倾家荡产也布置不起。 只见贾元春在院门处立定,道:“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在此,还请道友一见。”她声音并不多大,却仿若凝成一束般,直向院内而去。 却原来,此人已经并非贾元春,而是当年那引宝玉入梦,教授他云雨之事的警幻仙姑了。只是不知她为何不以真身到此,却要借助贾元春的身体做躯壳了。 小院子里静悄悄的,并无人答话,只是原本紧闭着的院门自行开启。警幻仙子面上微微一笑,信步便进了院子。一路上似乎对那些花草很感兴趣,不时地停下欣赏。 宇文昔本陪着贾琮在假山上打坐,此时一看便笑了,“这女人倒是有些见识,竟然看得出阵法的关窍。只是心大了些,竟然妄想用此阵反制。” 贾琮也冷眼看着警幻仙子,对她的一些小动作并不放在心上,反若有所思道:“我这阵法在仙界虽然常见,却不是凡间修士能了解的,这个女人……有点儿意思。”莫非,也是当年仙界之人的转世之身?若真如此,就不知道这是否旧相识了。 “管她是谁,且看她要玩什么把戏吧。”宇文昔心中也有所怀疑,不过却不放在心上,“上次在乾清宫作怪的,应该就是她了。想是教训没什么吃够,这便又送上门来了。” 两人正说话间,警幻仙子已来到跟前,只见她一身宫装,在月光下笑意盈盈道:“两位道友真是好福气,有这样一处人间仙境做修炼之所,难怪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深的修为。真是让我羡慕不已啊!”一边说,心里一边滴血,好地方是好地方,可全靠晶石堆起来的啊! 更重要的是,那么些晶石,日后都是她的啊。这俩人多用一块,她就少得一块,若是早些年碰到他们,她还愁什么元婴不成啊。 她虽面上不显,心中却已惊讶万分。面前两人都是修士,其中一个竟然连她也看不出深浅来,莫非比她修为还高不成?想到这里又暗暗摇头,不该的,怕不是这少年身上有什么掩盖修为的法器吧。警幻仙子口上说得和气,心里却已经打起鼓来,今日之行怕是会有些艰难。 “有事便说,本君不喜拐弯抹角。”警幻有心寒暄几句,贾琮却没有那意思。一个金丹巅峰的修士,便是他元婴未成时也不看在眼里。 警幻仙子一顿,旋即又笑了笑,道:“道友真是快人快语,既如此我便不废话了。如今这世道,灵气日益稀薄,修炼资源越来越少,实在不是我辈修士的盛世。也正因此,我等更应该互通有无,互相扶助,以求能早日登上通天大道。我此来,便是邀请两位道友,与我同归太虚幻境,同修大道。” “此地虽被道友布下聚灵阵法,可到底不过是红尘喧嚣之地,并非我辈修士久留之处。我那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,乃是上古修士遗留洞府,本身灵气便不是世俗中可比。若是到时再有道友阵法加持,定然可以媲美仙山。” 她边说边看着两人表情,连贾琮并无意动,话锋一转又道:“况且,我等修炼切不可闭门造车,定要有许多道友互相切磋,才能日益米青进。道友修为高深,想必已有许多姐妹对道友翘首以待,只求能跟道友请教一二呢。” “噗嗤!”宇文昔忽然喷笑出声,拉着贾琮的手晃晃,“虫儿,你说她像不像拉皮条的鸨子?就差明着对你说,她那里有许多好货色,可以随意选了双修采补。”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,笑意却未达宇文昔的眼底。一双深邃的眸子毫无温度地盯着警幻,看她就如同在看死人。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打他家仙君的主意,该怎么让这女人永世不得超生好呢?! 贾琮并不出声,只因他也有这种感觉。他原以为,是自己弄死了她几个小喽啰,这女人前来报仇或者找场子的。却没想到她竟然想拉自己入伙,似乎还惦记上了他保持一万四千多年的元阳。这,让他想到一些往事。 警幻仙子神情一冷,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宇文昔,才又向贾琮和颜悦色道:“我方才所言,不知道友意下如何?若是有什么顾虑,也请道友不妨直言。” 她对这疑似元婴期的修士很感兴趣,想要知道他有什么机缘,是不是走到她的前面。只不过她自身无法出面,只能先把人弄到幻境再说。等到了她的地盘,便是修为高过她又如何,她有仙器在手照样治得住此人。 不说别的,单是这些用来布置聚灵阵的灵石,便能让她得到足够的灵气,一举破丹成婴。想到自己修为又将前进一步。到时候,他便真是元婴修士又如何?!警幻仙子心里微微激动,更加目若柔水地看向贾琮。 这个人虽不知来历,可手里必然有好东西,不然着不会有如此厚实的家底。不过,只要他到了自己的地盘,那这一切都将变成她的,成为她重修的资源。没有什么,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。 贾琮虽然不会读心术,却也一眼便看出女人的“意淫”,不由得一皱眉。他十分不喜欢,成为别人肖想的对象。每当看到有人这么对着他的时候,手就痒得忍不住要抽人。 而仙君大人从来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,便是当年弱小的时候,都没委屈过自己,更别说现在了。 既然手痒想抽人,那就毫不含糊地一巴掌抽过去。不过并非是用手,而是强大的神识透体而出,凝成一个巴掌向着贾元春抽过去。他这一掌是有讲究的,只会将警幻扇出肉身,却不会伤到贾元春分毫。 “啊——”警换仙姑虽也防着这少年突然发难,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强到如此地步,让她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。即便有神识护身,警幻还是结结实实生受了这一记,寄托在贾元春身上的一缕神魂被硬生生抽出来,如风中之烛般奄奄一息。 “我诚意相邀,道友为何如此?罢了,道不同不相为谋,这就别过了。”说罢,便急惶惶要退到阵外去,顺便还想操纵阵法阻挡贾琮一二。 神魂遭受重创,以如今的环境,都不知道能不能调养回来。警幻仙子自然恨得牙根儿都痒痒,却一句狠话也不敢留。 好汉不吃眼前亏,好仙子也一样。对手实力太强,她可不想死在这儿一回。不过,若今日能够顺利脱身,日后总能报这一抽之仇。 不去管贾元春软倒的身体,贾琮不慌不忙地信手一指,警幻仙子的神魂便如遭重击一般,支离破碎了,连一声惨呼求饶都未能发出。 与此同时,远在万里之外的一处秘境内,一盘坐在宝镜下的女子猛地爆睁双目,面上一红连连喷出几口血来。待她止住呕血之后,面上已是一片惨白了。 这女子正是警幻仙子真身,一缕神魂被灭已令她伤及本源,原本修为就卡在金丹巅峰不得寸进,如今更是…… “贾、琮……”   ☆、第066回 往事 这个虫儿,下手也太不怜香惜玉了! 宇文昔心里美滋滋地腹诽一句,正要说什么时,只听贾琮幽幽道:“这一位,怕也是出身当年仙界啊。” 只见他竖着一根手指,指尖上是一点微弱谷欠熄的光芒,这是他方才捕捉到的一点神魂碎片。 “管她是不是,既然敢来招惹你,咱们就打上门去。”宇文昔仍旧对警幻拉皮条的行为耿耿于怀,语气冷嗖嗖地说道。 仙君大人没理他,只缓缓道:“认不出我的相貌,该不是什么熟人。只是不知道,当年那偌大的仙魔两界,又有多少旧相识逃过一劫,转生到下界。” 对于宇文昔为他的冲冠一怒,仙君大人不是不感激,只是这孩子到底太莽撞了。天道因果相循,因是他俩种下的,果也要两人承担。再联想到识海中鸡肋一般的混沌珠……仙君大人不愿在想下去。算了,自家孩子没教好,大人是要负责任的。 宇文昔挠挠鼻尖,伸手一指被晾在地上的贾元春,转开话题问道:“虫儿,她怎么处置?”此时已是深夜,又是正月的天气,还是很冻人的。被晾在地上的女人,眼看着脸都冻青了。 贾琮瞥一眼贾元春,摇头道:“她被那修士附身多次,以凡人之躯承载金丹修士神魂,精气神皆大为损耗,已经伤及了根本,怕是没几年寿元了。”正说到这里,就听见院子外面一阵喧哗,似乎是有人闯进来了。 还离着老远,就听见傻爹大呼小叫的声音,“就跟你们说了,我家虫虫的院子可不是那么好闯的……这事儿琏儿最知道了,不信你们问他。” 琏二爷听着这话,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有没有这样的爹啊,卖儿子卖得这么利索,还有没有点父子亲情了?他不就是被这院子折腾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嘛,用不用叫谁都说,恨不得全京城都知道啊! 此时,在小院子外面,已经聚集了不少人,有贾家众人,也有宫中的侍卫侍从。他们俱是昏睡醒来,却发现娘娘丢了。虽然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但尽快把娘娘找回来总是没错的。 贾母和王夫人在这个时候是起了积极作用的,她们首先便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妖孽那里。在这个府上,任何无法解释的事都该是妖孽造的孽才对。 但以往的经历告诫她们,妖孽不是那么好惹的,她们需要迂回前进。于是,习惯了早睡早起,已经上床安歇的赦大老爷就被拽了起来,同时也惊动了本就关注着省亲事件的贾琏夫妇。 刚刚入睡就被搅了觉,大老爷是一脑门子浆糊的,但听到娘娘不见了,还是清醒过来。他是跟老二两口子不对付,对那大侄女倒没意见,连忙就来了贾琮这里。不说别的,有他家虫虫帮忙找人,怎么也比他们四处乱撞得强。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,赦大老爷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,第一句话问的便是“虫虫你没事吧”。然后,才看见在寒风中躺尸的大侄女,吓了一跳,问道:“怎么回事,还真在这里,有气儿么?”边说边将人扶起来,呲了呲牙。这是跟这儿躺多久了啊,冻得身上连点热乎气儿都没了。 “她没事。你来的正好,将她带出去吧,灌下碗热汤,捂一捂就该醒了。”这女子迟迟不醒,更多是有些冻着了。不过,今日受这寒气侵袭,怕是会留下点病根儿了。 “那行,我先把她安置好,回来咱们再说。”赦大老爷将自己的披风给了元春,将人抱起来,摇摇头叹一声,道:“这丫头……也是个苦命的,她……哎!” 院子外,贾母等人早就在翘首期盼了,见贾赦果然带着个人出来,连忙围了上去。借着灯光一看,果然就是元春,却是脸色青白,昏迷不醒,不由掉下泪来。 王夫人一把抢过女儿,放声悲泣道:“我的儿啊,这是怎么了,他们把你怎么了……”这个女儿是她一生的希望,比对儿子都更寄予厚望,若是没了,她可还有什么指望?! 被许多人悲愤地盯着,让他给个解释出来,赦大老爷也有些挠头。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,谁知道大侄女好好省着亲呢,怎么就跑到他家虫虫院子里躺着去了。方才他急着安置大侄女,也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。 “嚎什么嚎,有你那号丧的功夫,还不赶紧把孩子送屋里去,捂得厚实些,弄着热汤水灌下去。”即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但也不碍着傻爹摆王爷的谱儿,干咳一声满是威严地喝道。 宛如一句话提醒梦中人,又是一阵忙乱之后,贾元春总算是躺在了暖炕上,捂着两床锦被,灌了三碗热汤…… 趁着这个乱劲儿,赦大老爷又偷偷摸回了小院子,“虫虫,怎么回事,那丫头怎么摸到你这里来了?”以他的了解,虫虫是绝不会对他那侄女有兴趣的。 “她被人附身了。”贾琮自从认识到傻爹对他的感情,就有些无法直视于他。一万多年都是单身汉,忽然被人当成爹什么的,感觉有些诡异。尤其是,他对傻爹也为下什么心思,怎么就会换回个爹当呢?! 想到这里,他不由瞥瞥身边被他一手带大的小崽子,感觉有些心塞。说起来,他对小魔崽子可谓是操碎了心,却完全没有父子之情。 “附身?就跟……就跟你……”傻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,他想说的是就跟你一样么? “并非,这种附身对身体伤害很大,她已伤了根本,有碍寿元。”贾琮并未解释有哪里不同,只是将结果告诉傻爹。毕竟,要详细解释起来,傻爹听不听得懂不说,也太费唇舌了。 听了这话,大老爷有些怅然地道:“元春那孩子,可惜了。她本是公府贵女,嫁个什么人不成,为了那一个梦,偏要送进宫去。说是去做什么女官,还不是伺候人的活计,倒真是舍得。” 宇文昔来了兴趣,问道:“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隐情?说来听听呗。”魔帝又怎样,该八卦的时候从不落人后。 赦大老爷被吵醒了也睡不着,也没把宇文昔当外人,干脆讲起了家族秘辛,“这事啊,还得从当年我家老太爷还在世时说起。那时候,老太爷已经卧病了,忽然就有一天开始,连着做同一个梦。据他说,梦里是我爷爷跟他说,大丫头适合有福气的,命格贵不可言,日后是有大造化的,一定要好好培养云云……” “开始老太爷并没当回事,做梦而已嘛。可这一个梦就做了小半年,就由不得他不信了。为着这个,老太爷本就不好的身子也每况日下。后来,老太太忽然有意思竟然也做起能来了,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梦,但大抵是跟老太爷差不多的。”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,本就偏心的老两口越发偏得不能看了。想起当年事,傻爹叹着气摇摇头,往事不堪回首啊!他这爵位,差一点就落到老二头上了。可即便如此,老太爷还是舍着老脸,替老二求了个六品官职。 “这事啊,本来也只是寥寥三五人知道,可不知怎的就隐隐传了出去,把他们急得不行。贵不可言什么的,是只能闷声发财的事,若叫人知道了,那可不是什么幸事。恰巧,那时赶上宝玉出生,嘴里就衔下块玉石来。老太太干脆当初风声来,将那贵不可言的说法压了下去。” “再后来,又安排了一场抓了胭脂的抓周,这才算把事情遮过去。不过,送大丫头进宫,也就是从那时候就定下来的。也是该他们不顺,大丫头能选秀那年,老太爷过世,因着孝期便错过去了。再往后宫里又停了一届选秀,这就麻烦了。” “大丫头的年纪等不得了,他们倒也狠心,做不了秀女,想着法还是将人送进了宫里。只是,女官什么的,这身份上可就差得远了啊。”大老爷咬咬牙,恨道:“当年为了这,老子可没少让那帮子混蛋们笑话。” “所以,你说了半天,到底是想说什么呢?”宇文昔瞪眼,呜呜啦啦说一堆,都听不明白啥意思?什么贵不可言,什么做梦的……他只想说,做的是白日梦吧! 傻爹抽了抽嘴角,鄙视道:“他们死活要将大丫头送进宫,是为了日后母凭子贵,有朝一日能成为皇帝的外家,当皇帝的曾外婆以及外公外婆。”还出身皇家呢,咋听不懂人话! 这也是为什么,即便他成了太上皇的干儿子,封了王爷,也不被他们放在心上的缘故之一。 “应该是那修士搞得鬼。”贾琮默默听完,给了个结论,然后对傻爹道:“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出门,你回去休息吧。嗯,不要荒废了练功,我回来会检查。” “啊?这就要走啊,刚、刚过完年,等天暖和些再走吧,冷。”虽然知道留不住他家虫虫,傻爹还是忍不住垂死挣扎了下。 宇文昔冲他挑挑眉,撇嘴道:“我与虫儿早已寒暑不侵,你还是免艹闲心吧。乖乖在家等着,会带礼物给你的哦。”虽然跟个凡人争宠显得有失身份,但魔帝大人却乐在其中。为了虫儿,他不计较! 望着傻爹依依不舍、一步三回头的背影,仙君大人幽幽地道:“别总逗他,多大人了!”即便没他活的岁月悠长,这小崽子几千岁的年纪还是有的。 “看他变脸好玩儿嘛。你若不喜欢,我尽量克制便是了。对了,咱们明天去哪里,直接打上门去吗?”宇文昔呵呵傻笑两声,再一次将话题岔开。 “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,不去见识一二怎么行?咱们日后总要有个修炼之所,这红尘毕竟非久处之地。她那里若是合适,就要过来。”仙界的信条便是强者为尊,是以这个‘要’字,仙君大人说得轻描淡写。当然他也不是赶尽杀绝的,除了他圈中的地盘之外,你们愿意怎么都行。 宇文昔比较兴奋,他早就不想在这儿呆着了,地方又小,来往的人又多,都没有时间和空间给他和虫儿独处,烦得要命。尤其是那个傻乎乎的贾赦,也不看看他那皮囊都多大了,居然还好意思跟他争宠,个岂有此理的家伙!   ☆、第067回 幻境(补全) 有警幻的神魂碎片指路,贾琮两人寻找太虚幻境之旅还是很顺利的。不过两日光景,两人便来到一处不知名的深山之中。此地乍看上去并无特异之处,可若是到了阵法师的眼里,便会发现此地乃是一处天然形成的阵法,没有什么杀伤力,却在隐匿上有些奇效。 “看来便是这里了,随我来。”贾琮一手搭住宇文昔,脚下踏着颠三倒四的步伐迈入阵法之中。顿饭功夫之后,便看见一道玉石铺就的小道,曲折蜿蜒地去向云雾缭绕的深处。 到了此处,宇文昔便不用贾琮再带着,却也没将手放开。感受一番此处的灵气密度,方道:“这地方倒也能将就,摆上阵法之后,确实比那小院子强些。虫儿,咱们再往里去些,里面说不得比这里要更好些。” 自打进了这里,贾琮就没再出声,只默默地打量这地方。皆因,他对此处有些眼熟。被魔崽子拽着,贾琮一步步深入其中,那种熟悉感也越发强烈。直到,发现那高耸牌坊上的四个大字“孽海情天”之时,心中才有了计较。 “虫儿,你看这些,她倒真把自己当做神仙了。”贾琮走神的时候,宇文昔已过了二层门,来到两边配殿处,随意推开一门查看,边看边嘲道。 须知,即便是当年他与虫儿那样的修为,也不敢说能窥见世人命数,更别说一个金丹修士了。这可真是,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,太不知天高地厚了。还有看这些司名,什么“结怨司”、“夜怨司”、“薄命司”的,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。 那女人,心里是不是有些变态啊?! “不过跳梁小丑罢了,管她作甚。”贾琮的语气有点冷,皆因他想到了此地的原主人是哪个,“这里是仙界一处碎片,该是当年两界破碎是遗落到下界的。地方倒是个好地方,就是……”骚气还没散干净! 宇文昔挑了挑眉,却并未多说什么,拉着贾琮往后面走,“这里没什么意思,咱们再到后面看看去。”看来,他当年闭关的时候,真是错过许多事啊。比如说,他就没看出这是哪个混蛋的洞府。 两人接着往里走,周遭的灵气越发浓郁,已经比得上贾琮那用灵石堆起来的小院子了。四下里花团锦簇,亭台楼阁星罗棋布,凡人看见了定要赞一声“好一处仙家宝地”。可看在贾琮和宇文昔眼里,却是一片断壁残垣,萧索景象。 当年仙魔两界湮灭,倾巢之下焉有完卵,这里有怎可能完好无损。所见之一切,不过是障眼法罢了。 “哟,瞧瞧,这是从哪里来的两个妙人儿,看这小脸俊的,莫不是警幻姐姐寻来与我们解闷儿的,呵呵呵……”再往里走,渐渐便有了有了人声。只听一个女子这么一嚷,便引来许多女子,叽叽喳喳地将两人围住。 宇文昔定睛打量,发现其中大半都是妖修、鬼修,真正的人族修士却是寥寥,不由得眉头一皱。 “还不出来,等本君去揪你不成?”贾琮没理会身边的莺莺燕燕,反冲着一个方向道。 “呵呵,怎敢劳烦道友,只是在下有伤在身,不便出迎,还请两位道友入内一叙。”不远处一座大殿的门无声开启,里面传出一个似真似幻的声音,让人听罢只觉得悦耳,过后却连是男是女都想不起来。 贾琮与宇文昔对视一眼,都知道对方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,抑或有什么依仗认为有恃无恐。不过两人也并不在意,三两步便进了那殿门。 偌大的殿堂空荡荡的,唯有中央盘坐着一名女子,一身暗色宫装,云髻高耸,环佩俱全。尤为奇特的是,女子头顶悬着一面宝镜正熠熠生辉,将个殿堂照耀得通明。 “我说呢,底气这么足,原来是有仙器当靠山,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啊。”宇文昔如今的修为虽然尚浅,可眼里却不曾退步,一眼便看出那宝镜什么开头。 “道友说笑了,我修为低微又如何使唤得了仙器呢,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。两位道友请坐,不知两位不请自来,可有什么要指教的?”虽有些意外宇文昔的眼力,但警幻对风月宝鉴有信心,是以说话也并不怎么客气。当日请你们你们不来,还敢伤她神魂,这回既然来了,那也不用走了。 “也没什么指教的,这地方还凑合,我们打算在此立个洞府,需要你搬个家,特意来通知一声。”宇文昔说得吊儿郎当,语气气死人不偿命。 果然,警幻气得呲笑一声,冷声道:“原来是恶客登门了。你们想要这地方,我就要搬,这是何道理?”老娘还想要你们的宝贝和灵石呢,通知一声你们给不给?! “将命魂寄托于仙器,靠仙器采集风月愿力修炼,你倒是会钻空子。只是,这样修炼起来限制极大,你的真身怕是连这座殿堂都走不出去吧。难怪,要找那些可以附身之人,也是会作怪。”贾琮的目光注视着高悬的宝镜,忽然说道。 此言一出,警幻便是一惊。她修成金丹之后,修为便不得寸进了,后来不得已按照此法修行,虽然颇有跌跌撞撞地修到了金丹巅峰,可确实被困在这方寸之地。只是此事连门外的那些都不知道,此人是如何一眼看出来的? 原本,依仗着手中的仙器,警幻是很有底气的,大有“仙器在手,天下我有”的架势,可如今被贾琮这一句话说得,忽然就有些忐忑起来。 但她很快便稳住心神,暗道别自己吓自己,看出这个并不能说明什么,也许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呢。这件仙器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,即便她不能完全发挥宝鉴的威力,但用来对付两个凡间修士还不是绰绰有余。 “道友果然慧眼,不过自家知自家事,道友非我又怎知我之乐呢?”说到这里,警幻神色一整,道:“前日,我曾邀两位道友来此修炼,两位似乎并不乐意,却原来打着以客侵主的主意么?说实在话,我一见两位道友便觉投缘,若是别的说不得也就让与二位了。只是,此处秘境乃是寒家祖地,若是在我手上丢了,实在无颜面对列代祖先,还请道友见谅。” 她目光来回扫了二人几眼,最后停在贾琮身上,语气一转道:“若是道友实在不愿,那说不得咱们只有做过一场了。”话未说完,指尖便在风月宝鉴上一点,催动宝鉴要先发制人。 这件仙器其实并无甚杀伤力,它的厉害之处全在于一个“幻”字。当年,警幻曾亲眼见识过这仙器的威力,它若是被全力催动,便是金仙也要在镜下饮恨。 “传你此物的人,难道没告诉你,幻境并不是对谁都有用?最起码,它对本君便是个笑话。”贾琮坐在那儿纹丝不动,一手托着下巴,一手搭在魔崽子腿上,任由对面的女人施为。 警幻神色大变,心中慌乱不已,连忙拼尽全力催动风月宝鉴。却绝望地发现,往日威力惊人的仙器竟无法影响两人分毫,这到底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! 以金丹修为强行催动仙器,警幻很快便力不从心起来,她甚至能感觉到宝鉴已经开始反噬了。不得已,她只好收回真元,惨笑一声,“道友果然好手段,在下服了。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,请道友容许我就在这里。道友方才也说了,我已经寸步难行,还请道友包涵。” 警幻是很识时务的,这也是她生存之道。当年仙界那么多强者,如今还不都灰飞烟灭了,可她却还活着不是。 “本君问你,易仙君如何了?”贾琮并未接她的话,反而问道。 这一问,让警幻如遭雷击一般,脸色惨变不说,冷汗刷地便出来了。易仙君这个名字一直埋在她的心底,让她讳莫如深。就在她以为,再也不会有人提起这名字的时候,忽然就被人提起来了,可想而知她的心情。 “什……什么易仙君,在下并不认识。道友怕是不知,我等下界修士早在很久之前便无法感知上界了,又怎会有什么仙君的消息。”警幻强自镇定住,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道。 如今她是真的后悔了,没事招惹这瘟神做什么,白白惹出易仙君的事来。若是这人要为易仙君报仇,她的宝鉴奈何不了他,可是连还手之力也无啊。 “据本君所知,这件仙器名为风月宝鉴,乃是当年易仙君之物,被他炼化之后寄托了一道分身。当年,易仙君为夺宝,前去追杀琮仙君,最后葬身断仙崖。若本君没认错,此地便是当年易仙君洞府,因仙仙界崩溃意外流落到此方小世界。如此说来,当时易仙君当是靠着法器逃过一劫,本君说得可对?”贾琮神色淡淡地娓娓道来,可宇文昔却听出了他的怒姨,不由紧握住他的手。 “你,你到底是谁?”为何会对那些陈年旧事如此了解?警幻十分诧异,白着脸问道。难道,还有别的仙人逃过了当年的大难,转生到了这方小世界? “本君,单名一个琮字。” 警幻闻言,口中喃喃道:“本君……琮……琮、君……琮仙君!”她猛地瞠大眼,不敢置信地看着贾琮,颤声道:“你是,你是琮仙君?”   ☆、第068回 因果 见贾琮缓缓地点头,警幻震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。她实在没想到,自己竟然撩了这位的虎须。更没想到的是,当年被那么多人追杀,追杀者一个个都灰飞烟灭了,反倒是同归于尽的被追杀者活得好好儿的。这,这让人上哪说理去啊! 她的目光又转向宇文昔,讷讷地问道:“那么……这位是?”其实,她心中已有了猜测,可那猜测实在是,让她不愿也不敢相信。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,贾琮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,又问了一遍,“易仙君如何了?”他之所以执着于这个问题,完全是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手报回仇的机会。 当年那么多人追杀他,而令他尤为刻骨铭心其中之一便是这个易仙君。他身怀灵宝的消息,便是这货散步出去的,也是这货上蹿下跳地组织人手围堵他,更是这货想方设法地把他逼到了断仙崖绝境……当然,这货怕也没想到那同样是他的绝境。 “他……易仙君当年虽留了分身,但真身魂飞魄散还是影响颇大,不但修为倒退,更是留下了无法治愈的创伤。不久之后……”说到这里,警幻下意识地瞥了宇文昔一眼,然后受惊一样连忙移开视线,“不久之后,仙魔两界大战便开始了,易仙君担心被殃及,便将洞府封锁起来,想要躲过大劫。却没想到……” “没想到那一战会那么惨烈,将整个上界都湮灭了。所有人,所有人都死了,死得魂飞魄散,连转世重修的机会也没有。若不是易仙君从一开始便封锁了洞府,不管谁来都不曾踏出一步,怕也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下场。可即便如此……” 说到这里,警幻不由面带怀恋地扫一眼四周,“即便如此,仙魔两界湮灭又岂是能躲过去的。即便易仙君拼尽了全力,可洞府还是毁了个七零八落,不死不活地卡在这末法的小世界里。洞府中的仙人,更是死了无数,包括易仙君都在重创之下,力竭而死。到如今,也只剩下我这一个孤魂野鬼守在这断壁残垣上了。” 听她说完,贾琮并没说话,只拿奇怪的眼神觑着她。直到将故作镇定的女人看得汗如雨下,才冷笑道:“莫非,你与我认识的易仙君并不是一个人?什么时候,他竟成了个舍己为人的了?不要跟我耍心眼,我只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活过来。” 警幻有些无言,半晌才道:“没,没有了。” “果然是你经得手。”贾琮点点头,便闭口不言了,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小魔崽子。本来发现老仇家的踪迹,他还想着能快意恩仇一回呢,谁知到头来那货竟栽在一个莫名女人的手里,真是……人生忽然没有目标的感觉。 宇文昔安静地听他们说什么易仙君,却不知道那货是哪冒出来的。毕竟,仙界不是他的地盘,最后一次闭关时间又有点长。不过,听话的意思,当年虫儿被追杀,跑不了这个什么仙君的份。 想到这里,他不由便怒瞪了警幻一眼。这种替虫儿手刃仇敌的事情,全让这女人给搅和了,她还能干成点啥?! 警幻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,即便对面这人的修为低她许多,可人家的威名却让她如雷贯耳。况且,曾经修炼到仙魔两界第一人的主儿,能没有一两手保命克敌的绝活?别看她如今已是半步元婴,对方尚未筑基,不敢招惹就是不敢招惹。她的这份小心谨慎,可是救了她许多回呢! “废话不多说了,此处归我们了,带着你的人,立刻离开此地。”宇文昔急着要问他家仙君那什么易的事,摆摆手便要将警幻打发掉。至于说,她不能移动的这点难处,却并不打算过问。左右不过是再受点伤,总能熬过去的,就算是他替那些司簿中记录的女子讨点利息吧。 “这……还请仙君通融,小女子实在是……还请仙君宽容。”从内心来讲,警幻是真想一走了之,离这两尊瘟神越远越好,最好能不在一个世界。 可惜,她是真走不了啊! 她若想离开此地,唯有将命魂与风月宝鉴分离。说是说得轻巧,可她是真的做不到啊!她的命魂已经彻底依附风月宝鉴,若要强行分离非得把命送了不可,还是魂飞魄散那种。 仙魔两界湮灭的大难她都熬过了,又怎甘心将命送在一方小世界里。警幻深知她身为女修士的优势,不由将目光柔柔地投向仙君大人。在仙界时,江湖传说琮仙君乃是个心太软的,想来要比旁边那一位好打动。 “嘿……”宇文昔直接就被气乐了,他好容易没赶尽杀绝一回,没得感激不说竟还被挖了墙角。看那小眼神儿,跟带钩子似的,就差贴到虫儿身上了,真是……让他想发飙啊! 旋即他眼神一厉,语气阴沉地道:“也罢,既然不想走,那就别想走了。”说着,就开始挽袖子。 宇文昔虽然是贾琮带大的,可动起手来跟他完全不是一个风格。仙君大人即便是打架,也是风淡云轻、轻描淡写的,举手投足间不带丝毫的烟火气,将一个“仙”字体现得淋漓尽致;而身为魔帝的宇文昔却是肉身强悍,更喜欢直接动拳头肉搏,完全一派魔人风范。 “啊,仙君,大人,饶命啊,饶命啊!小女子也是被易仙君算计,请两位大人听我一言。我也是依附风月宝鉴之后才知道,若要跟它分离开来,除了魂飞魄散,别无他途啊。易仙君更是将宝鉴禁锢在此处,让我寸步难行。我,我真的没办法离开啊。” 说到这里,她又含情脉脉地看着仙君大人,“本来,还有分魂夺舍一途,可前日仙君弄伤了人家的神魂,这条路也走不通了。大人,就容小女子就在此处吧,我在这里动弹不得,绝不会打扰两位大人修炼的。仙君大人……” 此时这女人还没发现,她是怎么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! 听得最后一声拐了好几道弯儿的称呼,仙君大人同魔帝陛下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。这小腔调儿,也太渗人了。 膈应过后,宇文昔更感到怒不可遏,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?虽然他家仙君不是那么好勾搭的,但他看着碍眼又糟心啊!这女人,她是真不想活了啊! 于是,宇文昔也不再废话,冷笑一声拳头就已经砸过去了。重新修炼以来,除了跟虫儿练练手,他可还没揍过人呢,这次就把瘾给过了。 事实证明,即便只有炼气期,魔帝的拳头也不是好受的。被风月宝鉴困住动弹不得的警幻,即便有仙器护身,多挨几拳也是要吐血的。她不断的求饶,却没有丝毫用处,面前的两个男人都是铁血心肠,对她的哀求听而不闻。就连那传说中心太软的仙君,也只是冷眼看着她挨打、受伤、吐血…… “你们不要欺人太甚,这里这么大的地方,留一块小地方给人都不行么……”警幻只觉得宇文昔的拳头越来越重,快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砸碎了都,又喷出一口鲜血来,她惨笑一声,道: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,为什么……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” “为什么,我等何辜啊?!就因为一个仙君,整个仙魔两界都成了战场,多少仙魔死于非命,多少人痛失所爱。最后,所有仙魔,更是跟着整个上界烟消云散。我等底层仙魔何辜?何辜啊!”警幻瞪大眼睛,无神地哭诉道。确实,当年那场仙魔大战对他们底层仙魔来说,是一场灾难。 宇文昔无意间瞥见他家仙君的脸色有些变化,不由懊恼地将火气发在出拳之上,只区区两圈便让警幻再说不出话来,最后断了气息。 待他回身去看贾琮时,却见他已走出殿外,目光微抬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“虫儿,那些闲话不必放在心上。自两界联手消灭妖界之后,仙魔早晚有一场大战。你我二人不过是恰巧做了起点而已。你不必将之放在心上,当日即便不是你我,也总有别人。” “我并非因她的话,而是冥冥中有种预感,怕是重建两界的任务要砸到头上了。也许,当初得到、炼化混沌珠,便注定了命运。但是……”只要一想到要跟盘古一样开天辟地,身化万物什么的,仙君大人就十分那啥疼。 他真没有那么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啊! 说起混沌珠,宇文昔也是一阵无言。那东西自成一界,倒真有可能形成新的上界,然后虫儿开天辟地什么的,他身化万物什么的……那一定适合悲伤的故事。这样不好,不好! 不过魔帝陛下是挺没心没肺的,只略一低沉旋即便又开朗起来,“那破珠子发育慢着呢,等它能独立时,都不知是多少万年之后了。那么久远的事,想它作甚。走,虫儿,咱们去看看这里有什么好东西没。” 仙君大人瞥他一眼,心中暗叹,这么个小崽子,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大的。得了,小魔崽子说得也没错,还不知道是多少万年后的事,现在艹心也太早了点。随即便将心中的负担甩开,跟着他家小崽子寻宝去了。 所以说,这娃呀,谁养大的随谁! 而在仙君大人识海中的混沌珠,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,悄无声息地加快了旋转的速度……   ☆、第069回 归来 虽然这只是一块灵气日渐散逸的仙界碎片,可确实还是保存了一点好东西的。就比如,贾琮此时正端详着的东西。 这是一株谷欠开未开的荷花,一眼看上去亭亭玉立、含羞待放、清而不妖。但贾琮定睛去看的时候便发现,这其实并不是荷花,而是一株仙芝,一株名叫荷昙的营养不良的仙芝。 对于这个发现,仙君大人表示很惊喜。他本就在为琮哥儿塑体的材料发愁,这株仙芝可解了大难题。即便,它看上去很是营养不良。 不过这并不打紧,只要有充足的营养,也就是灵气,这株仙芝会很快长成的。而灵石这东西,是仙君大人现阶段最不缺少的物件儿了。 当下也不多言,拽着魔崽子便开始布置阵法。然后,两人便在此地住下,一边修炼一边等待荷昙仙芝成熟。 他们这一耽搁,时间便飞快地从正月来到了金秋九月。京城里,许多人都在对他们望眼欲穿。 “连两个孩子都看不住,你说你还能干成点啥?”老皇帝怒发冲冠地在大明宫里来回趟地,每路过他干儿子一回便要指着鼻子骂一句。 他孙子跟干孙子都离家出走半年了,派出去那么多侍卫、暗探去找,连个人影儿都没找见,老头子心里别提多不痛快了。家孩子也是,跑出去玩儿都不知道带上爷爷,一对儿不孝顺的! 赦大老爷低着个头站在那儿挨骂,已经能够做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没有一点恐慌感了。没办法,这半年多这半年多了,太上皇干爹隔三差五的就要来这么一回,他已经皮实了。 皮实的忠荣王爷,进宫挨了太上皇干爹一顿骂,又被今上干哥一顿敲打,然后就带着两箱赏赐回府了。这一套程序,差不多已经成为这干父子兄弟三人的传统项目。 看在外人眼里,便是荣王爷荣宠不衰,更难得的是人家能竟然能讨好前后两代皇帝,真是让人不服不行。鉴于荣王爷这么给力,难免会有那犯了红眼病的,嘴上将一顶佞臣的帽子扣给贾赦,心里却没少暗搓搓地分析研究——那傻呵呵的混账纨绔究竟是怎么成功的呢?! 大老爷并不在意这些,他这一辈子歪打正着,托着他家虫虫的福做到了光宗耀祖,已经此生无憾了。至于别人是嫉妒呢,是嫉妒呢,还是嫉妒呢,他根本不屑一顾。就算虫虫不是他亲儿子,可那也是顶着他儿子的壳,这就是气运! 开春的时候,他为儿子贾琏请封了王世子,又磨着太上皇干爹要了人手,誓要将这公母俩调教出来。绝不能再相公没有相公样,媳妇没有媳妇样。如今也练了有小半年,成果是十分喜人的——他儿子终于又要当爹了。 赦大老爷双手合十,向着他家虫虫祷告:虫虫,求让我抱上孙子吧,咱家已经落后老二他们很久了,这不是个事儿啊!也不知道远在秘境的仙君大人,有没有听见傻爹这虔诚的祷告。 常言道: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,有顺心的事那就一定有不顺心的。如今贵为王爷的赦大老爷,最近也被烦得脑仁儿疼。 上次元春出宫省亲,弄了个虎头蛇尾,让荣庆堂与二房那边相当不满。揪住他家虫虫不放,竟然想要把虫虫逐出家门。这他大老爷能惯着他们吗!? 当然不能!当场,赦大老爷就给了政老二个大巴掌,老子的儿子也是你能说撵就撵的?他家虫虫就是一根小指头,就比他们全家都金贵。怎么滴! 小儿子好端端地竟挨了巴掌,贾母老太太可不干了,嗷一嗓子就嚎开了。老人家说话也是古稀的年纪了,这体力可真不是盖的,从列祖列宗哭诉到宝玉黛玉,整整多半个时辰,愣是连个磕巴也没打。 最后见贾赦那逆子不知悔改,还有体力直奔宁国府,要去开祠堂什么的。可惜啊,如今的尤氏有点不讲情面,愣是以贾珍卧病的理由不开门,进都没让老太太进去。 贾母这气就更大了,连夜派人去请族老们,她要正式另选族长——她政儿不当代理的了。你尤氏不是说珍儿病得起不来,蓉儿、蔷儿从军在外,都不能管理家族事物了么?那好,那这族长就换个人开当! 哼,日后想再换回来,可就没那个后悔药吃了! 但是,很可惜,更换族长的大会并没有能胜利召开。贾母派了人去请族老们,下人们忙活了半天,一个也没能请来,不是推脱身体不适,便是借口不理族务。谁也不是傻的,贾母说要换族长,那还能是换成谁?可若是说了她的意,少不得就要让王爷来痛快。 好端端的,他们抻头露面地得罪王爷,还是位得宠的王爷作甚? 这日子没法过了!贾母听见下人的回报,脑海里回旋着的就是这句话,接着就是眼前一黑,好悬没晕过去。深吸了几口是之后,好容易才算缓过来,喘着粗气上床怄气去了。 可她没想到,还有噩耗在等着她——宫里的元春出事了! 贾元春兴许是那天晚上冻得狠了,本身身子也弱,回宫当日便生了场大病,这病来得急去得却慢,一时好一时坏的,足足三四个月都没能好利索。 这让贾老太太艹碎了心啊!孙女生着病,就不能伺候主子,免得将病气过给主子;不能伺候主子便生不出孩子,更别说是男孩子了。那么问题就来了,她老人家都这岁数了,还能有给皇帝当曾外祖母的时候么?! 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啊! 贾母整日长吁短叹的,王夫人与贾政两口子也没少叹气。 他们两口子的人生,在四十,不……四十五岁以前,都是一帆风顺的。也不知是不是前半辈子太顺了,老天爷看不过眼,这都人到中年了,却拼命给他们出难题。 大儿子是个没福气的,小小年纪就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,好在还留下了条根,没断了香火;大姑娘该是有福气的,那贵不可言的批命他们也是梦见过的,可偏偏进宫这么多年了,肚子连一点动静也无,如今更是病得下不来床;二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,读书科举上一点不上心。拈花惹草、调脂弄粉他倒是在行,整日钻在女人堆里眼看着就要废了,可偏偏有老太太护着,想管严点都不行……哎,一言难尽啊! 什么,你问其他的子女?这嫡出的都管不过来,谁有功夫去艹心庶出的啊! 尤其是,政二老爷仕途有些不顺。他之前被充军罢官,回来后通过南安王爷不知走了谁的关系,终于官复原职。只是,这回当官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。 三天两头被上司点名批评,二老爷都快在工部抬不起头来了。每每想到这个,二老爷都是满腹的委屈,他是个正统的文人,哪里就会那些筑城修堤的活计了,岂不是有辱斯文。之前那些年,他不也是这样过来的,还升了一级,如今怎么就被吹毛求疵起来了呢?这上官,怕不是吃错药了吧?! 政二老爷一生气一跺脚一咬牙……别担心,没挂印而归,人寄情花丛去了。 他是乐呵了,王夫人就郁闷透了。她这一辈子都把男人攥在手心儿里,临老临老竟有些管不住了?这怎么得了?! 有心想跟贾政发脾气吧,却发现这废物竟敢跟她对吼了,吼起来声儿比她都大。王夫人震惊之余心塞无比,恨不能搓一团臭袜子给这货塞嘴里。岂有此理了,他还翻了天了不是,老娘有的是法子治他! 于是,第二天政二老爷的月例银子就被停了,光靠着那仨核桃俩枣儿的月俸可潇洒不起来啊。不过二老爷也有法子,在外面潇洒不了,那就跟家潇洒呗。他们家银子也无不够,水嫩标致的小丫头还不是一抓一大把?! 这可好了,二房的夫妻战争彻底打响,两个人窝里斗得昏天黑地。叫外人瞧见了,少不得赞一声“相爱相杀”啊。 至少,赦大老爷就围观得很过瘾,跟听长篇评书似的,根本腻不起来。 时间就在这些琐事里过去,这一日,新修整的荣王府外来了三个人,两个看上去十八九少年,带着个三四岁的胖娃娃…… 作者有话要说: 正文写到这里就算完结了,第一篇番外会是傻爹和琮哥儿,第二篇就暂定林爹和林妹妹吧。。   ☆、第71章 番外一 琮哥儿   惊喜,来得太快,太突然!赦大老爷坦陈,他竟有些接受不来。   一大早起床,他以为这不过是再普通的一天,早朝刷刷脸,皇宫挨挨骂,回家抖抖范儿……完全没想到,昨晚上叽叽喳喳叫了一晚上的喜鹊,为他酝酿了如此巨大的一个惊……喜?   “虫……虫虫,呜呜呜……我好想你!”大清早一推门,就能看见他家虫虫,并且不是眼花、幻觉什么的,真是幸福感十足。他笑得咧着嘴、眯着眼,张开双臂要给虫虫一个满怀思念和眷念的抱抱。   贾琮还没什么反应,宇文昔就十分嫌弃地撇撇嘴,拎起身边的小胖孩儿留给大老爷塞了过去。这爷俩儿就是来给他添堵的。当爹的整天没眼力价儿地跟他争宠,当儿子的也是一个德行。   自从虫儿把这小胖子重塑了肉身之后,就跟长到他家仙君身上似的,撕都不好往下撕。每回自己一板脸,这小混球儿就往虫儿怀里钻,害他被虫儿丢白眼。   家眷们、亲友们、同僚们,抱到了,真的抱到了!当怀里多了个人的时候,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充斥在赦大老爷的全身,他终于抱到他家虫虫了。   嗯,不愧是他家虫虫,软绵绵、香喷喷的,就是分量有点压手……   陶醉中的大老爷瞠大眼,木木楞楞地发现手上抱着的哪是他家虫虫,分明是个小胖孩儿嘛。   小胖孩儿也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老爷,玉白的小胖脸嘟嘟着,跟刷了一层胭脂似的,别提多可人疼了。没办法,这还是人孩子第一次被爹爹抱,害羞也是难免的。   没错,这胖娃娃就是重塑肉身成功的琮哥儿。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岁那一年,仍是个盼望爹爹疼爱的小可爱。   赦大老爷盯着手上的娃娃看了半晌,供着眼眶把视线转向了他家虫虫,一脸的生无可恋,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哽咽,“虫虫,你怎么可以这样?说,这孩子是跟谁生的?!”   这不能怪赦大老爷胡思乱想,实在是太像了!这胖孩儿除了体重之外,跟虫虫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。大老爷完全就是用一种嫡子仇视私生子的目光,狠狠瞪小胖孩儿一眼。   又来个争宠的,这日子没法过了!   “胡说什么?!”仙君大人一皱眉,嗔了傻爹一声,伸手把有点吓到的琮哥儿抱回来,“上回不是跟你说要为琮哥儿重塑肉身,这回出门正好碰见合适的,费了些功夫才弄好。”   “琮、琮哥儿?”大老爷傻了,张着大嘴看向胖娃娃。那就是说,这个才是老子的儿子?!呜……看上去好像孙子,怎么办?   “爹、爹爹,我是琮哥儿哦。”小胖孩儿琮哥儿方才有点被他爹爹吓到了,此时扁扁嘴唇,有些怯怯地道。一双长着肉坑坑的小胖手握成拳头,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一样。他还记得爹爹不太喜欢自己,但哥哥说爹爹已经知道错了,可是……爹爹好像还是不喜欢琮哥儿,小孩儿有些丧气地想到。   不过,琮哥儿会努力让爹爹喜欢上琮哥儿的。小孩儿自己给自己加油,捏紧小拳头,咬着嘴唇,连大魔王宇文昔都不得不承认,这小混球有时候其实挺招人的。   “琮哥儿是你儿子,如今回到你身边,也是你们父子的缘分,该当好好珍惜才是。这孩子我很喜欢,别委屈了他,知道么?”仙君大人一边将小胖孩儿送到傻爹怀里,一边不轻不重地敲打道。   事实已经证明,傻爹的心理年龄还不够成熟,还处在渴望父爱的阶段,当爹有点勉强。贾琮当初既然答应了琮哥儿,要给他一个合格的疼爱他的爹爹,那就一定要做到的。因此,此时也只有对傻爹耳提命面,日后再自己盯紧点儿。   赦大老爷苦巴巴地看看坐在腿上的儿子,心里的委屈就别提了。这可真是有了儿子忘了爹啊,继上次宇文小子出现之后,他的地位再一次受到了威胁。   “咳,我觉得,现在更应该讨论的,是怎么解决这小胖子的身份。”宇文昔看在眼里,乐在心头。如今他可不嫌弃小胖子了,有这小子缠住贾赦,看他还有功夫来争宠。他粲然一笑,道:“孩子还小倒没什么,但日后总是要长大见人的,没个说得过去的身份不太合适啊。”   哼,别以为老子没看到你那鸡贼的笑容。这小子明明父母俱在,还有爷爷有叔伯的,却偏偏爱跟他抢虫虫,简直不可理喻。   魔帝陛下才不惧赦大老爷的死亡视线呢,十分有良心的建议道:“不如就说是荣王爷出征的时候倭国时,一夜风流留下的产物。故事,我们不妨编得唯美一些。这样,有一日荣王爷正走在大街上,忽然就听见一声娇啼,道:‘王爷,你还记得四年前富士山下的那谁谁吗?’”   宇文昔说着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,“当时,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,荣王爷心中一惊,连忙回头去看,只见一个撑着花伞的柔美女子,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。登时,王爷便是心中一动——啊,原来是她!谷欠知这勾动的荣王爷心怀的女子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”   待他说完,迎接他的是四道鄙视的眼神,和一张懵懂的小胖脸。宇文昔默默地摇头,没办法啊,他就是这么的曲高和寡。    ╭*||▂▂ ▂▂||*╮    ╰||| o o |||╯     ||╰╭--╮ˋ╭--╮╯|| ╔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┄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┅┄┄┅┄╗ 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浅沫】整理 │ │ │ │ 附.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│ ╚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┄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┅┄┄┅┄╝